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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师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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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诗只觉得冷风直灌进肺部,她快要喘不过气来。她连续用掉三张疾行符,还能听见不远处恶徒的嘶吼。方才她在岔路口稍作停顿时已是惊险万分,差一点就被那个吴湛给捉住。现在她头也不敢回,只能尽全力朝前狂奔。
好危险。幸而她有过被惊涛阁擒住的经历,对于逃跑时机的选择大约有了点认识,就在那恶徒用法术彻底控制她之前,她丢出一张雷电符,然后毫不犹豫用掉数张浴火符,为自己赢得短暂的时间,拍上疾行符,在密林间逃窜。
那追捕者显然知道飞剑不适合在密林里使用,也紧跟着迎风奔行。一张疾行符只能撑一个时辰,诗诗记得,现在自己乾坤袋内只剩最后一张救命符箓。那么,她必须在这段时间内甩掉追捕者,或者找到援手。
她不自觉想起文珺。可是,她不该再牵累他。这个吴湛来自潮声阁,一看就坏事做尽、心狠手辣,又有着半步金丹的修为,绝对不是一个受伤的他能轻易打发的。为今之计,她得趁夜幕降临后的黑暗,尽量逃远些,再找一处隐匿之所……
可这又谈何容易!修真者往往夜视如白昼,又有神识外放感知,她究竟要如何才能躲起来?
她不由自主懊悔那时轻率的下山。翠屏山一直很安全也很安详,因而她对残酷修真界的了解,始终停留在那些泛泛而谈的书简上。那会儿师父说要离开半月,却两月未归;她尝试独自外出,寻找师父。那时,翠屏山附近,不,一直快到不夜海还很太平。路上所遇大都是同她一般、碌碌无为的练气期小人物,她也以为世间安定,逐渐放松警惕,谁知遭遇飞来横祸——她差点丧命,又失了元阴。现在她还面临着再次被抓住、奴役的命运。她要怎样才能摆脱目前的困境?
前方似乎出现一个火堆。数里开外,有人。是个女修,气势惊人,仿佛,金丹圆满。气息有些熟悉,她在哪里见过?不,不是师父,虽然有点相像……
瞬间,诗诗感觉被一股大力牵扯着,直接飞到那女修面前。她一个趔趄,总算没直接摔倒,却也手忙脚乱,相当狼狈。她还没来得及继续逃,就被金丹期的威压给压制住身体。那女修拂过她手腕,冷冷扫她一眼,哼了声,盯着奔过来的男子,大声喝道:“你什么东西!”
那恶徒大吃一惊,连忙止步,离她俩约莫四五丈。他拱拱手,状似恭谨道:“在下潮声阁吴湛,正在捉拿本阁一个小逃奴,请真人高抬贵手,容我带她回去。”
诗诗急道:“请真人勿要听他胡说,我与潮声阁毫无关联,是他路上遇见我,便想掳我……”
女修慢悠悠望了望天,又瞟了瞟吴湛,竟冷笑道:“潮声阁无耻败类,死有余辜!”
她甩甩衣袖,诗诗这才发现她只有一只手。还没等她看清,就听到几声嗤响,那吴湛似乎被什么刮中,衣衫撕裂,全身喷血扑倒在地,连惨叫都只发出一声。不一会,他所在的地方,就留下滩乌黑的血液。
这女修随意动手便杀了一人!诗诗打了个寒战。面对金丹威压,她勉力支撑着双腿没有跪下,颤声道:“真人手段了得……”
女修忿忿道:“便宜他了,我这还没杀死呢!看那家伙不过筑基圆满,却带了件土系法宝,表面是化尸为血,其实土遁了。”
诗诗大为讶异,也不敢多接口。没等她想好如何应对,那女修径直拉她靠近,以手覆她额上,神识侵入探寻。诗诗感到些许不适,却奇怪的使不上劲抗拒。不一会,那女修松开她,语气变得有些奇怪。“你果然是纯阴之体,还练了玄阴素;女经……说说,你师承何处?”
诗诗抿嘴,不愿作答。那女修微微讥笑:“习玄阴素;女经,又已非处子,修为还这么低微,居然自有一股傲气,不错不错。”
她扬扬衣袖,道:“不怕告诉你,我名颜柿,乃揽月宫旧人。说吧,你师父是谁?”
诗诗听她自述,大为惊喜,又有些防备。“此话当真?”
“这骗谁?我亦是纯阴之体,还能作假?”颜柿嗤道。“哦,你修为太差,感觉不出也正常。”
诗诗考虑一小会,尽可能保持镇定道:“真人,我师父名冯崇。”
颜柿展颜。“原来就是你,看来真是缘份。你随你师父姓,叫诗诗对不对?”
“是,真人认识我师父?!”
颜柿点头。“何止认识,我俩亲如姐妹。当年一起携手战斗,无奈分别时她黯然自言,此后便改名冯崇,取‘重逢’之意。你便,嗯,唤我师叔罢。”
诗诗听她道出师父隐私,更信了一分,于是恭谨的行拜见之礼。颜柿摆手道:“此地不宜久留。我与潮声阁斗了数场,好不容易把他们引开来,现在差不多可以撤离,去与……你师父会合了。”
诗诗喜出望外。“师叔,您与师父有联系?!”
“最近才联系上,不然怎么知道她这些年来收了你这小徒儿呢。倒是你,这等修为,怎么来这儿的?”
“我,我是自己下山来找师父,沿着玄阴标记一路寻来。路上,遇到些事……”诗诗踌躇半响,还是提到文珺。“所幸一位朋友相助。现在他受了伤,我替他弄了些药草,想先送过去。”
颜柿不屑道:“这穷山恶水,哪来什么珍稀药草,让他去不夜城买就是。你与那朋友交情多深,能和你师父比?”
诗诗想起多日未见的师父,眼泪差点就要溢出。是啊,文珺又怎能跟师父相比。他一点小伤,想必过不久就能痊愈。倒是师父——“师叔教训得是,诗诗不该亲疏不分。不知,师父现下可安好?”
颜柿笑得勉强。“比我好不少。哪像我这类无用之人,连手臂都保不住。”
诗诗一时尴尬,也不知是否该细细询问颜柿右臂缺失之事。她咬咬下唇,轻声道:“诗诗冒昧,请问师叔这伤势,可有妨碍?”
颜柿叹气:“大碍没有,伤口早已收拢。只是少了一只手,许多不便。唉,为揽月宫,以身殉了也是应当。”她顿了顿,看着诗诗亮晶晶的眼睛,又道:“实话告诉你,我此次与你师父还有……宫主,同去潮声阁取一件法宝,东西到手后你师父跟随宫主南下,我独自断后。你师父与我刚见面没多久就结婴了,宫主要把她带在身边巩固境界呢。”
“多谢师叔告知!”陡然听闻师父结婴这样的大喜事,诗诗不免兴奋异常,连语调也高了几分。“只不知……宫主是怎样人物,可否教与诗诗?”
“你暂时无需知晓。”
“好的。”她几乎扁扁嘴,但想到这是在师叔面前,实在不好意思撒娇。
颜柿见她一副纯真模样,不由得皱了皱眉。“虽说才十九,也算成人了,你师父可把你宝贝得小孩一般,如何配入我揽月宫?”
师叔言辞锋利,诗诗只得恭顺以对。“是诗诗天性幼稚,求师叔不要怪责师父。我父母早逝,自小依附师父生活在东岭翠屏山,极少见外人,人情世故多有不通。师父谈到小重山揽月宫,只告诉我曾经煊赫一时,被仇家破坏,却不肯讲仇家是谁。师父说我们受惠于揽月宫,更需要潜心修行,不到足够境界,无颜在外承继宗门之名……”
颜柿愣了一下,方叹息道:“原来她一直是这么想……是啊,我们元婴不到的修为,如何去报仇雪恨。你也别思虑太多,听从你师父,好好修炼,争取早日结丹、结婴。”
诗诗赧然。“师叔,诗诗根骨差劲,一直害怕辜负师父教导。”
“根骨差劲有何要紧,你修习玄阴素;女经,大胆一点,还怕修为不足?”颜柿嗤道。“只是这心法对心境悟性较重视,否则境界难稳定。”
诗诗犹豫道:“可我,从来不想的……那心法需要采补他人,损人利己,也太过分。”
颜柿似有愤愤不平,想说什么又忍住了。“别说这有的没的,先动身,我们去天龙山,与宫主她们会合。”
“谨遵师叔吩咐。”诗诗回道。
颜柿很快扔出一柄长剑,载上诗诗,腾空而起。两人一路向南,途中夜色朦胧,风雨交织,速度依然不减。待到天明时分,已将不夜海远远抛在脑后。
如此连日赶路,少有休憩,诗诗大为不适。她极少乘坐飞剑,又修为低微,累得面色惨白,喘气连连。颜柿最后还是于心不忍,在一处河谷停下,准备好好休整一晚。
河滩上升起篝火,温暖了深秋的夜。颜柿事先打探周边,驱逐了原本就极少的妖兽,才放心的和诗诗去河流中清洗一番。虽然有避尘决、清洁咒之类,但能在活动流水中洗浴,仍是大部分修士所喜好的。颜柿泡了一会,便蒸干身上水汽,披上衣裳。诗诗许久没有洗澡,此时跟着师叔,多了几分安全感,不由得想要戏水放松。沉浸清流中,她控制着四周水灵气贴近身体,沾湿每一个毛孔,滋润全身皮肤。一瞬间,她仿佛重回到翠屏山那忧虑少少的生活,心里一片安宁。
她虽然修为浅薄,吸收灵气的速度却很不慢,很快便觉得浑身精力渐复,真元充沛起来。她从河中慢慢踱步而出,也学着师叔的样子弄干净身体,穿好衣裙。
颜柿在一旁瞧见,沉吟半响,道:“你虽说骨欠佳,悟性倒真不错。或许,以后也能有一番造化。”
“师叔?”
“修士的身体啊,就像那盛水容器;修为境界高的,容积便大,所蓄真元也越多。可容器有形状区别。悟性差的人像那细颈瓶,倒水十分费力;想从外界吸取灵气补充真元,更是困难。悟性好的就如面盆,灵气进出总是方便得紧。”
颜柿微微苦笑。“好的心法,自然能快速累积修为,扩大容器体积;只是这形状,却改善得有限。上佳的术法和法宝,自是能提高真元利用效率,可首先得把这水流从容器里调动出来,这亦对悟性有着需求。”
诗诗屏气凝神,认真倾听。虽然这些观点她从前也接触过,但长者所教诲,更应该仔细聆听。
“凡俗常见采补功法,皆是术法,往往仅增加施术者些许真元,至多对修为境界有一星半点补充;唯有你所修习玄阴素;女经,作为心法,能借交合之际吸纳一切异体真元为己用,大大增进自己修为;且不分五行,不分阴阳。呵,就像那五颜六色,一入墨池,均染化而为黑。所以,此心法,非纯阴之体不能练。”
“玄阴素;女经,乃天级心法,远甚于地级、人级那下两级,除了体质,对根骨并无甚要求——要知道那可是决定修为境界提升的关键——只可惜以采补之术为基础,大大的考验心境。”边说着,颜柿边摇头。“从前揽月宫兴盛,有玥宫主庇护,众女修谁愿意放着其他合适的天级心法不练,去选一门定要背负恶名的心法呢!”
她面露愤怒之色,中间还夹带深深悲戚。“从前,百二十年前,玥宫主便已是化神期修士。她身为纯阴真女,所收宫人也皆是纯阴女子。约莫五十年前,宫主出发前往南端乌云海,失去音讯。那之后过了十年,大陆北端罗刹海的邪修蠢蠢欲动,图谋掳掠纯阴之体为炉鼎。知晓宫主未归,那群邪修竟谣传她陨落,再拉动一批道貌岸然、利欲熏心之辈,围攻揽月宫。小重山一战四月。三百弟子,三分之一陆续战死,三分之一宫破后自尽,余下的,除了我等寥寥数人逃脱,均被带走,想来,都沦为那些无耻恶徒的禁脔……四十年过去,也不知道,当年的姐妹,还有多少苟且偷生……”
颜柿泪湿袖袍,缓缓低下头去。诗诗从未听闻师父讲述昔日惨烈,初次了解揽月宫覆灭往事,震惊过后,也陷入哀伤之中。得知那些自由鲜活的美丽女子,就这样折损在那批邪修的私欲里;再联想到自己也曾一度身陷魔窟,险些殒命;诗诗不由得握紧拳头,道:“师叔和师父,可是要复仇?”
颜柿咬牙切齿。“不错!玥宫主已经归来,如今我们不缺乏实力,必定要讨回这个公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