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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9、折磨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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轿车压着超速线带她穿过校园门禁时正是黄昏的五点十分。
校长办公室门口。
黎珂抬起手即将叩下，忽而想起什么似的回头问了句：“听钟秘书说话，好像带着点湘普的感觉？”
钟锦帆眉毛一扬：“我是长沙人。”
“那王秘书呢？”黎珂抛出问题，却没等回答，转而信口道，“他在里面？”
“不。他请了假，这几天要回老家一趟。”
黎珂立刻抬眸看向他的眼睛。钟锦帆垂睫看表，“已经五点十五分了，离学校行政岗位下班时间还有十五分钟，你还是抓紧时间吧。”
……
说来奇怪，陈澍既跟傅百城撕破了脸，又疑似与二十年前黎曼的车祸相关，对她生命中最重要的两位男性痛下毒手，绝对算得上黎珂的仇人。但在她印象里，两人密密麻麻排在十月底的几次见面却都友好之至。
陈澍待她正如师长对待自己最为得意的门生，把她引荐给许多社会名流，在媒体和诸位省领导面前对她赞不绝口，还带她在许多重量级场合露脸。
她一直搁置的入党进程多亏陈澍的推动，奖学金立项繁杂的程序也在陈澍一手促成下简化不少。听说陈澍还体谅她助学金申请被恶意扣压在学院的特殊情况，即使提交截止日期已过，还是破天荒开了一道方便之门。
可以说，陈澍是自带救世的光环出现在她眼前的。那时的她亦被假象所蒙骗。
直到徐主任交给她那份派系名单，她才惊觉陈澍带她引见的那些名流竟多同他有过暗中勾连。
谁能想到处处为她着想的上位者背地里对她满怀恶意？谁又能想到这样一位外表仁厚的长者从推免事件起，就已在幕后窥伺着她的一切？
他们的恩怨，或许甚至可以溯源至更早——早至二十年前。
单是想象，黎珂就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陈澍正用一个稍显别扭的姿势坐在深色的办公桌后，左手握着笔放在桌面上，右手垂下，背面光，正面影。
黎珂在距离他五六步的地方站定：“陈校长，您找我？”
她预想中的下马威并未出现。陈澍神色如常，用左手点住桌上几份单据说：“这是你助学金的回执，我觉得你或许有必要亲自来确认一下金额。”
黎珂想起陈澍软强迫数学院教授侵吞学院经费的事，喉头顿时发紧。
陈澍不会想对她也用这招吧？
不，她不可能被这点小利收买，何况真要那样陈澍就不会特意叫她来，还把话撂得这么清楚了。
陈澍把单据朝前推了一小段距离，眸光深深盯着黎珂，直盯得她心里泛起一股奇异的抵触感。从前邹飞之流侮辱她的方式就是把文件扔到她脚下看着她捡起来，此刻她却巴不得陈澍能直接把单据扔出来。
眼看陈澍瘦长的手指一寸寸越推越前，黎珂一个箭步冲上前便伸手抢夺。
唰——
陈澍居然在她靠近的刹那捻住单据缩了回去，那一直被办公桌遮挡的右臂同时微微一动。
“陈校长，”黎珂慢慢复原前倾的重心，上下眼睑微眯，“您不是要我确认金额？”
陈澍慵懒地点点桌面：“东西就在这里啊。你自己来拿吧，黎珂。”
言下之意便是要她再靠近，再靠近一点。
不知是不是黎珂的错觉，他把珂字的尾部含在唇齿间，拉得又长又黏腻。
她好像犹豫着是否要绕过办公桌似的微微侧过身，手指紧贴裤缝慢慢探入口袋里按下快捷呼叫第一名的号码。门没有锁，她与陈澍又隔着一道桌面，倘若出现什么紧急状况她还是可以逃得掉的。
不对……还有钟锦帆。钟锦帆会不会还守在门口？
电话接通了。
她手心渐渐渗出冷汗：“陈校长，您把回执挪得太远，我看不清啊。不妨您把数字念给我听好了。”
“黎珂，你是不是对我有所误会？”陈澍竟在此时笑了笑，“我保证接下来在这里发生的事情就算让你男朋友全程收听，他也不会有任何意见的。”
黎珂后背寒毛根根直立。
“如果你还不放心……”
她向前猛跨了好几步，身体挨着办公桌前沿弯下腰来，手指搭在回执边沿微微用力，视线不偏不倚落下。
“唔嗯……”
从踏进这里第一秒起便持续警报的那股预感成了真。
身体向前倾的那一刻，原本藏在办公桌下的腌臜便落入黎珂视线内，一览无余。
那声音的来源，竟是身穿纯白露背上衣，双手撑地跪在地面铺的一层外套上，被牢牢堵住嘴而无法正常发声的何霜。
她头发身不由己地散着，像个被人毫不怜惜玩脏揉烂的布偶娃娃。脸上睫上的液体往下流淌，差一点黏腻到连眼睛都睁不开，两颊亦被塞得鼓鼓囊囊。她侧着眸甫一接触黎珂震惊的目光，迅速转过身体把脸背了过去。
黎珂腹内一阵翻腾，近乎反胃，视线瞬间便被生理性的泪水模糊掉。
难怪她一直觉得陈澍坐姿别扭，把腿分得这么开看起来能不别扭吗？原来他藏在桌下的右手……一直用力按在何霜后脑勺上！
“黎珂？”充满恶意的低语步步相逼，“看够了没有？是你在关键时刻阻止了她，换言之，她今天受到惩罚，都是因为你啊，黎珂。”
陈澍拿指尖敲敲桌面：“你还有心思关心别人？再不仔细确认就要到下班时间了。”
他对黎珂憎恶的眼神视若无睹，闲闲抓起桌上另一份文件：“这是数学院那边提交的一份清单。它本该出现在教务处的科研归档柜里……谁知道呢？也许是今天教务处哪位老师来我这里不小心落下的？”
醉翁之意不在酒。
从最开始就没有什么金额需要特别确认，这不过是消磨黎珂精神的手段。真正致命的陷阱此刻才刚刚展开。
数学院硕士研究生毕业设计开题报告和前期进程计划表。只签了导师的名，系主任、学院办公室和教务处的批准意见和盖章处都空白一片。
“啧，不巧啊。”陈澍慢条斯理地说，“今天就是提交的截止日期了。错过的话……”
黎珂触电般看向钟表。
五点十八……十九分。
“你觉得我会上当？”黎珂死死咬着牙，“只因为迟交开题报告，学校就让整个学院的研究生延毕，这么拙劣的谎言我要是信才有鬼。”
陈澍用指尖敲敲桌面：“当然不会，其他的人就算迟交一天也可以网开一面。不过——”
他抽出盖在最顶端的那份。整个表格被文字填得满满当当，就连学生签名处的字迹都格外工整，可见主人细腻的性格和为之付出的心血。
“小惩大诫，总得有一个人被处分，否则今后截止日期就成了一纸空文，人人可逾越了。”陈澍把表格转过来看了一眼姓名，笑容扩大了些许，“真巧啊，是他。”
李孝凌。
“他能不能顺利毕业就全靠你了，黎珂。当救世主的感觉如何？”
陈澍抬高声音，这话是故意说给傅百城听的，“他对你有那方面意思吧？或许你也很想让你们李师兄留一年级陪你读个研一？”
黎珂早在他说“真巧”的时候就一把夺过表格朝外面冲出去。
陈澍就是在故意折磨她。她心知肚明，却不得不一头扎进去，任由他被她的淋漓鲜血逗乐取悦。
这是第一次。从头到尾没有激烈的言辞，没有严厉的颜色，没有一句侮辱性的语言。
却叫她感到平生前所未有的愤怒和痛苦，痛到眼泪不受控制地掉下来，五脏六腑剧烈地灼烧着。黑白颠倒，天地调换，她手无寸铁，失去还手之力。
还剩十分钟……不到。
*
某些平日只烦扰人心的规定到此刻便具有了致命的杀伤力。
就比如，表格上看似并列的三个盖章方格其实是有严格先后顺序的，必须先系再学院后教务处。这就意味着黎珂必须舍近求远，先前往起码一千米开外的数学院研究生楼，再绕至西面另一栋楼里的数学院院长办公室，最后回到行政楼二楼教务处科研归档。
整段路程根本不可能浓缩在十分钟内完成。
坐电梯下降时，一向有主意的黎珂也已六神无主，大脑全然无法保持镇静，冷汗一阵一阵打湿了上衣。
电梯门叮得打开了。
一个人恨极了另一个人是什么感觉，黎珂此时方懂。
精神透支到极限的时候，体力便也被一同抽干了。她满眼是电视花屏时的雪糊糊，徒劳地催动双腿往外跑。跑着跑着，无意识地抬手擦了把脸，竟分不清满手的湿黏究竟是汗水还是泪水。
“黎珂！”
她停下脚步大口喘嗽。胸腔发出的声音像极了漏了风的大风箱。
阿鲲跨着一辆小电动呼啦刹停在她身旁：“快点上来，我不知道数院研究生楼往哪骑，一会你记得给我指路。”
他愣是把小电动骑出一股机车的马力。连一路的违章拍摄闪光灯都被他甩在脑后，擦咔，擦咔，像是一颗颗射出枪口却堪堪人体描边的子弹。
黎珂带着满身湿汗在风中被吹得一激灵：“你怎么知道……”
“傅先生提醒我的。”阿鲲看了眼后视镜。
傅百城？
手机在口袋里小幅震动，她这才想起通话还没挂断，赶紧接起来：“我没事。”
他显然强压怒火：“你有事没事我自己会判断。”
“你别担心。”
“我要不要担心我自己也会判断。”他稍顿了顿，语气柔和下来，“我替你给数学院和教务处打了招呼。”
十月底的事件清洗了一大批陈澍的爪牙。后来他虽然想方设法新插了不少进去，终究影响力不如从前。
黎珂抹一把眼睛，鼻头酸酸的：“谢谢。我会尽量在他们下班之前……”
“用不着。”傅百城说，“我让他们加班了，你就算现在下车爬过去……”
当然没那么夸张。“那是肯定来不及的。”他干咳一声，“大概可以为你延长五到十分钟。”
黎珂：“……”
逼别人加班，还真符合他的人设。
冬天的夜降临早早，校道两旁的路灯追着小电动疾驰一盏盏亮起。方才那切割着她肌肤的疾风，此刻已变成了煽暖的和风，不知不觉间抚干她额前湿透的发。
紧迫的事依旧悬在头顶，黎珂不安的心却在那个一点也不温柔的声音里定了下来。
她单手撑住座位，身体微微后仰，唇角不受控制地向上拉起。“傅先生，我有话想对你说。”
傅百城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声：“嗯？”
“我，”她轻轻清一下嗓子，心脏在胸口鼓噪，用别扭的粤语说，“我好钟意你啊。”
小电动歪出一条S形。
“……哼。”
她向陈秘书学的就这句话？不知是她蠢还是陈秘书教学水平差劲，连这么简单的粤语都念不标准。
……哼。有机会帮她纠纠错好了。
电动车在研究生楼前停下来的时候，黎珂轻轻巧巧跳落在地，整个人已重新恢复血色。
阿鲲在她身后喊了声：“黎珂，我等你下来。”
系主任这一关过得还算容易，顶多就是硬着头皮接受学长学姐们惊诧的注目礼罢了。直到折腾到院办公处，黎珂才明白陈澍为她提前准备了什么。
盖学院公章的流程如何，每一步需要找谁去哪一间办公室？
她站在左右完全对称的透明格子间中央四顾茫然，随手逮住一个路过的年轻女性：“你好，请问这份开题报告我该到哪里盖章？”
对方烫着与娇小身材反差巨大的大波浪，对着她的脸多看了两眼，指了指标有“201-215”的格子间入口：“先送到201审核，审核通过后到205盖章，盖完再去201登记公章使用表。”
剧烈的疾跑和突兀的急停让刚刚吹干的汗水重新涌流。黎珂知道自己在那位女性眼里必定又唐突又狼狈，但此刻顾不上那么多，她快速说了声谢谢便转身跑进迷宫一样七弯八绕的格子间。
门牌从正中央起向两侧分单双号依次递减。201在走廊尽头，她敲了敲房门：“打扰一下，请老师帮忙审核一下这份……”
办公桌后挽着发髻的中年女职员大声通着私人电话，闻言从镜片后斜睨过来，用一种令人极不舒服的眼神打量了黎珂一眼。
她这电话越打越长，可办公室里另几张办公桌又没有人，黎珂只好站在一旁干着急。终于等她挂了电话，赶紧送上表格再说了一遍：“抱歉，麻烦老师审核一下……”
“审核什么？”
黎珂看了眼手机，五点二十八分，时间满打满算还剩十二分钟。
“麻烦您审核这份开题报告。”
“哦。”女职员站起身来，“我要去一下洗手间，大概也就五六分钟，你在这里等我。”
五六分钟？！如果按照正常的下班时间，绝对会超时的。
黎珂一时竟不知她是被陈澍嘱咐后故意为之，还是平日里工作风格就这样傲慢。她紧追在对方身后，“老师，我时间真的很紧，我知道您也不想耽误下班时间，麻烦您先看两眼能不能盖章好不好？拜托了。”
女职员冷冷笑道：“就是你们这种学生做事总喜欢拖到最后一秒，才会给我们平白添这么多麻烦。”
黎珂对她的讥讽咬牙忍下，放低姿态道：“老师，非常抱歉。但开题报告关系到一个研究生能否顺利毕业，我真的请您现在就花几秒钟看一看。”
女职员挥开黎珂递到鼻尖下的表格。
黎珂一路追着她到女厕门口，她回过头用力搡了黎珂一把：“我今天就是卡你到最后又如何？不给你们这样的学生一点教训，你们永远也不会长记性。毕不了业？”
她从喉咙里哼了一声。“现在你知道难过了？”
黎珂忍无可忍，转身便走。
“哎——”女职员在后面拉长声音，“你别走啊，你就这么点耐心？没有我审核通过，你以为谁会给你盖章？给我回来等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