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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4、人偶 ...

  •   都说近墨者黑,聂子旸在警校四年都没学会抽烟,却不出四天就在农林上警务室喜染成瘾。

      二十年前黎曼车祸案中,肇事者不仅在驾驶前过量饮酒,还提前在家中留下遗书,一切证据都指向抑郁自杀不慎造成意外。

      但随着警方侦查工作展开,不少疑点浮出水面。比如从被害人黎曼身上的伤痕来看,造成他身体不可逆损伤的撞击一共发生了两次。当年道路监控尚未普及,只能靠现场轮胎印记推断,肇事车辆在路中央第一击撞飞黎曼之后还特意掉头,第二次朝当时已倒在墙角的他碾过去。

      一位心存死志,且烂醉如泥的驾驶员怎么可能只为拉一个无辜路人当垫背如此大费周章?

      更何况在过量饮酒、意识模糊的情况下,本就很难做到把车掉头对准方向。

      也正是这一点救了黎曼的命——若非第二次撞击偏离了方向,黎曼绝对会被夹在车头与墙面之间,当场轧成一滩肉泥。

      聂子旸的师傅当年就这一疑点写了一份报告,申请进一步调查。但不久后上级部门介入,案件被迅速定性为意外,师傅连人带报告一起被排挤到边缘,再一点一点彻底掉出体系之外。

      肇事者用命给家人换回了一笔不菲的抚恤金。两年后,这家人住所所在的区域被政府规划给中心商业区,他们又领到了一笔拆迁费,自此不知所踪。好在那块地皮上工程承建商正是傅家,补给拆迁费的档案也还留存在旧档案处。

      陈澍勾连公安部门上级把聂子旸踢出刑警队的举动在客观上也帮了他一把。

      如今聂子旸上班等于围观光头大哥们打牌,借口出去尿尿能遁个大半天没人发现。

      这大概是警务室唯一的好处。一连多日,他出了门直奔旧档案处,对着从师娘窗户上撕下来、桌腿下抠出来的旧笔记,一本一本翻找对应的记录。

      除此之外,他还辗转寻访了数家用人单位。那女人不久便已没有在世的儿女,孑然一身倒也方便,事发后换了无数个工作和联系方式,自己亦改名换姓。

      如果没有傅百城在背后助推,仅凭聂子旸一张吊销的警官证,找这么一个人简直如大海捞针,根本寸步难行。

      ——幸而,他找到了。

      傅百城按下免提把他的声音扩出来:“她户籍还在广州,但登记的地址还是旧的。那块区域早变成商业大楼了,号码——”

      他看一眼陈秘书。后者点点头,他挑挑眉,眼中现出几分讶然,“居然还打得通。”

      电话是接通了,可号码那头并不是肇事者妻子本人,而是一名自称为她从前某个单位同事的中年妇人。

      妇人起初对老同事现居何处讳莫如深,堪称一问三不知。即使在陈秘书出示公安机关证件后,她依旧一副不咸不淡的语气,既不否认自己知情,亦不透露自己所知。

      傅百城听他们你来我往打了半天太极,早已失去耐心。他从陈秘书手里接过电话,开门见山道:“陈澍那边有人找过你了?”

      “……”妇人显然噎了好几秒,语气极弱地否认,“我不知道你说的陈澍是指哪位。”

      “哦。”傅百城说,“那联系你的人是谁?”

      “……”
      “他出价多少?”

      妇人犹豫道:“我……我这也是配合公安部门工作。”

      电话背景音里传来敲门声,不多不少,正好三下。

      傅百城平静地说:“你现在去开门,我出三倍买你这个消息。”

      钱一到位,妇人立即说出一串地址,在浙江杭州。买一送一,还附赠一个人名。

      是广州市公安局内部的某某,官位不大不小。不等傅百城使眼色,陈秘书已把这段对话录音下来发给了聂子旸。

      聂子旸咬牙:“这老东西还挺会为陈澍冲锋陷阵的。”

      当初把他踢掉的上级里就有这人。这笔账他暂且记下,一同留待后日清算。

      得到地址,陈秘书第一时间致电空管局确认广州飞杭州的航线。由于疫情管控,最快的民航航班也要排到下星期三以后。

      “不好意思聂警官,”傅百城说话时毫无歉意,“只好委屈一下,让你搭一趟我的私人飞机了。”

      聂子旸这辈子还没做过私人专机,当下受宠若惊:“怎么会委屈呢傅先生,有劳您费心了。我感到非常荣……”

      “你有什么委屈的?”傅百城打断他,“我是替我的飞机感到委屈。”

      “……”幸。

      他甚至还叹了口气,“它载客的等级越来越低了,怎么什么不三不四的人都能往上坐。”

      聂子旸咬咬牙:“傅先生,我是迫于形势才剃光头的。”

      “你爱剃不剃,我不关心。”傅百城似乎此刻方恍然大悟,“别误会,不三不四的人不是针对你。”

      聂子旸快要被他气晕:“那是针对谁?!”

      傅百城直接把电话挂了。

      “……”去他妈的!

      *
      聂子旸向农林上路警务室请了两天事假。

      光头大哥蔑笑着看了他一眼:“有事?有什么事?你妈的你才来上班几天……”

      “我妈死了。”聂子旸温温的目光冷下来,“多谢你惦记她老人家。”

      光头:“……”

      十一月一股阴风忽得吹入警务室,冷得他锃亮的光头一个激灵。

      冷凝的氛围忽得被一个报警电话打破:“喂?农林上路警务室。”

      话筒里传来焦急的女声:“110吗?我和我男朋友被偷了!肯定是在地铁上被扒窃!也可能是在烤肉馆!还可能掉在半路上……”

      光头捂住听筒,歪着嘴笑了笑:“这不来活了吗?你走之前记得解决完这件事。”

      今日的农林上路写作警务室,读作棋牌室依旧乌烟瘴气。

      聂子旸记下报警人电话转身走远,光头点燃一支烟叼在嘴里,拨通了一个号码:“喂?钟秘书?他请假了,加上轮休一共四天。去哪?……我马上查。”

      查查查,自聂子旸空降到这里,上面每一天都要问一次他的动向。

      到底有什么好查的?他看那家伙自甘堕落得就挺快,几天时间完全改头换面,混在农林上路那群渣滓里毫无违和感,早都和周围同流合污了。

      亲妈丧事还能去哪?当然是回老家了。他眼神随意往事假登记簿上扫了一眼,翘起二郎腿说:“吉林四平。”

      吉林四平?

      钟锦帆当着陈澍的面按掉电话。只要不出特殊情况,他和王秘书的任何一通工作电话都要在陈澍能够全程旁听的情况下进行。

      “回老家,又是回老家。最近回老家的人是不是多了些?”陈澍转过笔帽敲敲桌面,“说起来……王秘书去哪探亲了来着?”

      钟锦帆推推眼镜:“我记得王秘书是潮州人,父母都在潮州。”

      陈澍似笑非笑盯着他的眼睛,不语。

      钟锦帆低下头摆弄手机:“我马上确认。”

      他用余光注意着陈澍的一举一动,手上阳奉阴违地对王秘书本人打出一串直接询问他是否回到潮州的句子。

      陈澍冷不防发问:“确认,你在用什么方法确认?”

      钟锦帆面不改色,张口就答:“铁路客票系统。如果我没记错的话,王秘书是前天下午走的,从广州到潮州肯定要坐高铁。我让人在系统里查一查王秘书的检票记录。”

      他敏锐地感到陈澍似乎还想追问,立刻反客为主,念出王秘书发来的高铁订票记录。“车次、时间和检票信息都在这里了,确认无误。”

      他把手机屏幕朝陈澍的方向虚晃一下,“陈校长怎么突然对王秘书疑心起来?在我印象里,王秘书兢兢业业,从来也没有出格的举动。难道他这次探亲……”

      “是我多虑了。”

      若说钟锦帆尚有几分假正经,是个会在背地里有心思的,那王德馨王秘书就是纯粹的拙诚之人了。就算怀疑也轮不到他头上。陈澍没再细究,自己也觉得或许是自己太多心。

      他摘下眼镜,伸指揉了揉眉心。

      何霜昨晚为了讨好他格外卖力,那张被黑发半遮半露的娇媚侧脸不期然跃至脑海。

      ……最近的确是有些上火。

      左膀右臂不误他,可连他本以为绝不可能背叛的枕边人,却做出对不起他的事。

      那老女人从二十年前就跟他纠缠不清,没道理突然在他背后捅刀子。这么说来……那就十有八.九是何霜了?

      但何霜的背景亦被他扒得干干净净,按理说同样没有背叛的可能性。她父母都是省内农民工,自己也是农村户口,考到Y大后才办理的户口迁移手续。

      他是在一次大赛答辩会上注意到何霜的。

      这个女孩子骨骼纤细,身材娇小,是很容易勾起男性保护欲的类型,脸庞和五官算不上多精致,神情也明明十分木讷,整个人却莫名有种楚楚可怜的欲感。真是奇怪——

      她就那么简简单单站在候场区的阴影里,穿着最朴素的白衬衫黑裙子,没有一丝多余的挑逗,就连那双眼尾上勾的狐狸眼都干干净净,清澈见底,却让人联想到最原始也最肮脏的欲望。

      陈澍借评委的身份与参赛选手逐一攀谈。快要轮到何霜那一队的时候,他特意多看了她一眼。她身边的男性队友兴致高昂地对她说着什么,而她诺诺敷衍,显然正为即将与他面对面感到紧张。

      只有陈澍自己知道,除她之外,所有的人不过是冗长的前戏。

      二十年前,广东省某位高官出差南京,情陷一位农村出身的按摩店小妹。陈澍对那人的口味深以为然,他一样喜欢何霜这样纯朴好拿捏的小姑娘,更何况他一查之下,竟发现初赛时她的名字并没有出现在参赛人员名单上。

      答辩会现场坐在她身旁那个是她男朋友,统计学系三班学习委员叶鹏飞。他趁队友身体不适无法参加决赛答辩的机会,抹掉队友的姓名,让何霜顶替了唾手可得的奖项。

      陈澍几乎要笑出来。

      这大概就是缘分?刚对她提起兴趣,她的把柄就送到了他手中。更妙的是,当他单独把何霜叫到办公室,骗她说学校已经调查出来龙去脉,严厉逼问她为什么要这样做时,她哭着回答说——

      “因为我成绩不够好,因为我想保研。对不起,陈副校长,我知道我做错了但是……”

      但是?

      她猛然抬起头来,一双哭肿的眼睛里流露出哀求:“能不能不要处分我?不是我的错,是叶鹏飞……是他主动说可以帮我取得这个奖项的!”

      又纯朴,又充满欲.望。难怪她身上会有那样两种矛盾的气质存在,她有野心,却没有与之匹配的强大实力,只会耍弄不入流的小心机,却不知道该怎么走正道。这样的女孩子难道不更好控制吗?

      她是绝妙的璞玉,足够雕琢成他最极致理想中的模样,不出意外,她甚至可能陪伴他走过下一个十年乃至二十年。

      只不过有二十年前那位高官的前车之鉴,他这次定不会犯相同的错误。那人把眼界短浅的农村情妇喂得太饱,所以养出那么一条贪得无厌的母狗,而他时常吊着何霜、饿着何霜,若她稍有不顺心意便辱骂鞭策,只在她最痒的痒处时不时给予满足,所谓推拉之道便是如此。

      可以说,如今这个何霜是他一手雕刻而成的。

      这样的何霜,是从头到脚专属于他的人偶。何霜绝不会背叛他。

      何霜绝不会背叛他……?

      钟锦帆从里面打开门,恰与站在外面的人打了个照面。

      他有些意外地抬眉:“陆小姐怎么会光临?”

      陆秘书抬起手上提着的塑料袋:“来送外卖。”

      她身上传来办公室女郎诱人的香水味。钟锦帆体贴地为她让出进门的空间,不料她竟把塑料袋使劲塞到他手里:“既然钟先生也在,就麻烦你辛苦两步送到陈校长桌上。”

      她一手撑住墙面,越过钟锦帆探进半个身子:“陈校长——”

      陈澍皱着眉看过来。

      “傅总知道您上火,特意为您点了一份下火王,”陆秘书破天荒头一回感受到了午休加班的快乐,“苦瓜干、甘草、金银花、夏桑菊、罗汉果加量,龟苓膏双倍,保证清凉保证解毒,就算是——”

      她用口型无声说,“你妈坟头起火,”展颜又笑起来,“肝火心火肾里起火都给您扑灭了。请您查收。”

      陈澍:“……”

      陆秘书嘴臭完陈澍心情大好,含笑望了钟锦帆一眼,踩着高跟鞋踢踢踏踏走了。

      钟锦帆收回怕她重心不稳而虚托在她腰后的手,扭头:“陈校长,您的下火王。”

      陈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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