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56、追击2 ...
-
庸人遇不如意,总是容易将恨意转移到与自己能力最相近的对象身上,反置造成不幸的源头于不顾。
聂子旸偏不。
要搞就搞最大的那个。踢走他师傅又撤他职的上级与陈澍一同被捕,他反倒没有落井下石。狐假虎威固然可恨,说到底还是被人当了枪使。他要做的不是缴枪,而是击杀持枪的人。
因此与陈澍仇人相见,聂子旸办事效率堪称神速。
上午调岗,下午搬家,半夜回原单位报到,高度热情投入工作,敬业程度看得警队兄弟都不免咋舌。
托他精神抖擞通宵审问的福,短短一夜之间,陈澍就被折磨得如同一副风干了的皮囊。
缺乏打理的头发乱糟糟地东西南北放射开来,鼻梁上架着个碎裂变形的镜框,走两步路就从一侧耳朵上滑落。
他见傅百城的表情如惊弓之鸟,青青红红白白来回变换:“傅百城!你、你又来做什么?”
陈澍前后左右都是警察,傅百城勾起嘴角冷笑:“我能做什么?”
他不过向前迈一小步,陈澍立刻双手交叉铐在胸前,尽力做出防御的姿态。他实在是被傅百城的不讲武德吓怕了,脸上写满傅百城ptsd。
聂子旸把傅百城的眼神当作暗示,上道地替他支开其他同事,只留下几个绝对信得过的人在附近观望。
傅百城两手摊开举到胸前:“我从来不喜欢动用武力。”
陈澍瞪大眼睛:“……”
傅百城居然说自己不喜欢动手!世界上还有比这更搞笑的事吗?
“昨天打你只是因为你故意在酒会上带人围着我抽烟。”害得他在黎珂面前浑身臭味。傅百城满脸理所当然,“在明知我最讨厌烟味的前提下。”
“……”妈的!这仇都记,真够小心眼。
“我只有几句话想跟你聊聊。”
“……”反复评估过与最近刑警之间的距离,确认傅百城一旦动手,自己能在三秒内得到保护之后,陈澍才略略松了口气,“哦?请问我现在还有什么价值,劳动小傅总特意跑一趟的?”
傅百城凑近他耳边低声说了句什么。
陈澍黯淡的眼眸里立刻精光汇聚:“条件是什么?”
“我的目标是那个人。”
陈澍哂笑:“谢谢小傅总那么积极想下来陪我。”
“你人一进去,检察院就派人把你的住处翻了个底朝天。”傅百城点到即止。
他的言外之意陈澍听懂了,眸光闪烁。
“那个人”在检察机关不要太吃得开,他催着去投胎似的催促陈澍从刑警队迁移至看守所,其实质就是把陈澍名正言顺从傅百城那儿挪到自己的控制范围下。
“那些枪手的审问结果也是那个人一力施压才这么快出得来。”傅百城持续给他加码,“如果没有他,原本你努力努力,大概率还可以捡一条烂命回来。”
二十年前那两桩案件说到底陈澍还算不上主谋。可一旦加上串通国外势力指示校园枪击,性质就完全变了,可以说完全没有转圜余地,死路一条,还是最惨烈的那种。
“陈澍,现在除了我还有谁能救你?你不愿指认他,那就真的拜拜了。”
陈澍神色变了又变,内心显然正激烈挣扎。
傅百城轻抬下巴示意刑警队入口的铁围栏,“我不能在这里跟你聊太久,最多再两分钟,你就要离开这里去那个暗无天日的地方了。”
跟陈澍一同押送的还有原报社主编、隶属他一派的公安部门公职人员和二十年前负责审判两起车祸案的法院退休干部,这些人根本想不到二十年前埋下的雷会突然引爆,被捕时毫无防备,许多年纪大的撑不住高强度审讯,纷纷崩溃招供。
筑了二十年的黑色防线,一夜之间土崩瓦解。
傅百城恶魔一样在陈澍耳边低语:“你要脱光跟他们站成一排接受全身检查,然后换上马甲和他们做室友去住那种十五平米二十人的……”
“够了!”陈澍五官打皱,痛苦地闭上眼睛。
傅百城慢条斯理挽起衣袖,嘴角微微勾起。
……
暴打就发生在那么一瞬间。
“喂……那边!”
聂子旸同几个刑警同时瞠目望见傅百城突然发难,一脚把陈澍踢得滚出三四米,紧跟着上去提着手铐拉起他上半身,一手揪住他后领将他整个腾空拎起,凌空摔过从左到右一百八十度重重砸在地上。
动作干净利落。整个过程结束不多不少,恰好三秒。
他们人到,陈澍已经抽搐着翻上白眼,嘴角猝不及防呕出一口早饭。
傅百城拧着眉头退开几步,恶人先告状道:“我举报他随地吐痰,都吐到刑警队门口来了。”
“……”陈澍白眼翻得更厉害了。
陈澍绝没想到自己好不容易竖着出来竟还能横着进去。因为他“突发疾病”,负责押送嫌犯的其他警员先一步把车开走,陈澍则被紧急送至医务室。
聂子旸故意落后一步跟傅百城来到角落:“傅sir,你有点分寸好不好?他又怎么了?”
“他跟我一言不合。”
聂子旸:“……”还好今天出勤的都是好兄弟。
傅百城两眼四下逡巡一周,神色自然地说:“等会有人来探望病人,你们看着通融一下吧。”
“没问题。”聂子旸心领神会,“你放心傅sir,这次我绝对不对黎珂提起半个字。”
出乎他意料,傅百城竟又做出了不同的判断:“不,这回有件事非黎珂去做不可。她比我想象中要强大得多,她自己的旧仇旧怨就让她自己了结吧。”
她那么努力成长,期待有一天能成为与他相配的人。其实她早已经是了,慢了半拍的反而是他自己。
信息提示音响起,他低头解锁手机,果然看到那条预料中的信息。
魏院长的号码,何霜的语气。
“我已经想办法让她知道,现在能救陈澍的只有她。”她这样写道,“恋爱脑就是好猜,她去了一趟银行,用最快的速度赶来了。”
这对养父女已经不必再小心掩饰他们之间的关系,何霜公然跑到第一附属医院门口等魏叔文下班接她吃饭。
魏叔文有名义上的家庭。严格说来,他们既没有任何血缘关联,也没有法律纽带作为维系。然二十年羁绊交缠,感情早已复杂难言。
似是父女,又超越父女。
个中微妙,只有他们自己知道。
高官遗孀显然误会了他们的关系。
她站在路中央逼停了魏叔文的车,冲向副驾狂拍窗玻璃:“何霜!你给我下车!下来!”
何霜摁住魏叔文欲按喇叭的手:“是我引她来的。傅先生的任务而已。”
前后空旷。魏叔文拉起手刹,按下车门解锁键。
何霜拉动车门的瞬间便被强力扯了出去,踉跄好几步尚未站稳,一巴掌带着呼啸风声往她脸上打来。
“我今天就要替你妈管教你这个不知廉耻的东西!”
她死死攥住对方的手腕,将那来势汹汹的巴掌截在半空。
替她妈教训她?
说来好笑,眼前这个女人是她生父正经的续弦,倒真算得上是她半个便宜妈。
她叫停对方一巴掌不成又抡另一只手的动作,唇勾眉挑,冷冷笑道:“你到我这里来出气就救得了陈澍了?”
对方甩开她的手,语含讥嘲:“他待你不薄,你这么快就又找了下家?魏叔文,好啊。”
她恨恨一笑:“还是说你们两个叛徒早就背地里勾搭陷害陈澍?”
何霜不接茬,顺着她上一句话说:“他对我和对你是不一样的。陈澍给了你那么多钱,还让你在公司挂名,把资产大笔大笔转移到你名下……”
高官遗孀眉头眼角同时一紧,挤出几道岁月留下的深深沟壑。
“我要是你,就拿着他、的、钱好好养老,和他的关系撇得越清越好。至于我,让他白嫖了那么久没捞到什么好处,以后我爱怎么活跟他没有任何关系,你也一样,不要再来打搅我的人生。”
她的暗示已经足够明白。
何霜说完,再不给遗孀任何回应,径自拉开车门坐了上去。
后视镜里映出独立在街口的女人,若有所思的背影。
*
赖床总在过度劳累之后。
伤病加上持久的手艺活,饶是熬夜复习狂魔黎珂都撑不住睡死过去。要不是门铃被人按得连绵不断震天响,她绝对可以睡到天昏地暗。
壁挂式门铃安在主卧的正楼下。
黎珂哈欠连天地点了接通,小屏幕上跳出门口四个不同角度监控头拍摄到的画面,陈秘书身穿清洁工作服,脖子上挂一个新拖把背后左插一根草耙右插一把园艺剪,脚边一堆瓶瓶罐罐清洁剂,手里还拎着一个鼓鼓囊囊的最大号超市购物袋:“黎珂,是我,你先解锁院子前面的围栏,同时按锁头键和画着半个小人的绿按钮……”
“我知道怎么给你开门。”黎珂迷迷糊糊应下一句,困意顿时消减了一半,“你怎么这副打扮?”
她见监控里陈秘书步履蹒跚,赶紧冲回去漱了漱口抹把脸,随手抓了两下乱糟糟的头发冲下楼去给他开门。
“不好意思,我带伤,没法帮你拿太重的东西……”她看着陈秘书艰难地一步步向前挪,找了一圈伸手去接他手里两个长度不一的拖把,“把这个给我吧。”
从头到脚叮咣乒乓,陈秘书居然灵敏地躲了过去:“别别别,用不着。这里还在监控范围,要是被老板看到我命都没了。”
“……”
他把园艺工具堆放在玄关,整理出清洁用具熟练地直奔升降电梯。
黎珂一头雾水跟在后面,“真的不需要帮忙吗?是不是傅百城又欺负你了?”
陈秘书大惊失色:“老板和员工的事怎么能叫欺负呢?所有任务都是老板对我的殷切期待。”
黎珂抬头往电梯指示灯上方看了一眼:“那个探头坏了。”
“林小姐的那箱礼物是我私藏下来放在会客室的,造成你和老板之间不愉快,对不起。”
“啊?”黎珂更加疑惑,“关你什么事?”
难道陈秘书对林悦也……“你不会也是理工男吧?”
陈秘书不知道她为何突然有此一问,但还是答道:“我是工商管理学博士。”
“那没事了。”
陈秘书对她的心理活动一无所知:“其实老板早就让我把东西带箱子全都扔了。但他以前有过事后问我要已经扔掉的东西,我拿不出来他就大发雷霆的的记录所以……”
的确就是傅百城会做出来的事。
“你的宿舍钥匙他也让我粉碎过,还好我机智,偷偷帮他收起来了。”
傅百城确实把她的旧宿舍钥匙带着头绳一起挂在文件包上当挂件。
陈秘书走进电梯淡然一笑,飘飘然有参悟红尘之风:“情侣吵架的事反反复复的,太难掺和。黎珂,我们傅总性格太烂,绝大多数人都受不了他,以后还请你多照顾他一些。”
黎珂:“……”
这种老父亲托付后事的既视感是怎么回事?
“如果我今天打扫得不够干净,下个月就要被调去孟买子公司了。我会给傅总写信的,如果他不想看,还麻烦你读给他听。”陈秘书眼里竟闪出了泪花,随着电梯门缓缓合拢,吐出最后两个字,“再见。”
“…………”
这时候把人流放到印度和杀人有什么区别?!
黎珂目瞪口呆。在心里迅速给回学校写开题报告的计划打个红叉叉,连忙上楼匆忙洗漱完毕,套上一双棉袜就下楼帮忙。
陈秘书打开自动扫地机先大范围清扫。受伤势所限,黎珂能做的事只有直挺挺地举着拖把杆,用装在拖把头上的一次性干擦布帮忙清洁健身室中央空调的通风口。
“你放心,”她给陈秘书吃定心丸,“我一定会阻止他的。”
趴在地上抠卧推椅下缝里灰尘的陈秘书闻言十分感动:“谢谢,但人事部门已经把调令模板都印出来了。我恐怕凶多……”
黎珂丢下拖把拉住他胳膊:“陈秘书,你一定要对我实话实说。”
陈秘书紧盯着卧推椅底部的一撮灰,额角缓缓流下一滴汗。
黎珂恳切地望着他的眼睛:“你工作上真的没出什么纰漏吧?”
“……”他迅速松了口气,“没有啊。”
“那他又发什么疯……”尽管疑惑,黎珂还是承诺道,“我一定让你留下来。”
陈秘书反手抓住她:“太感谢了。为了增加成功率,”他戴上手套,从蓝色工装内兜里摸出一个包裹严实的方形礼品盒,“你今晚把这个送给傅总,就说是你挑来送他的,趁他高兴再帮我说几句好话。”
光从包装上看不出什么名堂,只让人感觉十分名贵。黎珂掂了掂,倒有些分量。
“好吧。”
陈秘书大喜过望,郑重地拍拍她的手:“黎珂,我能不能留在广州,未来前途如何,就全靠你了!你的再造之恩我绝不会忘记!”
……
怎么有种上了贼船的感觉?
但陈秘书怎么看怎么真诚,怎么看怎么只是在兢兢业业打扫,不放过任何一个角落任何一丝灰尘。
黎珂收起杂念,认认真真帮他打扫了两个钟头,从健身室到吧台球室再到厨房浴室游泳池,在傅百城的别墅里居然足足走了八千步。
她累得汗流浃背坚持不住,陈秘书也劝她带伤在身不能太过疲劳,这才丢开手,拿一块干净的毛巾垫着被汗水浸湿的头发,瘫倒在地毯上。
打开手机,孙胜利发来消息告诉她自己昨晚参观了哥本哈根大学地质博物馆,现在正在学术报告大厅准备入场。
他发来一组晚上拍的照片。临时用木板搭建的售货亭挂满了圣诞彩灯,铺着棕黄色干草的屋顶覆着薄薄一层白雪。三名店员全副圣诞装扮,还贴着白茸茸的大胡子。两排红衣黑高帽的锡兵整齐地列在背后的货架上。
“孙教授”:等我回国你生日都过了,我直接给你邮寄回来吧。
“孙教授”:随便选,生日快乐。
黎珂瞬间跳起来,蹭蹭跑下楼:“陈秘书!我……”
她又走了三百步才找到陈秘书,“我去公司写开题……咳,工作了。”
陈秘书从扶手梯上跳下来,摘下手套擦一擦汗:“我送你。黎特助怎么带伤还要回去工作?”
“达不到最低出勤次数就拿不到奖金,够不上最低工作时间就要被扣底薪。我前面落下得太多,再这么下去钱全都扣光了,不就等于给傅百城白干了一个多星期啊?”
这大概就是办公楼夜夜通明如白昼的原因。
电梯直通B2层车库。陈秘书发动车辆,黎珂坐在后座,咬着下唇兀自算了笔账。
“也就是说年底之前我平均每天要在公司待起码……十四个小时。”
陈秘书忍不住落井下石:“而且还是没有加班费,纯还账的每天十四个小时。”
哦豁,完蛋。
她微笑中透露着成年人的疲惫:“我晚饭约傅百城在办公室吃外卖他不会介意吧?”
“相信我,只要你记得把礼物送给他,”陈秘书推推眼镜,一道闪光顺着镜框划走,“他不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