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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7、世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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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灰白，皑皑得刺眼。医务室窗外的台阶上帖着一圈一圈霉死的枯苔。
墙壁污痕斑驳，遮住所有透入的光线，陈澍就这么双目紧闭，任由脸沉在阴影中。
“除了我还有谁能救你？”
傅百城一定想不到，一句无心的话反倒成为提醒了陈澍，让他死灰般的心思复燃起来。
——钟锦帆。
那被载入刑诉课本的精彩案例他可还没忘。能把人命官司打成一笔稳赚不赔的买卖，除了钟锦帆还能有谁？唯一麻烦的就是钟锦帆苦苦钻营想为那个人效力，而那个人却一门心思要弄死他。若没有眼前的巨大利益诱惑，钟锦帆必然会为前途与他彻底划清界限。
到底要怎样才……
心念电转，忽被一串脚步声打断。
他阖眼皱眉，佯装受病痛折磨，只听有人在墙外说：“最多五分钟。”
一个熟悉的声音紧接着响起：“五分钟就够了，真的太感谢了……”
？！
他猛地睁开眼睛，视线恰好撞到从门口朝他急切奔来的老情人。
“陈澍……”她扑至床前，泪眼婆娑。手提袋被扣在警察手里，她飞快解开衣扣，从内衣里抽出一份存款单不着痕迹塞进陈澍手里，“我会想尽一切办法救你出去！”
这不就来了吗？冒着巨大风险前来探视，那老女人还是站在他这边的，事情到此就好办多了。
陈澍敛下眼帘，遮住因骤至狂喜而紧缩的瞳孔。
“咳、咳……”他用力咳嗽两声，引得她探前身体伸手轻轻拍抚。
陈澍借机凑近她耳边说：“拿着钱去找钟锦帆。我要这些没用，但只要你请得来钟锦帆……不管他要什么都满足他。”
天不亡他，命运终究是站在他这边的。鲜血淤积了前路？那就用另一拨人的白骨垒出另一条捷径。
他绝不能被挪到看守所。接下来他要做的事，就是用尽一切手段赖在刑警队！
*
不重要的喽啰个个到齐，陈澍却迟迟滞留在刑警大队。
那个人的秘书第十三次致电，竟得到一个令他震惊的内部消息。
陈澍竟对审讯他的刑警坦白二十年前的案件他确有参与，但上头另有他人胁迫。还扯出当年在政商二界都颇负盛名的某位已故傅姓人士身亡隐情！
消息传来，那个人温煦慈祥的面具裂开一道缝隙。
但终究是多年锤炼，还没那么容易破防：“是傅百城搞的鬼。他以为靠黎珂投机取巧成功了一次，就真能到我头上动土了？我倒要让他看清楚自己究竟几斤几两！”
傅百城见完陈澍，转头就与另一人相约在广式早茶馆。
邀约不是他这边发起的，他也就泰然不提正事，拿起菜单勾勾画画。
反正陈澍参与杀人的证据都在他手里，如今情势反转，倒是对方有求于他了。他只需保留姿态，耐心等对方先开口。
叉烧、干蒸、虾饺、豉汁凤爪，他最喜欢的组合一样也不能少。再预订一份红皮脆肠和咖喱金钱肚，打包一份艇仔粥带回去给黎珂。她口味不是一般重，如果他不小心看着难保不偷偷溜出去吃生鲜重盐。
他如此自若，对面的人果然看不下去了。
“消息你也收到了吧？老情人相见，其中必有猫腻。这是陈澍最后的反扑机会，他不可能不死死抓住。”
傅百城淡淡“哦”了一声。
亲自动手烫好杯碗勺筷，添水煲茶，面不改色，好似毫无波澜。
他越是这样，对面就越着急：“他要是出来，不说你，黎珂难道不首当其冲？我们之前虽然是有些龃龉，不过不是不能商量……”
听到“黎珂”二字，傅百城这才抬眸。他对这机会其实是他故意卖给陈澍的事绝口不提，微微笑起来：“黄厅长的意思是要把从傅家南沙区项目里拿走的，都还回来？”
黄厅长脸部抽动了一下。
“黄厅长，你老人家理解理解我们做生意的。如果辛苦一遭只是恢复原样，在我眼里还是和亏本无异。”
黄厅长吐出一口长长浊气：“你想怎么样？”
干蒸虾饺上桌。傅百城没急着回答，而是用筷子夹拨几下，把两种食物错落着摆成七八地块，再夹起一块装饰用的胡萝卜花放在一个虾饺上方暗示某个名字带“花”的地标建筑。
黄厅长一眼便认出这是南沙区地产大致规划布局。
傅百城拿筷尖戳戳其中几个紧挨在一起的干蒸：“这东西价格涨不涨，还不就是您开两个会发两张纸的事？”
他身体前倾，压低声音，“招生计划有了，资源倾斜也有了，还愁什么不来？合法合理，无可指摘。”
“……”
水壶发出呜呜的声响。水将沸，茶将滚。
傅百城向后一靠：“我为您甘当马前卒，您总不能让傅家没有赚头吧？”
黄厅长当着他的面举起手机，拨了一个号码：“通知下去，今天下午三点组织开会。”
傅百城趁他交待工作的时候偷看一眼手机。
“QATQ”：今晚带黎珂来xxx（某处傅家私人地产），想办法让她当众送给我。
“Chen”：老板，她说今晚要在公司加班到零点再回去。
傅百城连发三个问号表达疑惑。
“Chen”：她怕达不到最低工时您会扣她底薪……
傅百城：“……”
句来句往之间，黄厅长已经按照他的要求安排好了会议。
“QATQ”：蠢货！她不来你就等着去孟买吧！
他两根手指飞快盲打完，抬腕便无缝衔接到当下，给黄厅长倒上茶。两只茶杯轻轻一碰。
叮。
“合作愉快。”傅百城端杯碰一碰唇，没有喝，“陈澍若想自救，一定会求助于钟锦帆。钟锦帆野心不小，做事又没什么破绽，不好对付啊。”
他已经几乎在明示了。
钟锦帆自有了凌越粤省剑指中央的野心，行事处处都小心谨慎。
但黄厅长却是提拔他的旧主，手里有他初到广州时期所有的把柄。能让钟锦帆彻底栽跟头的唯有黄厅长。
一场早茶局就这么在各怀心思中度过。
陈澍，黄厅长，那个人，也包括他自己。谁都觉得自己才是能笑到最后的那个，可惜世事难料，所有人不过尽人事而已。
黄厅长先走了一步。
傅百城喝尽了最后一口茶，慢慢咀嚼孙胜利告诉他的那几个字。
极限一换一。黎珂以为他开那场发布会是要和陈澍极限一换一？
他忍不住扬了扬嘴角。
*
广州城上空风云又变。林立的高楼尽处挂着几点白云，长日已至尽头。
黎珂在办公室连刷七个小时工作时间，开题报告已经初具雏形，只是离孙胜利和她自己的期待还有一段距离。
她停下笔活动活动酸痛的腰背，这才发现时间已一分一秒走向晚上六点半，屏幕上还有一条来自陈秘书的未读消息。
“Chen”：傅总晚上在郊区烧烤，六点半我来接你过去，你把礼物送给他，视他心情适当为我说几句好话。
……六点半。
诶诶诶诶——？！
陈秘书忐忑了一下午没有收到黎珂回信。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时间快到了，他马不停蹄搭电梯直通顶层，坚决不给黎珂反悔的机会。
果然，黎珂的回复在电梯数字跳到最大值时姗姗来迟。
“QAQ”：我今天工作时间还不够，出去一趟多麻烦啊。就不能等晚上再送吗？
“QAQ”：我答应你的事一定会做到的。
任她再说什么都没用。陈秘书回都懒得回，直接冲进她的办公室先斩后奏：“黎珂，车已经停在楼下了。衣服和妆容都可以在路上搞定，只要你人跟我走就行。”
“啊？衣服和妆容？”黎珂惊得后退小半步，臀部挨上办公桌，“不是只有我和他吗？”
虽说见傅百城她肯定也要打扮一下，但绝对到不了需要陈秘书去准备的地步，可见烧烤必定还有其他人在场。
陈秘书推着她往外走：“都是熟人。”
黎珂依依不舍地回头：“我的工作时长……”
“总裁特助嘛，只要你和傅总在一起都可以算工作。”陈秘书一边麻利地按下电梯按钮，一边睁着眼睛说瞎话，“我现在就是要送你去工作。”
“……”黎珂总觉得哪里不对，但又说不上来，“真的吗？会不会有种拿股民的钱谈恋爱的感觉？”
“真的，”陈秘书道，“因为老板娘就是你自己。”
黎珂：“……”
陈秘书深谙不要给黎珂任何思考时间的道理，电梯门乍一打开，黎珂就被事先等候在外的两个彪形大汉扛起来，biu地丢进……不，是飞快但轻拿轻放地送进车里。
黎珂只觉耳边风声呼啸，眼前画面急掠，转眼已躺在一张单排沙发上。
两位女性秘书唰啦打开更衣间的帘幕，三下五除二把她脱得一.丝.不.挂。
“……”为什么这个剧情好像似曾相识？
还好给她准备的行头符合今晚烧烤的场合，精致而得体。
车辆一路往城市边缘开，很快开上那条熟悉的玉色路面。
陈秘书生怕黎珂思考出什么来坏了大事，一刻不停地给她做思想工作：“黎珂，我已经打听好了，烧烤已经接近尾声，时间紧迫，你什么都不要管，一下车直冲傅总面前把礼物递给他！”
陆秘书给黎珂打腮红的手抖了一下。黎珂的鼻梁顿时红了一线，正好将左右的红晕衔接起来。
黎珂被他吓了一跳：“这么着急啊？”
“人事部已经把调令都打印好了，就差傅总签字了！”陈秘书紧紧拉着黎珂的手，“黎珂，犹豫就会白给，我是生是死就都看你给的够不够果断了！”
女秘书面不改色为黎珂编完发，内心没有丝毫波澜地挑出一双中跟系带凉鞋。
陈秘书厉声喝止：“这鞋一点都不合适！黎珂，你听我的穿这个。”
他把鞋盒双手捧上，“中国田径队同款钉鞋，穿上它一秒也不要耽搁朝着傅总百米冲刺，十秒跑不进，十四五秒总可以吧。”
黎珂：“……”
房车在聚会腹地刹停，引得围烧烤架而坐的众人纷纷回视。
傅百城一回眸便看见了漫天破絮般的白云里，独一无二熠熠生辉的黎珂。她越走越近，步伐坚定——陈秘书告诉她烧烤马上就要结束了，两眼目不斜视直直看着他，一丝余光都不曾分给旁人——时间紧急没工夫看其他人了，双颊晕红一片——陆秘书腮红打重了。
她伸出手，露出捧在掌心的方形礼盒。没有人会觉得她单手献礼的动作不够郑重，因为黎珂的表情实在太专注太深情。
她开口，尚带着微微喘息：“傅百城，这个送给你。”
说完，她带着微笑，期待地等着傅百城看过礼物后的反应。
——因为得抓住傅百城最高兴的瞬间帮陈秘书说好话。
傅百城没有立刻打开，而是故意问了她一句：“送给我的？”
字字重音。
黎珂点点头。
他抬手成拳抵在唇边咳了一声。
这是傅百城得意到快要收不住笑容时的习惯动作。他随后还特意换了个身边人看得更清楚的角度，在众目睽睽之下拆封了礼盒。
两枚白金戒指并排躺在纯黑绒布之上。
傅百城嘴角疯狂上扬到连惊讶都演到变形：“你太心急了吧黎小姐？这么突然向我求婚的话，我得好好考虑两分钟才能答应……咳，答复你。”
一片哗然。
黎珂笑容僵在脸上。
她猛地回头看向傅百城那三位陪同她前来，显然知道一切又对她隐瞒了一切的秘书。
陈秘书遥望奔腾的珠江，陆秘书远眺高耸的广州塔，只有女秘书淡定自若，甚至鼓了鼓掌。
周围有些人活络地跟着鼓起掌来，掌声很快连成一片。
黎珂此时的第一反应居然不是生气，而是马上意识到这并不是见证朋友婚事将近的反应。她仔细扫过四下每个人脸庞，这才发现他们居然是她与“那个人”交涉当天出现在酒店的政商界人士！
熟人……一面之缘，可不也算熟人吗？陈秘书又没告诉她是“朋友”！
这些人的见证不要太有分量。
傅百城吃准了她不可能在这些人面前打他的脸，就是非要强行坐实这桩婚事！
傅百城足分足秒享受了两分钟大家的捧场，十分满意地下压双手：“好了好了，看在黎小姐火急火燎追我到这里来的份上，我就勉为其难地同意好了。”
黎珂：“……”她裂开了。
“不过——”他拉长声音，一下子将在场所有人包括黎珂的心都吊住，“在烧烤开始之前我还有一件重要的事要做。”
四箱东西被搬运至场中央。
黎珂马上看了傅百城一眼。
傅百城偷偷勾了勾她的手指，微微点头表示肯定。
“这些是黄厅长花了十年时间收集的，有关诸位的一些东西，人人有份。”
三位秘书游走场中，把雪片般的证据分发到众人手中。
当日黎珂给他们看的不过是照片都如此骇人，如今真件在眼前，冲击力更是不小。不少人脸色惊疑不定，空气一下子凝滞住。
“他把这些交给我是想借刀杀人，顺便也借诸位之手让傅家咽下哑巴亏。我偏不这么做。”傅百城露出一种与方才截然不同的笑，“今天我请诸位来烧烤就是为了表达我，还有傅家的态度。”
他把证据一张张丢进烧烤炉里，金星四溅，蛰伏在炉底黑炭中的火焰顿时熊熊。
雪白的纸张顷刻烧焦变黑。火舌一下一下蹿高，连纸灰都舔舐殆尽。
黄厅长这次为了把陈澍从那个人面前挤出去，走了个急功近利的败招。他动了不少人的蛋糕，对他不满的远不止傅家一个。
同样是借刀杀人，高下立现。
“大家可以享受烧烤了。”跃动的火光映在傅百城脸上，明灭之间冷意褪去，表情变得有些温柔，“黎小姐有伤不能沾油腻荤腥，我们先失陪一下。”
黎珂甩了下他的手没甩开，只能气鼓鼓被他拉着走。
可恶，真的有被他装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