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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2、血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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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珂一手拎住饭盒往里瞅一眼。看摆盘和菜色并不是点的外卖,更像是自己手制后装在一次性餐盒里的产物。她歪着头,把手机夹在耳朵与肩膀之间,紧紧抓着盒饭以免里面的东西洒出来,快速往垃圾桶里一丢。
噗呲——
汤汁还是顺着盒盖的缝隙渗出来,与此同时,一张粘在盒底的白纸飘飘悠悠,掀起一个角。
“姓名雷浩”几个字在她眼前一闪而过。
那是什么?
雷浩没接电话,手机里除了忙音还是忙音。黎珂强忍着恶心,食指与中指捏住纸角,缓缓从粘稠的汤汁上揭开。
纸上的字太小,她不得不凑近一点看。
卡马西平片、草酸艾司西酞普兰……
字迹被大块棕黄色的汤汁弄污,尽管不明其意,黎珂心头还是涌上一股不祥的预感。她打开浏览器搜索,瞳孔寸寸移动,入目的内容如一道雷击,骤然打在她心头。
傅百城敲敲陈秘书的肩膀:“掉头,回去。”
陈秘书:“……啊?”
“重度……抑郁症患者突然把自己的东西全都送给别人是什么意思?”
毫不知情的陈秘书指着警示牌:“傅总,这里不许掉……”
傅百城冲他吼道:“车不掉头我就让你掉头!快点!”
两人一路顶着自动摄像头的闪光灯赶到高层公寓楼下。黎珂满头大汗地冲过来,满脸写着焦虑:“我不知道他的宿舍号!”
在短短几分钟内,她给雷浩打了十几个电话都接不通,在群里问社长的宿舍在哪里,暂时还未有人出来回复。她第一时间便想到两人同时认识的李孝凌,但奇怪的是,此时理当有空的李孝凌居然也联系不上。
傅百城按住她躁动不安的肩头,沉声道:“是谁?”
“雷浩。”黎珂想起他没听过这个名字,补充道,“那个送水泵的。”
傅百城追问:“哪个学院?”
黎珂这才意识到她竟记不住雷浩的学院,还好群里每个成员都备注了入学年份和专业,她花几秒钟翻了翻名录:“17级心理学。”
心理学专业的学生患上重度抑郁症……
她嘴唇翕动,心里五味杂陈。
雷浩给她送工具送水泵送桌游送家电这么多回,有时雪中送炭,让她感激不已,有时却雪上加霜,被她视作负担。现在想来,他究竟是以什么样的心态一遍遍往她这里跑的?
傅百城按住耳机:“陈秘书,听见没有?”
陈秘书当着两人的面打了个电话:“老板,公共卫生学院,宿舍在东区数字栋。”
即将在一天后被校方取缔的社团办公室也在Y大东区。
傅百城快速把黎珂塞进后座,关上车门。陈秘书踩下油门,关闭通话,扭过头对黎珂说:“他住在十二栋407,那里跟男女混住的高层公寓不一样,纯男生宿舍,女生止步。”
黎珂全身的热汗被车里冷风一吹,不自觉抖了一下。傅百城攀着驾驶座椅,身体前倾按到控制板,把空调温度调高两度,坐回来后又从口袋里掏出一块手帕:“擦一下吧。”
黎珂摇摇头:“不用了,谢谢。”
她用手背拭掉额头上迅速变凉的汗珠,抽了下鼻子。
后脑突然被傅百城摁住,帕面粗暴地在她脸上蹭过,触感却十分柔软丝滑。
傅百城还欲再摩擦她的脸,黎珂赶紧夺过手帕:“我自己来,我自己来!”
虽然丝质手帕比德芙还丝滑,但她的脸也不经傅百城这么擦大铁盘子一样的擦啊!
傅百城双手抱胸,庆幸自己在刚刚帮她擦脸的时候蒙住了她的眼睛,顺势把那只被他捏扁的正态分布抱枕拱到了座椅下面。
陈秘书知道此刻人命关天,超速就超速吧。二十迈的限速过分严格,看,隔壁的电瓶车都能轻松超越他,这像话吗?
正好刚刚帮忙查宿舍号的熟人回来一个电话,他重重踩下油门,接起来喂了一声。
几秒后,陈秘书脸色大变:“东区十二栋和十四栋之间有学生跳楼自杀!”
他从后视镜里看见黎珂的脸色瞬间刷白,便帮她问出最要紧的问题:“急救了吗?报警没有?身份确认呢?”
对方被他一连串的问题梗了一下,避重就轻,含糊地告诉他:“警.察和救护车都在路上。”
*
黎珂下车时手脚发软,险些栽倒在地。
明明被提前剧透了结局,为什么心里还如此茫然?
不对。
不应该是这样的啊。
她不是来救人的吗?
小说电影里,主角总是在关键时刻迟到一步的戏码被她从心底唾弃过无数次,可同样的事降临到现实中时,却是如此残酷。
十二十三号数字楼围成一个回字形,在回字一角开个小口充作进出通道。
中间是个四方形的小院,过路的学生最先发现后报了警,三两个老师维持周围秩序。一个女生从院子里跌跌撞撞逃出,扶着墙大口呕吐。
除了数字栋原住民,黎珂是第一批赶到现场的人之一。她快步朝那个缺口走去,牙关在灼热的空气中打着寒战。
离院子的开口只剩几步的距离。
远远地,一具薛定谔的尸体躺在鲜红的地面上,周身浮起一湾沉静的血海。
是雷浩,抑或是个她从不认识的陌生人?
只要再前进几步,就将揭开一桩未知的生死。
黎珂咬紧牙齿。
一个人突然快速靠近尸体,而后惊恐地发出剧烈尖叫。他一连后退了三四步,猛地转过身朝出口跑来。恰站在他奔跑路线上的黎珂躲避不及,与那人迎面重重相撞。失去重心的一刹那,未觉慌乱,第一个闯入黎珂脑海的念头居然是——
他好像握着什么东西!
胸腔被地面重击,闷痛短暂地窒息了她的头脑。黎珂停止了思考,五指却执拗地紧紧抓住那人的裤腿,身体被带着拖行了一米多远,撑在粗粝水泥路上的手肘霎时血肉模糊。
周围学生的惊呼和傅百城的声音一同窜入耳中。
“黎珂!”
剧烈的疼痛之下,生理性泪水夺眶涌出。那人终究还是挣脱了狂奔而去,黎珂连眼皮都难以掀开,强梗起脖子想看看撞她那人的长相,入目却只有一个狂奔到模糊的背影。
身体一轻,傅百城托着她的脸让她靠在胸口:“能站起来吗?”
黎珂疼得说不出话,只能小幅度地点点头。
傅百城却没有扶她起来,而是直接把她整个抱离了地面:“我车上有急救箱,先处理一下。”
陈秘书早在傅百城命令之前就已拔腿去追那个人了。
黎珂拉住他的衣袖,食指向院子里抽动一下。
傅百城叹一口气:“距离太远了,看不清。”
其实哪里是距离太远,而是那人早已肉眼可见地变成一滩血肉,哪里辨认得出面貌。
黎珂艰难地撑开泪眼,隔着厚重的水雾朝那边固执地看过去。
好像……是个偏胖的身形。
她几乎可以想象到那具身体与地面撞击时的模样。像一颗殷红的墨滴,啪地洇开在纸上一样,肉做的躯干在巨大的冲击力下啪地畸扁,扭曲着摊开,变成平面上一株丑陋的血花。
这是黎珂生平头一遭目睹死亡。她抖得太厉害,整个世界倏忽暗下来,是傅百城捂住了她的眼睛。
黎珂身体一阵阵由内向外发冷,痛感从骨骼开始,爬行遍体。以至于傅百城把她放在车座上的时候,她对这温暖的怀抱产生了由衷的不舍。
傅百城稍稍调整了她的躺姿,快速检查她的伤势。这一下撞得不轻,黎珂的右手小臂被拉开一大块皮,肘关节无法转动。
她衣摆和裤脚上的织物与水泥路狠狠摩擦,留下揉搓不去的丑陋灰痕。后背的衣服破了一道口子,所幸身上只有一些皮外伤和表面的血迹。
傅百城用酒精棉球帮她处理最严重的伤口周围,洒上药粉,再用弹力绷带帮她固定好关节处。
他下手尽量放轻,但消毒液还是从饱和的棉球中漏出来,在重力牵引下流入绽裂的皮□□隙中,混着灰尘和血液一同滚落,其疼痛程度可想而知。
傅百城脸上镇定,心口却难受得不得了。他摸摸黎珂的头发,黎珂把头埋在膝弯里,肩膀不自然地耸起,把自己缩成一小团,只有一条右手臂无力地垂在外面,从喉咙里发出压抑的哭声。
“黎珂?”
傅百城柔声唤她,黎珂没有回答,也没有动。叫到第三声,她终于抬起头,露出被汗水打湿的额头,碎发糊成一片贴着脸。两道眉毛紧紧拧着,嘴唇发白,泪珠一刻不停地顺着两颊落下。
“很疼吗?”
黎珂点点头,一颗汗珠顺着眉骨摇摇欲坠。
傅百城帮她摁掉那颗汗珠:“摔的时候就特别疼,多半是拉到肌肉,可能反倒没有骨折。”
黎珂呆呆凝视着他,也不知道听进去了没有。
傅百城刚想伸手抱她,耳机里就传来陈秘书上气不接下气的声音:“傅总,在路口追丢了,行政楼前面这条路,他上了一辆车……”
有车接应?
他眸光一沉。
“什么车?”
他突然出声,黎珂失焦的双眼逐渐有了焦距。傅百城伸出手穿过她身后,本意是让她歪一下身体靠着他,但黎珂会错了意,只慢慢把脑袋枕在他臂弯里,视线正好落在他故意扫到底下的抱枕上。
陈秘书喘着气说:“黑色现代,车牌被黑胶贴住了,完全看不出号码……”
对方是有备而来。
黎珂隐约听见陈秘书的声音,抬起头来用力盯着傅百城,艰难地挤出:“他、手里、拿了、东西。”几个字。
这人果然不是普通的被跳楼现场惊吓到才连撞翻了人都顾不上,一味地夺命逃跑的!
恐怕这桩跳楼自杀……背后也另有隐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