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II.-11 ...
-
一栋毫不起眼的公寓。这是安东尼•哈里森对目标人物公寓的评价。兼职杀手在两个街区外停下车，步行到这里，大楼里进进出出的都是些神情憔悴的小职员和大学生模样的年轻人。他的目标多半也是个暂时还没出息的穷小子，哈里森不明白向来不缺资源的麦克斯维尔为什么要偷偷摸摸地花钱买他的命。但哈里森很快打消了自己的疑惑：高级幕僚们尽是些神经病，除了他们的钱，别的都不要关心。
穿着深色运动服的兼职杀手把背包甩到肩上，按亮了电梯按钮，等待它从7楼下来。
门铃鸣响的时候，路易抬起头，看向罗莱。后者一脸平静地站起来，拉开抽屉，取出他的史密斯维森。在此之前他一直坐在书桌前，双手扶着额头，瞪着满桌纷乱的纸张。路易窝在沙发里，不言不语，一页页地翻着随手拿起的书，一个词都没看进去。
“到厨房去。”
“什么——”路易猛地站起来，书从膝盖滑落，重重地砸到脚背，他本能地倒抽了口气，却没有弯下腰去。
“你帮不上忙。”罗莱把他拉过来，飞快地啄了啄他的唇，“当然，如果你愿意，可以像个荷里活女主角那样尖叫。”他用力揉了一把路易染成棕色的头发，脸上浅淡的笑容就像它出现时一样迅速地消失了，“路易——”
门铃继续尖叫，像只狂怒的黄蜂。他看着他，等待下文，但罗莱只是摇摇头，轻轻地把他推开。
* * *
一片混乱。
他听见门扇砰地撞上墙壁，零星的枪声响起，很快变成剧烈的缠斗。路易猜想他们打翻了一切能碰到的东西。一个柜子倒下，玻璃哗啦碎裂，他听见一个陌生的声音低吼起来，好像受伤的灰熊。当人们抱着杀戮的企图打斗时总是退化成野兽。又一下重物撞击墙壁的闷响，更多的碎裂声，路易本能地往后缩，碗橱的把手冷冰冰地顶住他的后腰。
哦，上帝。这个感叹词翻来覆去地在他脑海里重播，上帝，上帝，上帝，除此之外便是一片钢板般冷硬的空白。他想不起自己该祷告些什么，但这又有什么关系呢，小时候他梦想着成为像父亲那样的牧师，是因为他以为上帝是微微笑着不断给孩子们派送礼物的白胡子老人，然而上帝是蹲在蚁箱旁边的小男孩，居高临下地俯视着那些不堪一击的小生灵，眼神里带着一抹天真的残忍。
谁会听你祈祷。
客厅里的动静暂时平息下来，他听见沉重的脚步拖过地毯，玻璃碎片沙啦作响。翻倒的酒柜下面有什么东西闪出金属的冷光，一把枪，黑色的史密斯维森，他不止一次地见过罗莱把它拆开，耐心地擦它的机件。
不，你不是英雄。一个细细的声音在他脑海里评论道，别做蠢事，路易•西莱斯特，你什么忙都帮不上。世界上没有那么多的奇迹。
他发现自己四肢着地，像只受到惊吓的壁虎那样爬过布满尖锐玻璃碎渣的地毯。罗莱侧躺在沙发旁边，费力地想站起来，半边脸颊上殷红一片。他看见了路易，微微张了张嘴，却没有发出声音。四英尺开外，安东尼•哈里森弯腰捡起自己的武器，打算结束这次不愉快的兼职。
路易用力把史密斯维森从柜子底下拽出来，就在那个穿着深色运动衫的杀手惊异地回过头来的一瞬间，没有瞄准，也未经思考，他扣下了扳机。
他不知道自己开了多少枪，等罗莱把S&W夺下来的时候，他觉得右手臂整个地没了知觉。“他死了，路易，死了，你杀了他。”罗莱喃喃地说，贴着他的额头喘息，血淌下来，弯曲的红线小蛇一样爬过路易的脸颊。“你在流血。”他迟钝地说，对方点了点头，抬手去摸太阳穴附近血肉模糊的伤口，“还活着，只是——噢，真他妈的痛——狠狠地挨了一下。”他站起来，摇晃了一下，扶住路易的肩膀。警笛声突兀地响起，有人打了911。“我们以高效著称的国家武装。”银灰眼睛的特工冷冷地说，在尸体旁边跪下来，搜了搜口袋和背包，拿走了手机。“你来开车，路易，”他说，从置物架上抓起点火钥丢过去，“我会告诉你该到哪里去。”
路易最后看了尸体一眼，记住了纠结在他头发里的血块和疯狂的棕色眼睛。
* * *
直到开上US-11，路易才听见他再一次开口说话。
“从匝道上I-64E。”他说，声调里带着沉重的倦意，血已经止住了，伤口附近头发黏成暗色的团块。“……大概走二十，不，差不多三十英里，留意路标，从221出口下去。”他停顿了一下，含含糊糊地补充了一句，“我们去里士满，希伯来公墓(*01)附近还有个安全的地方，可以歇一下。”路易机械地应了一声，他又重新低下头去，闭上眼睛，翻来覆去地把玩着那部手机。他似乎受了比表面上看来更多的伤，又或者仅仅是过分沉浸在思考里，路易对此保持沉默，就像他一向习惯的那样。
他没有意识到自己在不停地看后视镜，想象呜呜尖叫的警车会突然出现。等恐慌稍稍消退一些，他才蓦然发觉方向盘上全是血迹，他完全忘记了扎入掌心的玻璃碎片，无数个出血点，不大，却仍然在殷殷地渗出鲜红的液体，他皱了皱眉，强迫自己把注意力集中在飞速后退的高速公路上。
似乎作出了什么决定，罗莱调出通话记录，找到最近一次拨出的号码，按下呼叫键。
离下班还有一小时，哈维•麦克斯维尔把又一包即溶咖啡倒进杯子里，努力阻止自己的疲惫浮上表面。他的上司正被恶劣的情绪折磨着，哈维对此再清楚不过，每到这种时候弗朗西斯•狄克逊总是尤其的吹毛求疵，认定他手下的所有雇员全都是浪费纳税人金钱的酒囊饭袋。哈维瞥了一眼司长的办公室，狄克逊正支着额头，与电话线另一头的某个人进行不甚愉快的协商。助理揉了揉鼻梁，拿起装着咖啡粉的杯子，打算去取点热水。
手机忽然在他的衣袋里震动起来。
助理大步走出办公室，径直往茶水间走去。突然加快的脉搏让他彻底地清醒过来，他在滴水板上放下瓷杯，把那部沉闷地嗡鸣着的小机器拿出来。
安东尼•哈里森。
他按下接听键，觉得自己就像个拆礼物的小男孩，急切，以至于莫名地感到恐惧。
“你好？”
没有回答，他听得到对方的呼吸声，在一片沉默里显得诡谲不祥。
“哈里森？”他吞咽了一下，试探性地问，忽然觉得背上泛起可怖的凉意，好像有块长刺的冰正顺着脊柱爬上来。
对方挂断了，哈维•麦克斯维尔垂手站在原地，好像腰部以下都变成了大理石。
他看着罗莱降下车窗，把手机丢了出去。
60英里(*02)的时速，风灌进来，轰轰作响。“忘掉221出口，路易。”他说，声音生硬冰冷，“转上I-81N，我们要去兰利。”
作者有话说
第45章 II.-11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