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II.-1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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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维•麦克斯维尔明白自己必须开始逃亡了。
他想不起自己究竟是如何把车开到家门口的，没有惹来一整队巡警咬在后面真是奇迹。那种不祥的呼吸声仍然萦绕不散，仿佛攀住双肩骑在背上的鬼魂。他要赶在罗莱•杜凡复仇之前离开，哈维见过那个年轻人杀人，无论用子弹还是匕首都利落得可怕，银灰色的眼睛里没有丝毫活人的感情。哈维宁愿自杀也不要在那种目光下死去。
如果今晚之前能离开美国，他就成功了大半，中情局绝对舍不得腾出人手去钻嘈杂的巴扎(*01)或者布宜诺斯艾利斯狭窄的小巷，只为搜捕一只逃脱了的鼹鼠。他只需要耐心，等所有人都遗忘他，等他们宣布他死亡，然后注销档案。
为了他这么多年来积累的一切。
天已经差不多黑透，他没有熄火就跳下车，就着车前灯的光线摸索钥匙。他上个月才给铰链上过油，大门开起来没有一点声音，他习惯性地伸手去摸电灯开关，半途就僵住了，手臂像是变成了石头。
哈维•麦克斯维尔缓慢地举起双手，知道自己已经一头栽进陷阱里了。
“晚上好，哈维。”罗莱•杜凡的声音很平和，甚至说得上轻柔，蛇类吐信时的那种咝咝作响的、阴险的轻柔，“要出远门了？走之前为什么不好好跟狄克逊先生解释清楚关于‘绿鸟’的一切？告诉他你怎样监守自盗，栽赃嫁祸，或许还可以发表一篇内奸感言，鉴于你做得如此成功。”银灰眼睛的特工搜走了哈维的武器，枪口从他的后脑勺滑下来，抵住了颈椎和颅骨交接的地方。
“你受伤了。”助理平静地判断道。
“是的，谢谢你的那个坏脾气的朋友，他把我的公寓毁了，还差点砸碎我的脑袋。”
“他本该那么做。”
“那么我替你感到遗憾。”
“你抓不住我，小子。”他仍然叫他“小子”，就像以往每一次对话那样，带着居高临下的、长辈的倨傲，“我销毁了一切，你没有证据，更没有证人。再说……”哈维强迫自己从喉咙里挤出一声短促的冷笑，“你自己本身就是嫌疑犯，你在指望谁相信你？”
“你杀了凯文•辛普森。”
“准确来说，我只是把消息放出去，让那些德国人自己处理罢了。”对方冷冷地说，“有什么关系呢，反正现在都记在你账上了，我全程置身事外，没有任何一条线索会指向行动司司长的私人助理。我的档案干干净净，小子，虽然我确实在自己人背后开过枪。正义感不能让你活下去。”
罗莱哼了一声，枪口更紧地压着他的后脑，“你这种扭曲的世界观也不能。”
几秒钟的沉默，“你想要什么？”哈维问，他似乎已经从最初的混乱里恢复过来了，语气平稳，像个拿着计划书谈酬金的商人。
“报复。”
“如果你杀死我——”
“根本不需要我来动手。”罗莱告诉他，拿起搁在鞋柜上的无绳电话，挂断，“我相信老狄克逊已经录下了刚才的每一句话，你大概能在法庭上把它们好好重温一遍。恭喜你，哈维•麦克斯维尔，你现在是联邦政府的通缉犯了。”
他看着哈维艰难地集聚起来的冷静重新崩溃成碎片，突然挥拳把他打倒在地，哈维撞上了鞋柜，坚硬的木质在他的额头上磕开很深的一个伤口。助理痛苦地喘着气，徒劳地用袖子去擦流进眼睛里的血。“这一拳应该算进辛普森家的抚恤金里，我想。”他说，仍然用枪指着那个因为恐慌和疼痛而茫然无措的男人，一步步退出门外，“再见，哈维。”
* * *
“结束了？”
“可以这么说。”罗莱关上车门，整个人仰靠着椅背，闭起眼睛。路灯的光线从挡风玻璃上方洒下来，雾气一样灌满了这辆福特。路易看看他平静的侧脸，又把视线转回来，盯着自己的手掌。他花了很多功夫才把玻璃碎片清理干净，但愿没有遗漏，他并不想死于游走在血管里的玻璃粉末。伤口已经不再流血，但绵密细微的疼痛仍然戳刺着神经。他想起自己之前一直在等的那声枪响，忽然醒悟到它并未出现。
“你没有……”
“没有。”罗莱懒洋洋地回答，脸上慢慢地浮起微笑，“你忘了吗，那把枪里根本没有子弹。就算有，我也不打算杀他。”
“为什么？”
“不知道。”他睁开眼睛，转过脸来看着路易，“或许只是想看他如何被繁琐的司法程序折磨至死。”
路易微微偏过头，掩饰住嘴角的笑意，“我们还需要去里士满吗？”
“是的，3rd Street Diner。”
“那是什么？”
“我很喜欢的一家餐厅，他们的希腊菜做得很地道。”
“我猜他们不接待肿着一只眼睛、满身血迹的顾客。”
“噢，”罗莱耸了耸肩，“真遗憾。”
他们都轻轻地笑起来，直到路易倾身过去吻住罗莱为止。他似乎犹豫了一下，才张开嘴，细细地舔舐罗莱的唇瓣。对方的呼吸一下子急促起来，手掌抚过他的脸颊，滑到脑后。他们在深吻里沉陷下去，几乎无法呼吸。这是他第一次放弃掩饰自己的情绪，路易一直畏惧着横亘在他们之间的那道无形的界线，左边是日复一日嘎吱作响的生活齿轮，右边是罗莱和那些在黑暗地底生长的有毒植物，秘密，血和阴谋，毒药和叛变。他们永远活在相异的轨迹上，背道而驰。
然而在那一个瞬间他爱他胜过世界上的一切。
“你还会回去，对吗，我是说中情局。”他闭着眼睛，在亲吻的间隙里喃喃地问。
“现在不要提起这个，好吗？”罗莱啄了啄他的鼻尖和脸颊，轻轻把他推开一些，“开车，路易，去找个安静点的地方。”他耳语道，银灰色的眼睛在昏暗里泛出一种魔性的明亮，“……我想要你。”
天蒙蒙亮的时候，他醒了，听见浴室里有滴水的声音。
灰色的晨光渗透了汽车旅馆的劣质蓝窗帘，路易睡意未消地去摸床头柜上的闹钟，却打翻了一瓶医用酒精，这才发觉这里根本不是他在列克星顿的家。在他背后，罗莱轻轻哼了一声，翻了个身。路易坐在床沿，把翻倒的玻璃瓶扶起来，然后怔怔地看着微微发亮的窗户，只觉得疲惫不堪。一切都像一部拙劣的商业电影，混乱的剧情导向毫无道理的终点。他想到昨晚的疯狂，低下头，闭起眼睛，似乎感到内疚。爱从来不是一个简单平静的词语，它的手臂里也躺着遭受屠杀的军队和被焚烧的城市，他不肯定自己是否能够承受。
“你要走了，对吗？”
路易转过身去，并不显得惊讶，事实上他微微蹙着眉，似乎同时被许多相互冲突的情绪拉扯着。罗莱抓住了他的手腕，他于是俯身亲吻他的额头，仿佛在给予祝福。罗莱的手先是握住他的肩膀，然后往下滑，环住了他的腰。他们久久地拥抱在一起，沉默无语。他很庆幸罗莱没有追问为什么，因为他根本没有准备答案，连借口和谎言也没有。路易抚摸着他的头发，让他枕在自己肩上，感觉到温暖的水珠滑过自己的颈侧。
这是他第二次见证他的痛苦。
* * *
炉火燃尽了，老人默默地看着暗红的余烬，似乎并没有把它重新点燃的打算。天将亮未亮，积雪的树枝扭曲着直刺天空，仿佛不久前由一双巨大的手用黑铁铸造，淬得坚硬，再一棵棵地插到地上来。雪不知什么时候停了，街道在熹微的晨光里就像古旧的圣诞卡插画。路意莎•杜凡下意识地环抱住自己，她觉得冷。
“我……”她张了张嘴，像是被什么噎住了，清了清嗓子，“我不相信。那不是我爸爸，我爸爸不会……那样。”
“你看到的是中情局的高级幕僚，不是罗莱•杜凡。”对方平静地指出，蓝眼睛里好像罩着一层雾气，“他遭受的折磨比你想象中的要多，他没有信仰，也不相信希望。他从小就背负着不该有的仇恨，却找不到制造它的人，因为他们都死了。很冷吗？抱歉，这是栋老房子，没有装暖气。”老人站起来，猫咪叫了一声，跳下来，又窜到书桌上，在散乱的纸张里蜷缩起来。
“你爱他。”她小声地说，嘴唇微微颤抖着，不知道是因为寒冷还是别的什么
没有回答，他转身取下搭在扶手椅背面的外套，给女孩披上。
“但你离开了。我不明白。”她抓住教父的手，合进自己的掌心里，抬头看着他，银灰色的眼睛里闪烁着坦率的疑惑。
“是的，我做了个选择。”老人轻声回答，“……而且后悔至今。”他抽回手，路意莎愕然地瞪大了眼睛，看着泪水滑过他脸颊，留下长长的、发亮的痕迹。
作者有话说
第46章 II.-12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