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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5、九十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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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明焱抱着韩衡后退到廊下,只听头顶瓦片一声脆响,碎瓦直接掉到他的面前。
他把韩衡放到大堂内一张桌上躺下,从韩衡身下抽出的手上俱是鲜血,君明焱大急,平生第一次感受到抓心挠肺的绝望。
庄灵一个漂亮翻跃,已经落在院中,他手中弓箭没有放下,直指着二人的方向,一只眼睨起,是瞄准的前兆。
君明焱茫然地盯着自己的手。
庄灵随之看见他的手上全是血,一时顿住脚步,浑身僵硬起来。他收起长弓背在背后,取下肩头另一把弓,重新抽出一支箭搭在弦上。
“等一下。”君明焱胸口急剧起伏,他甚至没有拔出剑来,他伸出的正是满是鲜血那只手,“郎东……”他摇了摇头,倏然间又抬起低垂过去看韩衡情况的头,目光如炬,“郎东是不是和你在一起?”
看见韩衡昏迷的样子,庄灵本已六神无主,对阵的又是他最忌惮的大梁明帝,二人只在祭典时匆匆一面,从没交过手。听见明帝这么问,庄灵心念一转,“你把人给我,我自然带他去见郎东。”
只见明帝低头去看韩衡,要不是忌惮此人刀剑不入,庄灵早就扑上去抢人了。
君明焱摸了摸韩衡的脸,触手滚烫,韩衡嘴唇嗫嚅不停呓语,情况很是不妙。
“朕跟你一起走。”
庄灵闻言冷笑:“我会让你有机会把我们一锅端了吗?他已经是我的人了,你把人带回去也没用,没看见他大着肚子吗?他肚子里的,是我的孩子。”
庄灵的话一字一言如同钝刀一般来回切割明帝的心脏。
“朕要见到郎东,否则朕如何知道你说的是真是假。”君明焱抬头道。
庄灵不耐烦地收起了弓,寒声道:“你的人多,我的人少,以少胜多,贵在神速。你要是不把人放下,我现在就给他一箭,既然是天命之子,要是让我一箭射死了,这天命未免太脆弱,将来必然也不能成事。”庄灵心急如焚,却又不敢露出担忧,无坚不摧的明帝今日已经输了阵仗。庄灵深吸一口气,恶声恶气道:“不想他死的话,就快点把人放下,从这里出去。”
君明焱最后看了韩衡一眼,头也不回地走出门。
昏沉之中,韩衡觉得好像听见了庄灵说话的声音。
庄灵为什么在这儿?
他一定是病糊涂了,丁穆呢?从马车上下来时,他应该是听见了贡克的声音。
韩衡混沌不堪的脑子里唯有一个模糊的念头:他要这个孩子,谁都别想拿走,这个孩子是他一个人的,不是什么天命之子,也不是庄灵的儿子。庄灵心狠手辣,所有人在他眼里不过是一枚棋子一件工具……
他也是,他韩衡在庄灵的眼里,也不过是一件谋取天下的工具。他骗他,骗他给他生孩子,又无情无义,这次跟丁穆他们汇合,一定要说服他们远走高飞,远离争权夺利的漩涡。力气一点一滴从韩衡身体里流失,他知道自己在流血,而且这感觉既诡异又尴尬难当。
庄灵看着君明焱走出那道门,紧绷的肩膀顺时放松下来,他收起弓,一把抱起韩衡,不是朝门口走去,而是折回内院,直接从客栈楼梯上去,从三楼一把梯子爬上楼顶,接连纵跃,最后落在一间民居里。
“韩衡。”庄灵声音发着抖,不敢稍微大声一些。他臂弯里的韩衡闭着眼睛,这让庄灵略微感到安心,他不想知道当这双眼睛睁开,会用什么样仇恨的眼光瞪视他。
民居院中一棵参天蔽日的大槐树下,有一口井,上面盖着竹笠。
庄灵掀开竹笠,再次抱起韩衡,毫不犹豫跳进了井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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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昏过去了多久,韩衡再度睁眼时,嗓子眼中火烧火燎,想说话又挤不出一丝声音,好像浑身的力气都被抽出了这具身体。
是一间粗朴的房间,不是皇宫,甚至不是好一点的客栈。这是哪儿?
“韩衡,你醒了!”庄灵扑到床前,翻着韩衡的眼皮简单查看了一下,语无伦次地高声道:“大夫……郎叔……郎叔你快来!他醒了!”
韩衡难以聚焦的眼眸里投映出郎东的身影。韩衡眼珠转了转,又吃力地闭上了双眼,声音从他的世界里远离,他仿佛置身在棉花里,舒服得让人不想睁开眼睛。
郎东立刻为他把脉,翻看他的眼睛和头部,他掀开被子。
“郎叔,你要干什么?”庄灵一把紧按住郎东的手。
郎东淡扫他一眼,“不摸他的肚子,我无法确认胎儿是否已经稳定下来,不然你来摸?”作势抬起手。
庄灵咳嗽一声,揉揉鼻子,退到一边,眼睛一瞬不瞬地紧盯着郎东的一举一动。
郎东手贴着韩衡的腹部,轻按了好几处,严肃的脸上才终于出现一丝松动。
“没事了。不过生产之前,不能再让他下床了。太危险了。岐书,那天有多危险你知道吗?你犯了两个错误。”
“第一,作为北朔三军统帅,你怎么能擅自离开军营,这是杀头大罪。这一路你都不敢见我,我想你已经知错了。”郎东垂下眼皮,又道,“第二,若是这个孩子没了,所有的布局就都前功尽弃,庄岐书,你娘是怎么教导你的,你师父是怎么教导你的,怎么一遇到这个人你就方寸大乱,如果你不能顾全大局,我会离开北朔,继续云游四海。”
“郎叔,这个时候你不能走,你走了韩衡怎么办?”庄灵紧张地舔了舔嘴皮,急道:“他肚子里的孩子怎么办?没人比你对天裔族更熟悉,而且,明帝也在找你,现在六国动荡,无论你去哪,也无法再像从前那样与世无争。郎叔,我错了,你要救他,一定要救他。”
郎东恨铁不成钢地摇摇头,向来不苟言笑的脸上出现了近乎严厉的神色。
“你已经让大梁国师怀上你的孩子,根本没有必要现在和明帝发生冲突,他留在大梁皇宫有什么不好?以明帝跟他的关系,他一定会将这个孩子视如己出,我们北朔能有接近三年的喘息时间,这三年你只有一件事要做,而且是你擅长的事。培植势力,将上齐纳入北朔,统一北朔军制。安顿北朔内部才是你的首要之责。我实在想不到,为了一个男人,你会万里迢迢追到大梁来。”郎东面色阴沉,眉心紧锁着,“什么是大局?大局当前,不能有个人小情小爱。”
“我……”
“不要对我说谎,我眼睛还没瞎!”郎东压抑地吼了庄灵一句,旋即按捺下汹涌的情绪。他使劲闭了闭眼,无可奈何地说:“你父亲那里,我什么也不会说。你最好暂时不要出现在国师面前,他一看见你,说不定会做出什么自伤自残之事。他不会再喜欢你,我一开始就同你说过,无论再周密的谎言,总会有拆穿的一天。你不肯听,现在也是自食恶果。”
庄灵抹了把脸,颤声道:“郎叔,你说的不对,他喜欢我,你没有亲眼看到,他看我的眼神……”顿了顿,庄灵强硬道:“他是为了我才肯把孩子生下来,你不是说他会一直护着肚腹就是想保护这个孩子……他本来就不能接受男人生子,是我一句想要殷氏血脉得以延续,他才决心生这个孩子。”
“那是本能!”郎东音量陡然拔高,“那是母体的本能,这是人的天性,不管他肚子里是谁的孩子他都会保护自己的孩子。你骗了他,你觉得他会原谅你吗?他冒着流落在外餐风露宿的危险就是为了逃开你,你觉得他还喜欢你?”
室内一阵沉默。
“那我该怎么办?”庄灵竟隐带了哭腔。
郎东轻叹一口气:“有些时候,你就是你父亲的复刻。”
庄灵使劲抹了把脸,起身看了一眼深陷在枕头里那张苍白脱形的脸,“他什么时候会醒?”
“十二个时辰以内就会彻底清醒过来,你不要出面,让丁穆来。”郎东在铜盆里洗净手上残留的血迹,甩了两下手,道:“等他醒了以后,你立刻返回军营,这里有我照应。他现在需要的是大夫,除此之外,他什么都不会需要。尤其不会需要你。”
庄灵沉默地走出门外,砰一声关上了门。
郎东长身而立,俯视着韩衡,眸色幽深难测。
醒来时韩衡头痛欲裂,他做了很多梦,重复得最多的一个梦,仍然是那个在大峪皇宫里反复做的噩梦。
一个穿黑色丝绣大袍的男人,让宫女端给他药,喝下去之后,肚子就完了。
韩衡动了动脖子,顿时一阵酸痛。
窗户透进来的光青蒙蒙的,分不清是天刚亮,还是天将黑。
外面走进来个人,四目相对之间,对方明显愣住了。
继而,丁穆一脸平静地走了过来,拧干帕子,熟练地给韩衡擦起脸来,擦到手指时,丁穆才开口:“醒了?你睡了三天了,肚子饿不饿?”
韩衡眼睛睁得大大的,用力盯着丁穆看了半天,意识才一点点聚集起来。
“你们……你们都没事了……米幼呢?”韩衡头痛欲裂地挣扎着想起身,被丁穆一把按回去。
“别起来,大夫让你躺着,米幼也逃出来了,明帝没有让人看管他。”
韩衡迟钝地反应了半天,又道:“乌翠呢?她被庄灵抓走了……”
丁穆淡静地垂着眼睫,一根一根擦拭韩衡的手指,“她也归队了。”
韩衡放下心来,米幼说的都是真的,他们都没事了。韩衡笑了一下:“看来大家运气都不错。”他的眼皮疲惫地耷拉着,没看见丁穆复杂的神色。
就在丁穆张唇想说什么的时候,门突然被推开了。
韩衡一眼看去,整个人都僵住了,心脏陡然提起在半空,难以置信地瞪圆了眼。
庄灵站在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