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微》余小舟

7、少帝

　　其实只是不愿去细想，也许心里也是侥幸地存在一种想法，希望他不是那个高高在上的孤家寡人。可是展开扇子的那一瞬间，看到那方朱红色的小小的印章盖在题诗的下面，锦微终于不能再自我欺骗，天瞬就是嘉和帝徐洛深，嘉和帝徐洛深就是天瞬。
　　锦微叹气，无论如何还是碰到了这宫中最怕碰到的人，而且还是以这样一种暧昧不清的方式。一个帝王，从头到尾都没有对她说一个“朕”字，从头到尾都没对她摆出帝王的样子，还把自己从不离身的扇子就这样给了她，于她，不知是福是祸。
　　锦微想起那天天瞬离去时的最后一句话，记得，我是天瞬。心头有些微的了然，也许对他而言，放下帝王的身份，能有一个人与他平等的交谈，是一件可遇而不可求的事。锦微恰恰扮演了几日这样的角色。可是毕竟太短暂，如今一切已揭开，想要保持原来那种平常心，该是多么困难。
　　也许是知道锦微需要时间好好考虑，天瞬有一个月的时间不曾踏进一笑居。其实起了名字的第二天，就有一个看上去颇为机灵的小太监送来一块牌匾挂在门楣上，锦微知道，这算是皇上赐名了，自然可以正大光明的挂出来。而那个送牌匾来的太监居然就这样留在了文渊阁。锦微心中微微苦笑，这算是给她下人了么？锦微一向对周围的人和蔼有理，即使是对下人仆婢也不曾摆过什么架子。这也是为什么她可以跟璎珞情同姐妹。不久便也与这小太监处的相熟。小川子名叫张德川，是皇上身边首领太监李福海的徒弟，一直在内务府做些无足轻重的工作。锦微不敢妄自揣度皇上的意思，但心中没有理由地相信，皇上派过来的，必然是他可以相信的人。
　　这一个月里秦子固倒是来了几次。看来他也知道了皇上的事，笑容中都带了些促狭，更有几分担心和无奈。不管锦微愿不愿意，她必将面对这个后宫的风起云涌了。
　　跟小川子聊天聊得多了，也渐渐勾勒出一个帝王天瞬。
　　十五岁亲政，自小便于宫廷中耳濡目染，帝王尊贵便也由此尽显。虽只是少年，却有一份深沉的心思。周旋于朝臣之间，外有左右二相，内有太后垂帘，他所走的路，竟然也是步步为营。后宫中有的女子，都是在他为了平衡朝廷内权力的分配特意迎进宫中的。每每在朝堂之上，他以一个少年所散发出的傲气与尊严维持着整个国家的平衡与安宁，该是怎样劳心劳力，又要承受怎样的压力和责任。
　　锦微深深地沉浸在这种思绪里。对皇帝，不由生出了几分钦佩敬仰。往日与父兄们论事，说的也不过是皇上的各种政策如何，鲜少去关注那个独自端坐在上的人正在经历些什么考量些什么。毕竟是少年呵，再如何的天纵英才，怎么能忍受那种高高在上的孤寒呢。
　　越想下去，心中越是了然。一个月的时间，足够让锦微平复了心境。当少帝再次踏进一笑居，见到的，依旧是那个慧黠大方的锦微。

　　那天上午，锦微晃晃悠悠的坐在秋千上，抬起头，碧蓝的天空，白云悠悠荡荡。但是无论怎样努力，看到的都只是一方四角的天空。她就那么不由自主地开始发呆。天空中浮现出一个眉目清远的影子，锦微的神思就慢慢地荡了开去。
　　“小姐，”璎珞在一旁微微叹气，“又在想那个公子了吗？”
　　锦微恍然回神，淡淡地笑笑：“那么久的事，怎么还会记得。”
　　璎珞最怕看到小姐那种淡淡的笑容，虽然是在笑着，给你的感觉却像是转眼就要飘散的幻影。璎珞不明白小姐为什么会有那样的表情，小姐一直是可亲可爱的，有一分巾帼豪气，却也有女儿情思。璎珞觉得小姐似乎是什么都不怕的，什么事情都能想到办法，可是小姐还是会偶尔露出那种淡淡的表情，让她完全看不出这个她服侍了十年的小姐到底在想什么。
　　一个清亮却稳重的声音在此时传来：“在想谁？”
　　锦微抬头看向来人，跳下秋千微微俯身为礼，口中答到：“一个故人而已。”
　　少帝也不多问，竟然越过锦微自己坐到秋千上：“原来这秋千这么舒服。”
　　锦微轻轻一笑：“说得你好像没有坐过秋千一样。”
　　“让你说准了。”少帝眯了眼睛微微摇晃着：“你觉得一国太子会有机会荡秋千吗？”
　　锦微一愣，心中泛起奇怪的微酸，她摇摇头岔开话题：“今天怎么有空过来？”
　　少帝懒懒答道：“前阵子朝上有些事情。”
　　既然他说有事情，那就是有事情吧。锦微抿抿嘴，决定说出这一个月来一直在想的话。
　　“天瞬，我可以叫你天瞬吧。”
　　少帝含笑点头。
　　“你既然不想让我叫你皇上，你就不要总摆出皇上的样子来给我。比如上一次我说要敲你的头，你的脸拉得足有一尺长。这样我只能拜伏在皇帝的威严之下。我知道有威严有气度是好事，可是很吓人。你又要人家不怕你，又在一边吓人家，这样很不公平。”
　　锦微虽然不拘礼数，但是对着皇帝说出这些话来，还是有些太大胆了。
　　天瞬微微皱了皱眉头，居然温和地笑起来：“你说的对。”
　　锦微自信满满的脸上浮起一个大大的微笑：“那你应该怎么做呢。”
　　天瞬眼中也带上了笑意：“今天，你敲我的脑袋，就算是赔罪吧。”
　　锦微在心中狂笑，就猜到皇帝会有这种表现，这次可是赚到了，放眼天下，谁还曾敲过大靖帝国皇帝的脑袋，她这怎么也算是前无古人了。
　　心里乐着，锦微洋洋得意地拿着上次讨来的那把扇子走上前，非常不客气地冲着天瞬梳理得整齐的头上敲了一下。天瞬个子高，锦微走上前，还要踮起脚才能够到。
　　离的那么近，锦微可以闻到天瞬身上的好闻的香气。这是沉香斋里的熏香的味道吧。后来锦微才知道少帝的寝宫名义上是在承乾殿，实际上却是沉香斋。沉香斋的味道不由自主地让人安静安心，在天瞬身前，居然还有几分温暖。
　　锦微正在愣神，却猛然跌进了一个怀抱，沉香斋的温暖安宁的味道迎面扑来，天瞬略带笑意的声音在头上响起：“看的太专心了。”
　　锦微刷地红了脸，不得不承认天瞬真的很好看，而那个怀抱，也舒服的让她几乎不想离开。
　　手忙脚乱的退开，锦微的脸上还是火辣辣的，天瞬却笑得愈加开心了。锦微终于开口：“这样一点也不像个皇帝。”
　　“在你这里没有皇帝。”天瞬微微眯眼，朝堂上凌厉的味道又散发出来。许是想到了什么烦心事，带着几分疲惫几分恼怒几分无奈。
　　锦微的心就那么忽地揪了起来。她略略有些恍惚地靠近前，伸手想抚上天瞬有细细纹路的眉心，手却在半路被握住，轻轻抚在了天瞬脸上。那一瞬间少帝的脸上，是幼儿般的无助和依赖。
　　“锦微，你不要像他们一样。”
　　锦微的心微微抽痛着：“一笑居，永远是天瞬的一笑居。”

作者有话说

　　没人看，我有点想弃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