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离（暂定名）》奈玖铃

13、第十二章

　　朔风回舞，月半南天。

　　直到我的情绪稍稍安定下来，空天墨才一个打横把我从地上抱了起来。我缩在他的胸前，手仍是死死攥着他的衣衫，不肯放松分毫。
　　他就这样抱着我，从数十名禁军中穿过。我能感觉得到禁军们大多不解的眼神，只是我现在无力分心顾及。但天意似乎故意作弄我，我愈发的不想于是非分心，是非却偏偏的要追随而来。
　　就在空天墨抱着我才离了玉兰园不过几步距离，我就听到几个女子似哭非哭叫喊声。我如惊弓之鸟一般，听了那哭声不觉想到先前的怪异声音，身子紧跟着便是一颤。
　　“不要怕……”
　　空天墨低头看了我一眼，然后又将手上的力度加紧了几分。
　　“王上，出了什么事了？”
　　“王上，你不要紧吧？”
　　“王上……”
　　吵吵嚷嚷的声音突然戛然而止，一时间安静的有些骇人。
　　“王上，这位妹妹是哪个殿里的，怎么看这身形如此眼生？”
　　空天墨顿住了脚步，他并没有回答刚才那女子的问题，只是淡淡笑着反问：
　　“你们几个怎么来了？”
　　“臣妾等人，本来是在王后宫中闲聊的。因为忽闻宫中侍卫异动，细问之下才知道是奉了王上的旨意，要侍卫们找寻什么人。臣妾等不知详细，又担心王上安慰，所以才来看看王上是否安然无恙。”
　　“礼妃有心了。”
　　“王上，请赎臣妾多嘴。自从王上接圣女回宫以后，出云就下起了祸国殃民的大雪。虽然圣女她本身也因为归月殿的失火而死于非命，但就最近群臣和百姓的怨声来看，这圣女的晦气还是没有散干净。到不如请些高僧来宫里做场法事，祛祛这些子邪气晦气吧。”
　　不等空天墨有所言语，早有另外一个声音响起：
　　“礼妃妹妹一向不信这类怪力乱神之说，而今怎的也随了那些谣传？天象之事本就无定数，如今这雪也停了，更勿须做什么法事。不然，百姓难免心生动荡，徒增王上烦恼。”
　　“是……王后明鉴，是妹妹愚鲁了。”
　　略略责备了礼妃之后，王后先笑而后才开口道：
　　“其实礼妃妹妹并无他意，只是关心王上而已，所谓关心则乱、才会失了路子。不过臣妾到也曾听闻，曾有诸位大臣联名上书，意欲废除废圣女之位，以除邪秽正朝纲。当时臣妾也是糊涂了，竟也跟着信了那般无稽的谣言。直到后来王上驳了那些大臣的折子，臣妾才幡然醒悟。”
　　王后虽然明着是在说，自己同王上一致立场，不信我是妖邪一说。但是任谁都听的出来，她旁敲侧击的那句‘驳了折子’，才是话中的重点。
　　“后宫人杂是非多，本就有些爱嚼舌根子的人，此类谣言，过段时间也便淡忘了，并不打紧。只是……先王静妃娘娘，听信谣传闯归月殿，因而被王上斩去了双手这件事，却是要尽心平复的。再怎么说，先王静妃娘娘，是西国泷暮静娴公主。此事若是被西国得知，难免惹得泷暮王不悦。”
　　“王后娘娘，这件事不能怪王上啊。”
　　一旁沉默了许久的礼妃，再一次接过了话茬子。
　　“那日静妃娘娘闯了归月殿，按着王上定的规矩，本是该问斩的。后来王上念惜静妃娘娘神智混乱，才以斩去双手替代了死罪，已经是大宽恕了。说到底，还是要怪那个圣女，好端端的惹得静妃娘娘疯癫……”
　　“住口。”
　　王后再一次适时打断了礼妃的话，礼妃也便知趣的噤住了声。
　　空天墨不温不火的听着，直到王后和礼妃都不再言语之后，才缓缓开口道：
　　“你们与我夫妻多年，一心为我着想，我又岂会不知？”
　　这句话的声音颇为温和轻柔，倒真是像极了寻常小夫妻之间的调情语气。
　　“是……”
　　一干妃子的的声音，顿时都变得娇柔诺诺起来。
　　“你们对于我的用心，我自是知道。只是，我对你们的用心，你们却是要做怀疑么？”
　　“臣妾不敢……”
　　“不敢……”
　　“天色不早了，你们都早点回去歇着吧，千万别冻坏了身子。还有王后，明儿白日里做些芙蓉糕吧，许些日子没吃你做的点心，倒是有些想念了。”
　　“是！”
　　任谁都可以听得出来，王后这应允的最后一个字里，包含了不自胜的喜悦。

　　若不是王后和礼妃那一唱一和，我竟不知所谓的圣女，在世人眼中不过是一个妖女罢了。出云王之所以要处处偏袒这个妖女，是因为他被这个妖女魅惑了而已。
　　而我，就是这个妖女……

　　空天墨的胸膛温暖依旧，只是我的心却一点点的寂凉下去。
　　我轻轻松了双手，松了空天墨的衣衫。

　　残月不知佳人怨，犹持霓裳独凭栏。
　　零落满地碎珠色，恰似繁琐心上苦。

　　◇ ◇ ◇

　　谁念旧事，回首成灰。

　　眉心阁，小檀桌，我与空天墨对面而坐。
　　我出神的盯着桌上的烛火，刚才的一幕还在我脑海中盘旋。
　　空天墨的王后，定是一个不让须眉的女子。她之前的话语，似乎是有意在我面前激怒空天墨。或者说，她一开始就在怀疑我的身份，才故意言语犀利，试图探视空天墨的反应。
　　只是，空天墨几句柔语，便卸去了她所有的不满。就像是太极一般，以柔克刚、无坚不摧。

　　“我知道，此刻你心中，定然还对王后的话耿耿于怀。只是，她看到的都只是表面的东西……”
　　终于，打破沉默的是空天墨。
　　我不承认却也不否认，只是仍旧出神的盯着桌上的烛火。
　　“有些事，你不需要懂，因为你不适合这些事。梵若本就是一个不懂勾心斗角的人，所以她调教出来的你，定然也和她一样，不适合这个勾心斗角的地方。”
　　“所以你才放心留我在身边么？”
　　我的话问出口，他却不再言语了，只是隔着烛火看着我。
　　这似乎是我第一次，如此坦然的与他四目相对，没有回避、没有畏惧。他的眸子里迎着点点烛火，像是染上了一层暖意。
　　只是很快，他就别过头去，不再看我。

　　◇ ◇ ◇

　　庭院深深，冰雪深深，月夜亦深深。
　　花叶憧憧，烛影憧憧，人心也憧憧。

　　夜已然深了，我泛起了一丝倦意，只是空天墨还没有要离开的意思，我也只好强打着精神坐着。
　　他虽然仍是侧身对着我，却仿佛察觉到了我的倦意，指着阁内的软榻道：
　　“就寝吧。”
　　“嗯？”
　　因为困倦而有些迟钝的我，一时没反应过来，不解的看着他。
　　“你是我的颜妃，我说要就寝，你该说‘嗯’么？”
　　“……”
　　空天墨的一句话，顿时让我睡意全无。我满眼警惕的看着他的侧脸，心中忽然泛起波澜。只是事到如今，我大概已经没有逃避的回路了。毕竟，这条路是我自己选下的，怨不得别人，也悔不得当初。
　　正在我心思寥落的时候，却见他嘴角似乎泛起一丝笑意。只是他没有面对我，我也不知道自己是否看的真切。
　　“伺候我更衣，我今晚睡在你这里。”
　　“那我睡哪？”
　　我故作坦然。
　　“你说呢？”
　　他忽然站起身来，绕到我身后撩起我的一缕发丝。
　　“……我不困。”
　　我坐在那里身子绷的僵硬，声音也跟着生涩起来。
　　“伺候我更衣。”
　　他满是霸道的语气，让我觉得无法违抗。
　　我一开始决定要留在出云的时候，不是早就应该做好这种觉悟的么。为什么事到如今，我的心中却又一丝懊悔呢。
　　只是如今，即便我后悔，也来不及了吧。

　　空天墨走到我身旁背对着我张开双臂，我僵硬的站起身来伸手缓缓解开他的衣带，然后褪去他的外衣。
　　他出乎我意料的安分，只是任由我为他解开衣带，一动也不动。见他如此淡然，我的心也稍稍安定了下来，只是低着的头依旧不敢抬起来看他。
　　褪去衣带，散开发束。我从他身边走开，为他铺开被褥。他也不言语，慢慢走到床边站在我的身后看我为他铺床置被。
　　“王上……请就寝。”
　　我有些生涩的开口，低着头只看着自己的鞋子。
　　“初离……”
　　他突然开口叫我名字，但是语气却完全不是平日里的那种凌傲冷淡。
　　这低缓而微带忧愁的语调，竟然和慕容九的声音有三分相似。我本能的抬头去看他，却迎上了他那双退去了凌厉的眸子。
　　心底一股似曾相识的躁动浮起，让我不由得蹙起了眉头。
　　“初离……”
　　空天墨忽而握住我的双手，我一惊之下竟然压住了那份不安的躁动。
　　我看着空天墨，此刻的他竟像个满带倦意的孩子，那双让人心疼的眸子瞬间瓦解了我所有的防备。
　　“陪我躺一会儿吧，只是躺着就好……”
　　我不知道该如何拒绝他，或者说要如何拒绝这样一双满是疲倦的眸子。
　　他伸手取下我头上的发簪，我满头的青丝瞬间垂落了下来，散在我的肩头和背后。他开始伸手去解我腰间的束带，却被我一个本能的后退打断。
　　然后他有些失落的看着我，让我突然觉得他是那么的无助，那么的脆弱。
　　“若你不愿意，我定不会强求的。只是此刻，我只想抱着你，只是抱着你就好……”
　　他的眼神和话语都是如此的诚恳，让我的心彻底迷茫起来。
　　他的手再一次覆上我的束带，我没有躲开。

　　软榻上，空天墨侧身而卧，双手环着我，侧脸埋进我的发丝之间，呼吸轻缓而平稳。
　　我侧着头看着他俊秀的侧脸。
　　此刻的他微闭双眼，神色安详，仿佛刚出生的婴儿一般。
　　那个高高在上不可一世的空天墨，竟然也露出有如此脆弱的一面。看来做一个好王上，并不是那么轻松的一件事。
　　“初离，已经很久没有人能给我这种轻松的感觉了……以后，一直留在我身边吧，好么……”
　　良久，他微启双唇，似是呓语一般的说道。
　　我没有回答，只是看着他微蹙的眉头，轻轻伸手过去为他抚平。
　　他不再开口，只是嘴角泛起一抹淡淡的笑意，双手将我环的更紧。

　　空天墨睡熟的侧脸，唤醒了我心底的某种悸动，看着他安详而俊美的侧脸，回想着他将我从玉兰园中救出的一幕，我久久无法安眠。
　　这世间有太多的纷乱，若是陷进去，或许便再难抽身而出。只是若安然置身事外，怕是永远也查不到我母亲的丝毫信息。更何况，我依然无法脱身了……

　　年年今夜，月华如练，长是人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