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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三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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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节欲黄昏,无聊独倚门。
◇ ◇ ◇
初见、秋风、画扇三人,为我梳妆完毕就开始了沉默。
三个人中画扇最为活泼些,原本我问话时,她还与我闲谈几句。但每每多说了一句半字,都会被初见打断。慢慢的,画扇便也沉默了。整整一个下午,她们就这么跟在我的身后,像是三条影子一般。
虽然她们代主子传了话给我,说是我可以随便走动,需要什么也只管开口。只是尽管这般无限制,我却也不知道该要去哪里。
挨惯了拢云塔的束缚,我大约是早已忘了自由为何物了。
我一言不发的站在窗前,出神望着窗外的天空。这一刻仿佛又回到了空殇,我依旧站在拢云塔上,望着塔外的天空出神。只是这么保持着远眺的姿势,其实什么都不曾往眼里收纳。
等我再次收回神来的时候,天色已经暗了下来。
惯有的眺望出神,已经成了一种打发时间的上好法子。每每出神远眺,我都可以打发过去一个下午。这一次,也便如此。
“姑娘,吃饭吧。”
不知道什么时候,桌上已经摆满了食物。看着我不再出神远眺,画扇才诺诺的叫了我一声。
我点了点头,转身正要往桌子那边走去,突然听得一曲笛声划破天籁、闯入我的心间。这笛声时而辗转悱恻,时而急促凌厉,正是我之前听到的那个。
我生怕再失了这笛声,提着裙裾便向笛声发出的方向奔去。初见、秋风和画扇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是盲目的跟在我后面。
出了我刚才待着的房间,就是连接不断的回廊、房屋。我不知道这里到底有多大,也不知道路要怎么走才是对的。只是念着那笛声,左拐右绕的顺着那声音去找寻。也不知绕过了多少花圃小院,才终于看见了我要寻的目标。
前面不远处是一座荷花池,因为时节已过,所以池里并没有荷花,只是空有一潭池水。池边的小亭里,坐着一个黑衣男子,侧面对着我,正专心的吹着笛子。
我想靠的在近一些去听,却又生怕惊扰了那人,断了这绝美的笛声。思量了片刻,我终究还是没抵得过心中的贪念,和着双手慢慢向他走去。
心思全都集中在眼睛和耳朵上,脚下就难免分神,加之冬天的裙裾大多摆长,我才走到池边,便不小心踩到了自己的裙角。脚下阻绊,身子也跟着踉跄,不由得冲着那荷花池的方向倒了下去。
我心中惊呼,双手慌乱的试图去抓些东西,但却都抓了空。
心知自己不识水性,各种没由的胡思乱想便一齐涌上来。事无可逆,我闭上双眼咬紧了牙关,只等着那‘扑通’的一声伴着痛苦袭来。
‘扑通!’
果不其然,一阵彻骨的冰凉自下向上袭来。
只是,除了冰凉的感觉意外,并没有我臆想中的那份痛苦。甚至,还有一丝温暖从体侧传来。
我诧异的睁开眼睛,却迎上了一张淡然的面孔。
剑眉星目、鼻梁高挺,下巴坚毅、棱角分明。朗朗如日月之入怀,岩岩若孤松之独立。
他一只手环着我的腰肢,一只手握着笛子,一袭黑衣早已尽湿。我侧目扫了一眼他先前吹笛子的小亭,虽然是在池边,却与我落水的地方互为对岸。不知他是怎的可以在刹那间过来,将我接住的。
我和他就这么湿淋淋的站在池塘里,相互对视着一言不发。直到初见那三个丫鬟急急忙忙的跑来,才打破了我和他之间的静止。
从荷花池里被拉出来的时候,我脚上那双本来是鹅黄色的绣花鞋,已经满是淤泥看不出模样来了。
想我在空殇的十六个岁月里,为了保持一个圣女绝对干净的身体,连拢云塔都不能走出一步。而今才来到出云,就落得如此狼狈。
但不知怎么的,这份狼狈却让我有一种安心的感觉。
此刻的我,不是什么既定的出云圣女,不用在乎我是不是代表了一个国家的颜面,也不用小心翼翼的为了别人而活着。这一刻,我只是我,即便这是我片刻的自以为是,即便这是我心底的贪念。
我突然想再次跳入荷花池中,再做一回自己。
就在这个时候,那黑衣男子却突然拉住了我的手臂。此刻我才注意到,原来我已经下意识的接近了荷花池,若是他不拉着,我大约已经又要落水了。
“我并不想你,再落一次水。”
他望着我淡淡的开口,声音不高不低,一如微风振箫般柔缓舒和。
虽然是初次相见,虽然他神色淡漠、面相并不亲善,但我却总觉得和他早已相识。‘故人’面前,我不想掩藏自己的心事,于是直言回他:
“但是我却想,再落一次水。”
他看着我的眼神闪过一丝疑惑,大约在想我是否疯了。虽然我心中也觉得,自己的举动确实有些疯癫,但却克制不住那样的欲望。
我正欲甩开他的手,他却抢先一步拦腰把我抱起。只听得‘扑通’一声,我和他已经再一次‘落’入荷花池中了。看着他满是水滴的脸颊和无奈的眼神,我心中忽然有种温暖的感觉。
天寒风紧,池水刺骨。我虽然全身冻得刺痛,却忽的张开嘴笑出了声来。
我弄脏了衣衫、狼狈不堪在先,任性妄为、不懂礼数在后,而今还悖逆了‘笑不露齿、自矜自持’的条规。只怕若是梵若姑姑知道,不知道要怎么重罚于我了。
绰约多逸态,轻盈不自持。尝矜绝代色,复恃倾城姿。
瓠犀发皓齿,双蛾颦翠眉。红脸如开莲,素肤若凝脂。
◇ ◇ ◇
今日一早醒来,我便觉得头昏沉的厉害。想来是自己的身子不争气,昨日里浸了冷水,今儿便病了。
想到昨日,自打从荷花池里出来,我便被黑衣男子抱着送了回来。我还没来得及问他名字,他便又兀自的离去了,真当得一个来去如风。
“姑娘……”
画扇不知道何时出现在我的床边,一手端着汤药,一手轻轻的在我眼前晃来晃去。
“嗯?”
我回过神来看着她,她把汤药放在一边扶我坐起来道:
“姑娘方才在想什么呢?想的那般出神,奴婢都叫您好几声了呢。”
“没事……”
我对着画扇淡淡的抿唇一笑,算是宽慰她担忧的样子。
“怎么,这药还没有服侍她吃下么?”
伴着那特有的戏谑声调,我一抬头便看见了那张祸国殃民的妖邪面庞。
画扇见到他来,即刻转身对他施礼。他却是不看画扇,只是略略挥了挥手。画扇自然懂得这意思,立刻知趣的退了下去,偌大的房间,便只剩下我与他二人。
他似笑非笑的坐在床边,端起那碗还冒着热气的汤药,挑了一下眉毛笑道:
“要不要,我喂你吃药?”
“不劳烦了。”
我一边说着,一边从他手中接过药碗。药还没到嘴边,苦味儿已经用尽了鼻子里。梵若姑姑虽然教过我隐藏面上的神色,但我却始终最怕苦味。只是眼下的情形,我若是不喝,难保他会不会真的来喂我。与其那样,还不如喝了这碗药。
权衡之下,我只能低头紧蹙着眉头,颇为艰难的吞咽着汤药。好在他似乎没有进一步的举动,只是那么坐着,直到我一口一口的把药全部喝光。
药碗才露出了底,我便如同丢烫手山芋一般,把它丢在一侧。
“这才乖!”
出乎意料的,他竟然拍了拍我的头,然后又拿出几颗用荷叶托着的桂花糖,递到我面前道:
“奖励你的。”
我疑惑的抬头,想看看他怎么变得如此好心。但是才抬起头我就后悔了,他那深邃的眸子依旧闪着戏谑和妖冶的光芒,似乎能把我完全看穿一般。
我不舒服的别过头去,他却笑了起来,然后带过一阵微风离开了。
看着他消失不见,我才拿起他留下的桂花糖放在嘴里,用来冲淡嘴里晦涩的苦味。
◇ ◇ ◇
清眸辉夜月,残影映镜面。
那药虽然苦,却有奇效。才不过半日光景,我的身子已经清爽了许多。只是不知昨日救了我的黑衣男子,此刻是否安好。
“有没有人在?”
我试探性的对着门外喊了一句,紧接着初见、秋风和画扇三人就推门进来,毕恭毕敬的站在床前向我问安。
“昨天,在荷花池救我的黑衣男子是谁?”
“上面吩咐,若是姑娘问起他的名字,可告诉姑娘唤他九爷便好。”
“九爷?”
我喃喃的重复着这个称呼,虽然有些晚,但终究还是寻到了他的称呼。
“九爷他……可还好?”
初见略有些为难的对我欠了下身子,细声说道:
“奴婢身份低微,极少能有机会见到九爷。昨日也算是沾了姑娘的福气,才得以见九爷尊荣一面。”
听到初见这样的说辞,我内心关切他身体之余,不禁对他的身份起了猜测。
沉默了片刻之后,初见略略与其他二人对视了一眼,躬身对我小声道:
“奴婢们虽不能惊扰九爷,但姑娘若是挂念,可以亲自去探望九爷。”
我抬头看着初见眼,沉吟了一下点头应允。说起来,昨天是我太过任性了,害得他陪我落水。若是在为此害他得了风寒,我倒真是要无地自容了。于情于理中,我也都该当面对他道谢。
三个人见我点头,立刻扶我从床上起来,又准备着为我洗漱装扮。
立式水纹八宝立水裙,五彩撒花烟罗衫加身,让平素贯穿了一身素白的我,顿时添了几分少女特有的活泼与灵动。初见兀自的点着头,似乎她也对这套衣衫十分欣赏。
秋风拿着水浣的桃木梳,轻轻侍弄起我的三千青丝来。她的手指白皙细长,透过镜子看她为我梳头,其实是一件很惬意的事情。不多时,一个垂鬟分肖髻就完成了。最后那一缕发丝,她用水色的丝带轻轻拦上,打了一个小巧的蝴蝶结,从我的耳侧垂到胸前。
画扇本来是要给我施妆的,却被我摇头制止了。十六年的素颜生活,让我不是很适应那种脂粉的香味。
见我摇头,画扇也便放下了手中的迎蝶粉,只是拿过铜镜,让我看看自己的衣着和发式是否合心。
不同于昨日的淡雅清素,今日的衣装倒是添了几分俏丽。虽然明艳是不符合我圣女身份的,但是却刚合我本该的年纪。
娉娉袅袅十三余,豆蔻年华二月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