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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第 35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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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达大秦的次日早上,“凉国使团”觐见大秦国君。
“其实呢,也不用着急。这不过是规矩罢了。国君根本不会起那么早……”汇通说着,露出一个富含启发性的微笑。他环顾四周,却正撞上“凉国法师”那木僵僵的面具——以及从中透出的怀疑神情:“乡党,你怎么又来啦?”
“哎呀?莫嫌我多事,这大秦后宫闹鬼还是我发现——忽悠出去的哩。一会儿国君问起,少不得我还得回两句话。”
“你还能进后宫啊?”
“嚯!法师你有所不知啊!你看看!”
汇通说着,手随便一挥。他们正路过大秦街头。市井繁华,各方宝货齐聚,穿行其中的人种也相当混杂。远方耸立的宫室富丽,犹胜凉国。
“贫僧不光能给他们请来金禅的精美佛像,这街市上有的……哪怕是打听不到的,都不在话下。”
金禅的卫士们彼此交换着惊愕的眼神。虽然金禅国不存在后宫的问题也就无从比较,但大秦宫禁如此不严,却也出乎他们意料。汇通只道这反应是对他的崇拜使然,卖弄辛苦地敲着腿。
“不好伺候着呢!大秦国后宫人太多啦!光皇后就有五位……”
“啊?!”小伙子们纷纷惊呼,连身不动头不摇小心保护假发的“使臣”也略微转了下脖子。
“五个皇后!也不怕混了!”艾成道。
汇通屈指数给他们听:“天元大皇后、地元大皇后、人元大皇后、物元大皇后……第五位,新娶的,天地元大皇后,就是凉国妙音公主。不知这么长的尊号是因为她出身高贵特别看重呢,还是为了以后再娶,可以天人元大皇后,天物元大皇后这样叫下去。其他有名号的没名号的,男的女的,美人儿我都数不过来。”
艾成皱起眉头:“他多大岁数啦,我说这国君?”
“快六十了吧。哎,可是春秋正盛呢!大秦这方面有一套……几位这次也别白来啊。”汇通眉花眼笑地说。
道旁渐渐聚拢很多人来围观“凉国使团”,故此汇通也就闭上了嘴。艾成欣慰地想,他还算识相。国主面对不明真相的大秦民众,嘴角装饰着一个温文的笑意,但艾成觉得隔着假发都能看见他额上爆出的青筋。
到得宫中果然又等了许久。最终卫士们留在殿外,两位冒牌货与汇通进去面君。艾成见到国君时,第一次庆幸自己戴着面具,不用拼命掩饰自己真实的表情。
什么春秋正盛啊!就这老眉咔哧眼的货……
自离开凉国,他很少,应该说几乎没有想起过妙音公主。这时他想起公主洗掉佛妆后天真娇憨地问他:“你们汉家女儿怎么装扮?”自己老实回答:“不知道。”她就得意地笑。想起她带人陪自己打猎,身姿矫健,逞能地一马当先,七月底的草原已经颇有凉意,折断的草叶有清涩的香气,马蹄声、哨音和呼喝响成一片。想起她骄傲的宣言:“我喜欢最快的马,最利的刀,最硬的弓……嫁人也要找我最爱的男子汉。”
面对眼前这昏聩的老人,他真心替妙音公主不是滋味。这么一走神,他叉着手差点忘了行礼,勉强地比划了一下。好在国君看见“法师”兴趣不大,出于礼节欠了欠身,看见“凉国使臣”却是精神一振,起身拉着他的手道:“从不知道凉国还有这般人物。”又回身冲着身后坐在竖箜篌边上的锦衣人道,“都说你们国人长得好,看看凉国使臣多俊秀!就是骨骼像是还没完全长成……”说着就捏了“使臣”胳膊一下。
金禅国主骤然后退一步,手伸进衣袋。艾成心说坏了,这是摸那弹弓呢!正想着要不要把胸口的铜锣抡出去砸那国君一脸,就听见铿然一响,锦衣人弹起了竖箜篌,声音激昂如长空鹤唳。艾成这才认出,御座后弹箜篌的正是白艺。大秦国君一怔之下满脸是笑:“别扭了这么久,这会儿弹了?”白艺还是端然正色,停了手冷冷地道:“当着客人,陛下不要取笑。”国君犹对金禅国主上下打量:“之前凉国人来来往往,怎么没见过你呀?”汇通瞅了个机会插话道:“陛下,这是凉国安平侯的家臣。”国君听到凉国大冢宰的名号,这才哦了一声,按捺着回身坐下,指着汇通道:“你这个六宫贩骆驼的,什么都知道!怎么——他还是安平侯,还做大冢宰?慢腾腾的,可不像他的做派!”汇通没敢接他这话,陪笑道:“听说天地元大皇后宫中闹鬼,大冢宰心里放不下,这么快就派使者和法师来驱邪,正是待我大秦亲如一家。”
国君皱眉道:“闹鬼……啊对,闹鬼。嗯嗯,朕还是很挂念这事。你,”他指着艾成,“有什么法术赶紧使出来,莫让鬼怪吓坏了皇后,还有她带来的那些个如花似玉的活宝贝儿。”金禅国主这才说话:“外臣不敢擅入宫禁。”国君道:“你们和皇后是一家人嘛!哈哈!只是你这小哥儿需戴上障面,别让朕的美人们看上!”
金禅国主没吭声。宫人拿来一柄镶嵌七宝的障面,他勉为其难地在脸前一遮。国君颇多看了几眼,才吩咐人众安排使臣和法师去见天地元大皇后。汇通也跟了上去。
因是大婚仪式刚过不久,天地元大皇后宫中的彩饰还没有取下,一派喜庆热闹。然而宫中的气氛却并无半分喜悦,宫人来往都静悄悄的。有人面有忧色,有人则战战兢兢。汇通对金禅国主和艾成低声道:“有人是真怕有什么妖怪。不过大多人是怕新皇后哪。年纪虽轻,行事可威风。”国主示意他走在前面几步,自己觑着障面的空隙跟着他,只应了一声。艾成听了,若有所思。
国主与天地元大皇后见礼时,汇通就退到殿外,艾成则站在国主身后不远处。皇后……妙音跟自己记忆中的完全不一样了。她头戴金银镂花的高冠,身披锦绣长袍,端庄稳坐,明明认识国主,脸上丝毫不动声色,还说了一番问候自己父亲身体安康等套语,不露痕迹地打发手下闲杂人等一一退下。举止再也不似昔日娇纵的少女,眉目之间确如汇通所说,多了凛然的威仪。艾成蓦地意识到,自相识以来,这是第一次认真打量妙音。这时皇后似是对他的注视有所察觉,问道:“使臣,你身后这法师是什么人?”
国主道:“一个普通卫士,除了有把力气之外,就是个粗蠢之人,不足为虑。”
皇后未置可否。也许沉重的冠冕让她无法点头。问过不提,就是默许了。艾成也知收敛地收回目光。此时殿内皆是皇后心腹,内官递来暗中的手势,表示安全。皇后这才道:“给——使臣看座。”说着自己也移身侧坐。虽然口头称呼不变,却是对待身份相当的客人礼节。
金禅国主面对她坐下。皇后低声道:“有劳了。”国主面无表情:“我管的闲事不少,也不在这一桩。”皇后唇角微微扬起,露出一丝笑意:“我到了这个地步,格外愿意成人之美。敏敏那个傻子呢?急坏了吧?”国主对傻子二字深有同感地哼了一声。皇后对身侧帷幕中一个宫女道:“伽罗,你出来罢。”
那女子闪身出来,对皇后和国主行礼。看得出她容貌艳丽,是个曼妙的美人,此时神情憔悴,脸色苍白,穿扮潦草,眼皮微微红肿,像是刚哭过,倒增添了些楚楚可怜的病态美。皇后道:“事宜早不宜迟。那人已经瞧上了伽罗,跟我说了一两次。我让伽罗托病,他又碍着新婚的面子,才拖到今天。伽罗,一会儿我们就商量个万全的法子,送你与敏敏团圆。”伽罗眼泪又滚落下来,半跪着拉住皇后的手,亲她手上的戒指。皇后却笑道:“哭什么,我舍得你,你反倒舍不得我了?”
国主冷眼看着。皇后微微叹了口气。她的声音悠悠的:“嫁国君,焉知非福?但人各有志……你去过你的日子吧。将来我必有一番作为,那时你听说我的声名,不要太吃惊啊。”
她空出来的那只手摸着伽罗的头发,眼睛也并未看向别处。然而艾成心里清楚,她已经认出了自己。这番话,也是说给他听的。
嗯。我不会吃惊的。你已经不是那个想一出是一出的公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