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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第 36 章 ...

  •   王泰朦胧中发现自己在一间黑屋子里。上无天光,下无缝隙,比当年的牢房还要阴森。头顶传来咔咔的声响,天花板开裂、下沉,似乎马上就要塌了。
      他感觉得到险境,就去摸火石和灯盏,可如何敲击也没有一点光亮。
      是灯坏了,还是我的眼睛不管用了?
      有什么东西在他的屋顶上走动。王泰喊着什么,可那东西没有反应。王泰也听不见自己的声音。他一说话,耳朵里就传来自己平日念诵书籍的声响,盖住了他想要说的。
      “怎么啦?”忽然间有人在门外问他。这声音却能穿透一切杂音,清晰地鼓荡着他的耳膜。王泰从迷茫中挣扎出来。耳畔回荡着的声音蓦地敛尽,他听见自己脱口而出:长兴。我……怕是真的看不见了。
      一言甫出,他就知道这是梦。清醒的时候他不可能这样说话。是梦让自己勇气衰微,或许还有最近的身体状况……他解嘲地笑了笑,又去击打火石。一下,两下。还是没有亮光,但屋子不那么黑了。梦境在退却,却不甘心马上失败。屋顶裂痕消失,变成了斑驳的绿色霉点。王泰嗤笑道:还真顽固啊。
      “义父怕是还没醒呢。我看他像是很累。”纯如的声音贴着窗下响起,“你这药到底有没有效果啊?”
      然后是灵芝在说话:“这可是我师父调配的,咋能不好使?他们从南边来的时候,你义父伤很重,都快断气了知道吗,我师父下猛针才给救活的!”
      王泰这下彻底清醒过来。或许关于“猛针”的回忆也助了他一臂之力。他睁开眼睛。屋顶完好无损。屋里很暗。天气转凉后,纯如就张罗着给他这屋子装了护窗板,御寒的同时光也遮住了。外头院子里点着药炉子,发出哔哔剥剥的微响。灵芝还在絮絮叨叨。
      “别看你义父小……那个文弱书生啊,可真是条汉子,我师傅都竖起大拇指。那针可疼了,他一声都没出!血都吐我袖子上了!然后我出来看干辅将军脸色也不太好,你说怪不。我寻思他不应该晕血呀……哎对了,王内史一个汉人咋成你义父了?”
      “哦,他们修墓室招民伕,我从婆家跑出来……”
      “啥?婆婆婆家?你……女的啊?”
      “对啊。哎,药好了吧。”
      “……啊。”灵芝木呆呆回答了一声。纯如瞪了他一眼:“那怎么了?”
      “我……还想着让我师父收你当关门弟子呢,这样我就不是师门最小的了。”灵芝在梦想破灭的打击中半天回不过神来,机械地把药吊子从火上挪开,“你是女的就没戏了,我师父不收。”
      “我才不稀罕呢。再说女的怎么了?我将来要做画师,一辈子不嫁人。”
      灵芝听了这话,倒是深有同感:“嗯,就是,结婚麻烦着呢。我师父也这么说。”
      “赶紧把药倒出来,别啰嗦啦。”
      纯如端着药进屋来,王泰半倚在床上,笑着看她:“灵芝回去了?”
      “义父你醒啦。是不是他大惊小怪,吵醒了你?”
      王泰摇摇头:“我刚才被梦魇住了,多亏了你们说话。”
      “说破了就没事了。”
      王泰想了想,又摇了摇头:“本来就没事。”
      “义父,你就是怕人担心,什么都不说。”纯如老成地数落他,“就好比这药……”
      “怎么?”
      “到底有没有效果,我可看不出来。”
      “天天吃,总归好些吧。”
      纯如半信半疑,把药碗端起来轻轻吹着。王泰道:“我把窗板打开吧?屋里暗,东西又乱,你别绊着。”纯如道:“将军刚走,就乱成这样啊。”王泰也打量着一地零散的书卷,没有说话。纯如顿了顿,又道:“当心受凉,一会儿再开窗吧。”王泰应了一声。纯如道:“义父,有件事我想求你。”王泰道:“干吗说这么严重?”纯如道:“今晚上你就要去至高金殿了?”王泰笑道:“我都叫它宝云殿。国主总在里面吐纳宝云嘛。”纯如道:“我能不能跟你去?”
      王泰怔了怔:“你去做什么?”
      纯如道:“我照顾你啊。”
      王泰笑道:“你要给我养老送终,不在这一时。”纯如道:“你生病啦。你虽然不告诉我,我知道你这病不简单。”
      王泰心里感激,有意换了话题道:“把药给我吧。”纯如把药碗递给他。王泰接过来,面不改色地一饮而尽。随手用衣袖擦擦嘴:“我去宝云殿有事要办,还带着好几个卫士呢。你不要去了。”纯如不高兴,鼓着嘴道:“因为我是女的?”王泰郑重地道:“因为你我各有使命。”
      纯如想了想:“就像是将军,再怎么不放心你,也去了大秦?”
      王泰此时庆幸窗板还没打开:“……嗯。”
      纯如收拾了碗,出门时看了看天色:“怕是要下雪了。”

      此际大秦倒是阳光灿烂。早上寒气逼人,正午时分还煞是暖和。大秦市场上依旧热闹非凡,商人们吆喝得鼻尖冒汗。艾成穿着便装,戴了顶锥形毡帽,一边庆幸自己暂时摆脱了那身行头,一边诧异自己如何落到这般田地。作为一个从来不爱逛街的汉子,第一次出手就奔向那些脂粉气浓厚的货摊,其心情相当复杂。而身边陪伴他的汇通……啊,自然,是在哪里都如鱼得水的。
      经过一番——可谓临时抱佛脚的谋略,金禅国主终于宣布了一个言简意赅的行动计划:做个假人。至于做来干啥,他不解释。
      好吧,首先……得有个假人。“使团”上下借口“法师”需要作法前斋戒沐浴,闭门不出,让汇通采买来皮革木架,卫士们又弄来些稻草。艾成看着他们做手工活,不负责任地出着各种心血来潮的点子:“要不要给它开开光?要是能动最好啦,这样换成真人也不那么明显。噢对,是不是要来顶假发啊……嗷!我说什么了我?”
      金禅国主在一旁抽着烟袋出神,听到“假发”二字就本能地一脚踹了过去。台阶下的人笑成一团,只有敏而忧心忡忡地道:“我觉得将军说得有道理。越像,越好……”
      “他说什么了?”国主理直气壮地问。
      “你没听清就踹我啊?!”
      国主对将军的抗议听而不闻。敏而向他解释了一遍,他这才点点头:“那就买一顶回来。你去!”他居高临下地对艾成道。
      “让汇通去不就完了么!”
      “你们一道去!谁知道他会怎么居中要价。”
      “嘿……你这高僧心眼还挺多!”
      然而,艾成一旦跟着汇通上了街,就不得不承认国主的担心是有道理的。汇通虽然在假发价格上没有做什么手脚,却一直在不遗余力套他的话。
      “总见你戴个面具,这下看清了,很年轻嘛。小哥,你结婚没有?”
      “嗯?”
      “法师不能结婚,我懂我懂。总有相好的吧?”
      “呃……”艾成略一迟疑,汇通已经话锋一转:“小哥想给相好的买点啥?这里有中土少有的琉璃,大名鼎鼎的七宝之一。当年可是轰动洛阳的稀罕物!多少达官贵人挤破头来看……琉璃分五色啊,以红色为贵。瞧,这个鲜艳的就适合姑娘——”说着便从摊子上拿起一把梳子来。
      “啊,不是姑娘……”
      汇通一脸很懂的表情:“年长的好!知道疼人!”
      “我说你到底是哪一派的修行!”
      “年长的女人一般都喜欢琉璃观音,或者来个琉璃镜台,怎么样?”
      “不怎么样。”艾成嗤之以鼻,却是没动地方。如汇通所说,这琉璃在中土难得一见,在大秦却不算稀罕。这摊子上密密摆满了琉璃制品,光色映人。他掂量着,拿起一根簪子来。汇通看他有买的意思,本来欣然色喜,结果见他只拿簪子这样的小物件儿,未免有点扫兴。心道:“果然是露水夫妻,看小哥这样子就是敷衍了事。唉!”
      艾成哪理会他想什么,自顾自挑了三根,一根青色,一根淡黄,一根白色顶端带一抹幽蓝。摊主问:“要不要刻字?”艾成迟疑了一下,答:“好,刻汉字。我写给你。你先刻着,我再去买点画笔颜料。”
      汇通袖着手笑道:“小哥你还雅好丹青?”
      “噢,给个小丫头买的。”
      汇通一听,表情更加精彩。给正主儿买的簪子,都是素净颜色,这岁数就小不了,还有个挺大的闺女!甭问这岁数就得上四十……他充满同情地拍了拍将军的肩膀。
      “干啥?”
      “我懂我懂!小哥你可得注意别被掏空了身子!三十如狼四十如虎!”
      “……哈?”
      “必须得给你搭配个这!关键时候用得着!”汇通从衣袋里如变戏法一般掏出一个纸包,不由分说塞进他怀里,“换别人我都当药卖——这是韭菜籽。哎你别小看哪,熬粥能壮阳的!我送你了!”
      卖簪子的在一旁听得合不拢嘴。艾成若再要跟他推让,就像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只得由他。汇通宽慰地冲他挤挤眼睛,心里想:你要是出手阔绰,就卖你高级药了!虎鞭啥的。看你当个法师也苦哈哈的,跟个年长寡妇相好,准是图钱!我懂!

      艾成回去的时候就快晚上了。他拎着包好的假发,怀里揣着簪子和一包菜籽,腋下夹着画笔颜料粉,进院子的时候差点吓一跟头。地当中站着一个黑黝黝的稻草人,四肢还在簌簌抖动,足可……与中风病患乱真。卫士们纷纷合掌念佛,躲得远远的。
      “陛……使臣啊,你可真邪乎啊!”艾成目瞪口呆。
      国主脸色不大好看。
      “法术能收了不?”
      “……不能!”国主气急败坏地说。
      “这么抖一宿?”
      “别啰嗦!等我想起来是哪条咒再说!”
      “……这玩意儿搁哪儿啊!”
      “放你屋!用大氅盖好了!”
      “凭啥啊!”
      “你是法师!屋里有点邪祟东西不很正常吗?!”
      “你自己看着也闹心吧!你这半吊子——”
      “杀人的咒语我可一条没忘!”
      “……噢那就放我那儿吧。别客气。”
      干辅将军随和地说,把假发往那假人头上一套——看着更销魂了。
      “走吧美人儿。”
      卫士们感激地看着他把这玩意儿扛进自己屋子,树在墙角。艾成琢磨了一下,决定不把那黑毛大氅盖上去了。假人虽然抖动的声音不大,到底是让人心里不大得劲,黑黝黝一大团再哆嗦起来更难受。他坐在床上打量了假人一会儿。
      “你这五官谁给你画的?够难看的。”
      假人颤动着,像是赞同地点头。
      “今晚就委屈本大爷我了啊。”
      假人“得得”地抖。
      “……这让人怎么睡啊。不然我念几句咒你听听。”
      假人没有反对的意思。艾成煞有介事地沉思了片刻。
      “蝈蝈蚂蚱。唧唧嗡嗡。……昔君视我,如掌中蒜。……好像不大行,是吧。总得念起来像那么回事,别人听还听不懂。……我跟你说啊,他就能张嘴就来呢。”
      自言自语渐渐低下去,艾成却浮现出一个胸有成竹的笑容。
      “我知道怎么办了。本大爷也不是只会手撕活鸡的。”
      假人抖动不停,看样子还挺好奇。
      “保密哟——保密。反正我记得。只要我记得,怎么都没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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