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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6、第 46 章 ...

  •   几天来艾成伤情稳定了很多,灵芝危言耸听的高烧也没有出现。御赐干辅将军在金禅寺内继续休养。按说以比丘十戒律,第一戒就是“不坐高广大床”,金禅国并没有严格遵守,睡的炕足够宽敞,所以一半空间堆了王泰的文书卷籍。
      王泰除了面见国主,看顾他的空闲时间就伏案计算金禅国人口减量、国库盈亏。艾成在傍晚悠悠醒转,不知不觉地看着王泰出神。王泰听到他翻身响动,转头问他觉得怎样,今天的药都吃了没有?
      艾成笑道:“这话一向我问你。长这么大头一次喝这些药。”
      随从的僧人又搬进一些册页,点上了油灯。艾成问:“又要算什么?”王泰道:“死难者的抚恤。”
      “嘿~你对这巴掌大的小国真上心啊。”
      “你都差点为国捐躯了,有资格说我吗?”
      “我是为了不让那国师继续坑害人。”
      “陛下也是这样想。我们都是吧。”
      “唔。好歹是做到啦。”
      “你真乐观啊,其实还未尽然呢。”
      “哈?还有僵尸?还是乌哭有徒弟?”
      “那倒是没有。可陛下还健在嘛。陛下在一天,金禅秘术就在一天……”
      “……我说啊,你下一步打算弑君是怎么的?”
      王泰笑了起来。他拉过艾成的旧斗篷披在身上,推开几案向他倾过身子:“将军啊,你要告发我吗?”
      神情促狭而明亮,这些日子他头一次这样笑。艾成忘了回话,伸手抚摸他的脸,顺着鼻梁滑落到嘴唇。王泰斜睨他一眼,拿开他的手:“好好休养。”
      艾成笑道:“告发不告发,要看你给我多少好处。”
      “我一家一当可都没了啊。”
      “你学学我呀,我捡了东西就不轻易扔。你第一次拜访我的名刺我都留着呢。啊当然行李扔在军营了,到底还是丢了……”
      王泰挨着他坐下,过了一会儿才缓缓说道:“我也弄丢了。”
      “什么呀?”
      “你给我的信。琅琊复琅琊。我一直放在怀里,后来作战,后来被俘,再后来就找不到了。”
      艾成握住他的手。王泰这次没有推开。
      “那时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还有前几天……”
      “你看,我就很机智。为了怕丢那纸条,我干脆就给吃了。”
      “哎?”
      “你写的永以为好。”
      王泰脸有些红,嘴上揶揄:“山羊才吃纸。”艾成轻声道:“什么是好?你活着,我也活着。”
      话说到这里就停住了。王泰扣住艾成的手指。
      你活着,我也活着……走了很长的路,经历了这么多,再也不能分开了。
      室内寂然,天色已暗,窗上却映着一团银光,耳畔传来簌簌轻响。王泰喃喃道:“下雪了……”
      “你冷不冷?”艾成松开手,去扯身上盖着的衣物。大秦国君赐予的皮裘之外,还有敏而他们送来的熊皮。
      “你好好盖着,我没事。”
      “你过来,挨着我躺会儿。”
      “我怕碰着你伤口。”
      艾成忽然间眉头一皱:“好像是……裂开了。”
      “哎?我看看。”
      将军顺势单手把他揽在怀里:“你别动,再动真裂开了。”
      王泰笑道:“亏我以为你是个实在人。”
      他当真没有动,把头贴在艾成胸口,像是破解心跳的意蕴一般专注。艾成过了一会儿问他:“你刚才说的,害人的秘术,现在只有陛下小哥会了吗?”
      王泰头也不抬地嗯了一声。
      “这命运真沉重啊。”
      “而且大秦和凉国也都知道这一点了。”
      “怎么,要逼小哥交出秘术?”
      “这几天,双方都有使节来探听虚实,也算是先礼后兵吧。”
      “唔。”
      “换了你,你觉得哪边好些?”
      “秦还是凉?都不咋地。大秦国君那就是个昏庸的老色鬼。凉国新主子心黑手狠。——这不是能选择的事儿吧。让他们主宰自己,我宁可自杀。……不过陛下小哥才没那么省事呢。对吧?”
      王泰笑道:“是呢。国家弱小,主上却行事嚣张,真难办啊。”
      “哈哈哈,没错!都说小狗只叫不咬,金禅国可不是这样的风格。”
      “嗯,还真是喜欢上这里了。当年我们走进金马门的时候,没想到会有今天吧?”
      艾成侧过脸,在他眉头上亲了一下:“今天是怎样?这样?”
      “再乱动,把你捆在床上。”
      “再给我亲一下,随便你怎么捆。”
      “生病之后变得无赖了啊。”
      “我本来就这样。”
      “我说你哪儿来的信心……”
      “什么信心?”
      王泰向上凑了凑,摸着艾成的脸,嘴唇几乎贴着他嘴唇:“成亲那天晚上,你说‘都交给我’的信心哪儿来的?”
      “你啊……我亲你的时候你都不懂……”
      “嗯,你经验丰富。”
      “认识你以后我就没……”
      “说实话了吧?”
      艾成一怔,而后有些赧然地笑。“反正我也没想瞒你。”
      “那你告诉我,你第一次……是怎样的?”
      “嘿……”
      “不是说不想瞒我?”
      “你还真要听啊。好几年前了吧。”
      “要听。”
      “那是个小歌妓,过节的时候招来的。本来没我什么事……她的恩客是我同僚,那天喝醉打她打狠了,她跑出来躲到我这儿。我就给她敷了点药——”
      “那醉汉没来寻人?”
      “来是来了……”
      “被你打回去了?”
      “你怎么知道?”
      “你呀,就是这样的滥好人。后来呢?”
      “后、后来……还能怎么样,她说要谢谢我……”
      “听起来很顺理成章嘛。而且还是个英雄救美的好开头。”
      “不全是你想的那样啦。”
      “怎么?”
      “她是有身子的人——自己还不知道。我可没那么好兴致。我说过会我和小筐儿送你走,你要做营生,等等再说罢。”
      “哎?什么也没发生么?那可不能算呀。”
      “你这个书呆子。她要报恩,也不止一个法子……她就用嘴和手……你懂不懂?”
      王泰顿了顿,没有回答。又问:“后来呢?”
      “临走时我给了她点钱……虽然不一定有用。她说:奴家如雀儿,愿得将军荫蔽。我说不能这么比方,我从前抓到雀儿都烤着吃了……她也就笑了。我再没见过她。”
      “也是个苦命人。”
      “是吧。”
      “你还记得她的名姓么?”
      艾成先是摇摇头,随后又微微皱起眉。
      模糊的印象一点点清晰起来。那瘦削女子作出妩媚的样子,也难以掩盖容色的憔悴。她轻声问他:方才好不好?将军道:嗯。她本能地调笑:那时可想着什么相好的?将军摇头:谁也想不起来。她笑道:那以后你想着我吧,我叫念奴。
      艾成指着她脸上挨打的青紫:别破了相,我就想着你。她拧了他一把。
      后来小筐儿说他:你是滥好人啊,还是真有点情意?
      ——这一行,十个有八个叫念奴,你说呢?
      ——我说?我说你就是个夯货。
      艾成回想到此,自嘲地一笑,觉得还是不提为妙。所幸王泰并没有追问,而是又提起了别的话题。
      “你怎么看出来她有身孕了?”
      “反酸干呕什么的,我婶婶那会儿就是。”
      “你还记得啊。”
      “我婶婶?她那时脾气更大,我怎么会忘。”
      “我以为你不记仇呢。”
      “她提到我娘。说我娘短命鬼,怀孩子时倒是有福气,啥事没有……我叔叔听烦了,说那又怎么样,还不是只剩下这一个讨债的。”
      王泰没有再说话,手指插进他的头发,慢慢往下顺着。
      “你不高兴了?”
      “没什么。”
      “我还没问你呢,你以前没有过么?”
      “明知故问。我连定亲都回绝了。不想连累别人……你记得吧,我对着长星敬酒。母亲说生我时梦见彗星入怀。以前我想,那也确实像我。带来不祥的星象……”
      “不是啊,我觉得……”
      “什么?”
      “我最大的运气就是遇上了你。”
      王泰低声说:“我是……从来没奢望过。”
      “阿首。”
      “……嗯?”
      “我从前……也和他们胡玩胡闹过,但没有想过娶亲的事。后来遇见了你,再后来哪怕是差点就在凉国成亲了,也要跑回来见你……只要是你,怎样都好。儿女成行,荣华富贵,我都不要……”
      王泰煞有介事地道:“你跟着我,不愁没有荣华富贵。”
      艾成亲他的眼睛:“好啊。你以后可别丢下我啊,我一没念过书的穷小子。”
      “你很怕自己没用了被人丢了吧,我也怕……曾经怕。”王泰声音很低很低,“不管你是金禅的干辅将军、建康的从五品,还是洛阳的无赖小子,青州的流浪儿……”
      艾成感到嘴唇下他的颧骨都发烫了。
      艾成有点恍惚:“我知道,我也是。”
      我也是……不管你是煊赫家声的长史公子,还是一无所有的囚犯,还是什么神仙历劫……
      ——不管你是什么身份,都是你,好像我在等着你很久了。

      雪下得分外安静,天地素白寒冷,像传说中静谧的天界,又像未曾想见的冷酷地狱,而这毕竟是云山万里的烟火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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