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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1、第 5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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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呀。这算突袭么?来得好快呀。”王泰现在金禅寺宝云殿的窗边,居高临下,兴致勃勃地眺望着。
国主冷笑一声:“……还真是围了个密密匝匝。”
“臣说中了吧?他们准来灭咱们。”
“哼!你这自豪感还真诡异。”
“此臣所以尽职分而报陛下者也。”
“凉国这是派了多少人啊?”艾成问了个很实际的问题。
“反正够屠城了吧。”王泰轻描淡写地说。
闻听一串脚步声响,贺赖本涛匆匆而至,送上一卷书信,是凉国新君使臣送上的国书。本是秃发话写就,却还附有汉语文本。王泰抚卷对艾成笑道:“你老师真是不甘寂寞。”
艾成不理会这话茬,急着问:“他说啥?”
“朕之与卿,宗族非远,同枝连叶,兴灭相依,弃亲据逆,义将焉据。且王泰不臣之迹,暴于道路——”
“哎呀算了!你直接告诉我他什么意思?”
“噢,凉国说我妖术祸国,离间国君的亲戚关系,他们这不是——”王泰挥手指着城下连云蔽日的旌旗,“——替金禅国清君侧来了么。”
“怎么你成了妖术祸国了?”
“我放出消息说,我已经掌握了金禅秘术,和乌哭斗法胜利,国主不过是我的傀儡。我变成大魔王啦!锵锵锵锵!”
“……你还真敢说啊。”
“陛下被我抢了风头,也很不情愿吧。”
国主面无表情地看着秃发文国书:“还是这个说得直接,他们限一日之内把你交出来。”
王泰笑道:“沽之哉!沽之哉!我正等着这个买卖呢。”
艾成没说话。王泰看了他一眼:“你也该动身了。”
国主站起来查看大殿。殿内光线幽暗,却没人动用烛火。几个僧人蹲伏在地,用彩色的沙子描绘一组坛城图案。为了界定用色,轮廓用白线框出,待沙子填充好了,白线却没有如往常撤掉。空气中有隐隐的刺鼻味道。
王泰取出短剑,对着窗边的光线照了照锋刃,重又放入怀中,望着艾成轻声道:“待会儿再见啦。”
“……说好了啊。”
“嗯。”
凉国兵将不耐烦地在城下等待。他们主要都是骑兵,并不善于攻城,耐心更是欠奉。指挥军队的是国君亲弟,车骑将军秃发文支。他本以为送入国书也是石沉大海,谁想很快便有了回信。
回的是个口信,金禅国人从城楼上喊话,再由凉国传令兵复述。即使是秃发话,这内容也够直接:“带了人,就退兵。朕没兴趣认亲。秃发羌奴安在?”
秃发羌奴便是凉国从前的储君,也是新国君秃发文珍素日颇为照顾的亲侄子,在政变中先是被软禁,随后不明不白“暴病身亡”。现在金禅国提起来这事,秃发文支也觉得于心有愧,迁怒地啐了一口:“赵振这老狗奴!让他写那么多废话!”又道:“让我们带人,人呢?!”传令兵嗫嚅道:“……没说。”秃发文支跳了起来,嚷道:“安坛小儿弄鬼,即刻攻城!”旁边幕僚见他暴躁,知道他早就在等个借口,谁也不去阻拦。
军令虽已下达,攻城的用具却暂时运不上来。原来那些骑兵冲锋惯了,先到了城下,如今还要后撤,不免纷纷乱乱,吵吵嚷嚷。工兵刚推着云梯重槌到了跟前,忽然金禅国城门大开。凉国军队顿时骚动起来。金禅虽是小国,亦有知名善战之士,就像那个曾来过凉国的汉人将军,叫什么来着……
却见出城的并非是士兵,而是一行送葬打扮的人。四个青年男子杠抬着一具棺材,旁边三个女眷头戴幂篱,隐约可闻哀泣之声。打头的是一个身材威猛、神情颇有些凶恶的汉子,沉声道:“这个,你们要的人。”
秃发文支不由愕然。属下厉声喝问:“你是谁!”
“我叫曼拔,大夫。抬棺材的,我徒弟。”
四个小伙子放下棺材退到一边。看上去年纪相仿,也都是高个子的壮汉。女眷们也被喝令着脱下了幂篱。打头那个身量瘦小,十二三岁年纪,身边女伴一个圆胖,相貌平庸;一个瘦削,脸上长了一大块黑色胎记,模样甚丑。瘦小的女孩双目哭得红肿,然而神情倔强,全无畏惧:“我是王泰的女儿。”
秃发文支疑惑地打量着她:“听说那王泰才二十左右——”
僚属中有个文士打扮的,在旁边说道:“将军,说不定那汉人使用秘术隐瞒了年龄相貌,也未可知。”一语提醒了秃发文支,手里捏着马鞭指着棺材:“打开看看!”
王氏女儿愤然瞪视,却并未哭叫阻止。她身后两个女伴和曼拔师徒们则很平静,仿佛事不关己。士兵们上前按住棺材,用刀硬生生撬开。棺盖砰然落地,士兵们向内一看,惊呼:“鬼!是鬼!”
被僵尸闹怕了的众人情不自禁地倒退几步。等了一息,棺材里并没有动静。王氏女冷冷地说:“我父亲已经死了。”起初惊呼的人兜头彻耳都涨红了,讪讪地道:“可——可那骨头……”
秃发文支拔出佩刀,一脚踢开了发愣的兵丁,凑近去看。棺材中躺着的尸体面目无从辨别,皮肉干瘪焦黑,多处已经露出骨头,泛着古怪的赤红色。整个人就像被什么东西吸干了。
“这就是那个王泰?怎么死的?”
曼拔师父答道:“秘术把他吞了。我,治不好他。”
秃发文支冷笑道:“早晚不死,偏在——”
忽然听到一声惨叫,正是方才推棺盖的人,握着右手手腕连连跳脚:“妖术!有妖术!”众人只见他手高高肿起,连带着小臂也发了红,急忙远远避开。那人又惊又怕,腿一软倒在地上。秃发文支原本不信,见状也惊疑起来,喝道:“把棺材烧了!”
曼拔师徒并不言语,王氏女高声说道:“人都死了还不算完?好歹要给我们留点念想!”说罢便纵身向棺材扑去。女伴一边一个拉住她胳膊,圆胖的那位劝道:“纯如,尸骨有毒,碰不得呀!”先前说话的那个僚属忙道:“棺木燃烧,必有烟雾,既是毒物,只怕更有不测!”秃发文支迟疑道:“待你说怎样?”僚属道:“在下愚见,此人是不是王泰尚难定论,但既然如此剧毒,先把尸骨连同棺材掩埋为是,待破了金禅城再作道理。”秃发文支点头,又道:“派一队人去,埋了这东西,这几个都抓起来,回头问话。”僚属领命。秃发文支又看了棺材一眼,啐了一口,忽见棺材一角放着个粗瓷坛子。此时他不敢造次,便问这是什么。曼拔师父道:“和王泰同来的那个,汉人将军,乌哭作乱的时候死啦!他的骨灰。”
秃发文支虽记不清麻烦的汉名,但对这个汉将军却有印象,知道他精于骑射,勇冠三军,算个英雄。这时候他死,是个好消息。至于为何要将这人的骨灰也摆进棺材,他也无心过问,只当是汉人有什么古怪习俗。他意在攻城,便挥手让他们下去。僚属唤过一队士兵,押着送葬队伍向城外方向走。士兵们忌惮妖术不大情愿,头目也急着要屠城抢劫,嘴里念念叨叨。僚属笑道:“棺材有毒,别折损了自己人,还让这几个人抬吧。这三个女的也一起。你看埋到哪里去好?”
头目哼了一声:“谁有这功夫埋他?”
僚属点点头:“到了那边西山脚下,推几块大石头砸烂就是了。 ”
“有理。去西山!”
虽如此说,凉国人也并不认真赶路。那头目离了大军,就东张西望,想寻一处沙地凹坑扔下棺材交差。行了数里,忽然发现远处来了一行驼队,只有十数峰瘦骆驼,领头的骆驼上坐个半大小子,个头挺矮,看见凉国人就是一惊。
“什么人?”
小个子急忙跳下骆驼,陪笑近前:“军爷,我们是卖草药的商人。”
这里对从医的人历来很客气,何况这驼队只有零星四五个人,看样子并无可疑。小个子也很识相,掏出几包上好的金创药,连同钱币一起塞给头目。士兵们草草搜查过骆驼,头目看到一个一拐一拐、弯腰曲背的拉骆驼奴隶,随口问:“那是什么人?”
小个子回道:“我师父捡到的傻子,给我们放骆驼。他不光傻,还又聋又哑,脚也跛了!”
“你过来!”头目扔了块石头砸在傻子的驼背上。傻子回头看他,嘴里淌了一大串口水。头目捂着鼻子:“晦气!”
“不好!金禅城起火了!”秃发文支的僚属忽然高喊。众人急忙回首,见远方火势冲天,烟气入云,红光照映得此处沙地都微微发亮。头目顿足捶胸:“哎呀!等我们回去,连个渣儿也抢不着!”僚属道:“火头这么大,恐怕不是咱们放火吧?一定有什么变故。分我一半人马,我要回去看看。”头目刚要抗议,他竟然径自拨转马头,飞奔而去。士兵们不明就里,也有跟着他走的,也有留下来听令的,队伍乱成一团。头目咬牙吼道:“还傻等什么?杀了他们回去!棺材不管了! ”
他忽然间想起来还有这队商人碍事,正要下令一起杀掉,突然觉得喉头一紧,发不出声来。他伸手去挠咽喉,触摸到一块突出的三角形硬物,随即眼前一黑,栽下马来。
他没来得及看到那个傻子奴隶还在从“驼背”中抽出羽箭搭弓连发,更不可能看到“商人”点燃了骆驼身上的药草冲散了兵队,送葬的青年人从杠子中抽出铁制长枪砍杀,王氏女儿那个瘦削的“女伴”将两个姑娘护在身后,从怀里掏出一柄金色弹弓,顺手又用烟袋锅狠狠削倒了几个兵丁。这一切都是在他身体沉重地倒在沙地上的同时发生的。等到他负责押送的棺材让那个“傻子”轰然劈开,他已经成了冷透的死人。
棺材板四裂,王泰在夹层中抬手遮着眼睛,伸另一只手给艾成。
“你来扶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