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使般守护你》穗紫幽

61、死别

　　羽晞的病情越来越严重，有时候半夜会突然出现呼吸困难，坐起来才会有所好转，有时候醒了便不能再睡着，只能睁着眼睛到天亮，结果第二天她会发现韩子翼顶着两个比她更大的熊猫眼站在厨房里做早餐。
　　于是之后的每一次醒转，她都会闭上眼睛假装睡去，直到最后真的睡着了。
　　羽晞开始连上楼梯都会气喘吁吁了，每回她都要坐着休息好久才能平复过来。
　　韩子翼寸步不离地照顾她，甚至偶尔看见她翻个身或者弯个腰都会让他神经过敏紧张兮兮。
　　有时候羽晞会担心，在她还没有被病魔侵蚀完离开这个世界之前，韩子翼就已经被她折磨疯掉。
　　第三个月，羽晞的呼吸即使在白天也有了明显的窒息感，但是她坚持不肯住院，说医院一直贯穿着她的童年直到现在，她不想连最后的回忆也留在那里。
　　韩子翼不得不在床边装了供氧设备。

　　一天，韩子翼的助手拿了一个密封文件来找他，羽晞在给他开门的时候粗略地看到信封上印着几个英文名称。
　　助手将文件交给韩子翼后便即刻离去，来也匆匆去也匆匆，如同一阵风。
　　韩子翼缓缓地打开信封，书房里没有开灯，他害怕看到结果，可看到结果的那一瞬他是欣喜的，然后是矛盾，最后是不舍……
　　他痛苦地闭上眼睛，靠在椅背上坐了很久很久……

　　羽晞已经有两个多星期没有出门了。
　　清晨醒来，羽晞便开始不停地咳嗽，她捂着嘴一路冲到洗手间，当她看见满手的粉红色泡沫时，她立刻瘫软在地，动弹不得。
　　“羽晞，可以吃早餐咯。”韩子翼在门外叫她。
　　她这时才反应过来，匆匆答了声“好”，又迅速地洗了把脸，才不动声色地下楼。
　　整个早餐，羽晞食不知味，思索了很久才道，“翼，你看我在家闷了那么多天，我想回一趟学校去看看。”
　　韩子翼见她一早上都面色阴郁，出去逛逛也未尝不好，便同意了。

　　韩子翼把车停在紫荆园里，冬日的紫荆花早已没有了往日的娇艳，只余下叶子在低低地叹息。
　　这一个多月，天气一直阴霾着，连同人的心情也跟着压抑起来，羽晞看着地上的落叶，心情更是惆怅万分，心里暗暗祈祷着，要是现在出太阳就好了。
　　一路走着，忽然看见地面现出一片淡淡的光影，接着越来越亮，越来越分明，恍如星芒。
　　羽晞透过繁繁密密的枝丫看向天空，太阳悠悠地露出了笑脸，这久违的阳光，熏得人升腾出一种温暖，一丝希望。
　　“翼，你看，太阳出来了！”羽晞兴奋地叫着，仿佛看见了奇迹。
　　韩子翼看着她清澈明亮的眼睛，想起第一次她带他来这里的情景：一个女孩捡起一朵紫荆花，摘了花梗，细细地吮吸着，“你知道吗？紫荆花的子房里藏着花蜜哦。”
　　韩子翼的嘴角慢慢地弯了起来。
　　出了紫荆园，右边是巍峨的教学楼，远远望去，窗子和门整齐划一的排布着，整栋楼被划分成一个又一个的格子，她清晰地记得她的教室是在哪一层哪一格。
　　“翼，我想上去看看。”
　　韩子翼看看她苍白的脸，又看看那个在五楼的教室，面露难色。
　　“我会慢慢地走上去，而且有你在身边，不会有事的，药我都带在身上了。”
　　韩子翼知道，出门之前他就检查了好几遍，不仅她的兜里，连他的口袋里也是满满地放着紧急用药。
　　无奈地他点了点头。
　　羽晞走得真的很慢很慢，曾经她每天在这个楼梯上上下下至少五六次，每一次都是蹦蹦跳跳的，身手敏捷得不得了。
　　她的手轻轻地扫过楼梯的扶手，扶手上的红漆已经被磨掉了许多。而墙脚的绿色边线也因岁月而褪了色。
　　看见羽晞额上渗出了冷汗，韩子翼说，“羽晞，我背你吧。”
　　羽晞坚决地挥了挥手，“不用的。”她的脸上满是让人心疼的倔强。
　　终于到了五楼，校园内的景致一览无遗：远处有着流线型房顶的体育馆，她们班每天值日的那片小操场，打早餐的食堂，下课经常去光顾的小卖部，做练习的画室，国旗下她第一次当旗手站的位置，八百米考试的红色跑道，还有他们约会的紫荆园。
　　回忆像幻灯片一样一幕幕地在眼前掠过。
　　这就是她生活了三年的地方，在这里，她收获了真挚的友谊和珍贵的爱情。
　　眼睛开始湿热起来，羽晞努力地往上眨着眼睛，深呼吸了许久，才转身走向教室。
　　因为是寒假，教室的门紧锁着。
　　黑板上还写着放假前一天值日生的名字，只是那些名字再没有一个是她认识的。
　　教室两边墙上贴着的名人名言已经被换过，却一如既往地在警示着每一个学生。
　　视线越过一排排的课桌来到教室后的黑板上，上面画着鲜亮的图画和优美的文字，以前因为她画画得好，所以每每班里出墙报黑板报都少不了她的份，现在的学弟学妹，更是青出于蓝了。
　　她又仔细地寻找了她当年的座位，第二排第四桌，环环媚媚蕊蕊还有陆枫的座位她都记得一清二楚，而他的座位则是第四排的最后一个，她和他的座位，两点连起来的距离不会超过7米，是在十点钟的方向。
　　仿佛她又听到了同学们的书声朗朗，灭绝在讲台上口沫横飞的训话，她和环环媚媚蕊蕊在底下传递着小纸条，在偷偷地笑。
　　最后，所有人都消失了，只剩下她和他，她在佯装着听课，偶尔向后桌借个涂改液，然后会看到他定定地看着窗外，晨光映照在他脸上的样子，他会有感应似地突然看向她这边，视线相撞，被逮个无形，她又会心虚地别过头，假装低头做笔记，只是再也专心不起来。
　　羽晞不禁失笑，那样单纯的年纪啊！

　　下去的时候，羽晞是靠韩子翼扶着走下来的，经过紫荆园那张长椅时羽晞停顿了下来。那是她常常坐着等他的椅子。
　　“翼，我们在这里坐一会儿吧。”
　　羽晞靠在韩子翼的肩上，十指紧扣。
　　韩子翼用手帕擦了擦她额头的汗，“累了吧？”
　　羽晞微微地摇了摇头。
　　曾经，她坐在这里，在无数个夕阳中等他。
　　——“抱歉，因为……”
　　“因为学生会有事是吧。”这个理由她都听了多少遍了。
　　“生气啦，要不我把学生会的职务给辞了？”
　　“不要，我才不想被人说是红颜祸水。”
　　“那我去申请调到和你一个班？”
　　“会长大人要滥用职权吗？”
　　“那你想我怎么样？”
　　“罚，罚你背我。”
　　—— “如果我们一起刻下名字的那棵树被雷劈倒了，你也会重新找一棵一模一样的吗？”
　　“不会。”
　　“因为我不会让它倒下。”
　　“如果我像那棵树一样倒下了呢？”
　　“那我就和你一起倒下。”
　　“翼，我是认真的！”
　　“我也是认真的，没有你，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翼，不许你说这样的胡话！”
　　“不是你先说的吗，怎么自己先生气了。”
　　……
　　在这里，他们争吵过、试探过、甜蜜过、也悔恨过……

　　“翼，你再背背我吧……”
　　韩子翼看着羽晞失去血色的双唇，声音里带着一丝颤抖，“好，我背你，我背你回家……”
　　韩子翼背起她，向车子的方向走去。
　　“翼，你唱首歌给我听吧，就唱你在首尔唱的那一首《I Believe》。”羽晞的声音微弱得像要睡着一般。
　　韩子翼低低地唱着。
　　“认识你之前在那片天空下这世界是否也是如此灿烂
　　虽然只剩下眼泪我会守在这里，只因你
　　对我而言即使等待也是莫大的幸福，只因爱
　　虽然又过了一天即使不知回来的路我也会等……”
　　他看见羽晞的手从他肩上慢慢地滑落。
　　眼泪不受控制地流了出来，他哽咽道，“羽晞，我唱不出来……我真的唱不出来。”

　　“羽晞，你醒醒，别再睡了。”
　　羽晞曾经对自己说过，只要他还会呼唤着她，她就会努力地睁开眼睛，哪怕用尽全身的力气。
　　“你醒了!”韩子翼面露喜色。
　　这是医院下达的第二次病危通知，齐烨说这次很有可能会是最后一次醒来。
　　“嗯，翼……”羽晞的声音仿佛有着刚睡醒的慵懒。
　　羽晞又看到他的身后，“你们都在啊，正好我有话要对你们说……”
　　羽晞的脸色几近透明，氧气罩因为说话而泛起了白雾，许是觉得戴着氧气罩说话费事，羽晞把它摘掉。
　　韩子翼想阻止她，却被齐烨的一个眼神给制止了。
　　羽晞面露微笑，“媚媚、大鹏，你们过来一下好么？”
　　没有了氧气罩的辅助，羽晞的呼吸艰难了许多，她每说一句话，都要深呼吸几下。
　　齐媚赶紧过去握住她的手，“羽晞，你想说什么？”
　　羽晞慢慢地说着，“恐怕我无法参加你们的婚礼了，但是等你们的孩子出世我一定要第一个当干妈哦。”然后她看向覃环舒蕊，“你们都不许和我抢哦。”
　　她们都纷纷含泪点头。
　　覃环还嘀咕了一句，“我们才不会和你抢呢，最好的肯定是要留给你的。”
　　因为羽晞是她们几个中年龄最小的，所以但凡有好的事物，她们总会先把它留给她。
　　“环环，你也不许再把什么好的都让给我了，你也要争取自己的幸福哦。”她看向覃环身后的陆枫，“你们别看她平时总是一副大大咧咧无坚不摧的样子，其实她的心柔软得很，她曾经把她最喜欢的男孩让给了我，可是那不是我的幸福，其实他们两个才是最般配最该在一起的一对，陆枫，今后你可以替我好好的照顾环环么？”
　　“羽晞。”覃环想阻止她说下去。
　　不料陆枫却很郑重地回答，“我会的。”
　　羽晞笑了笑，如了了一桩大事。
　　“妈妈……”，羽晞握住林妈妈的手，“蕊蕊一直以来都是我最好的朋友，她从小就无父无母，我想认她做干姐姐可以吗？”
　　林妈妈抹着泪点头，“当然可以……”
　　羽晞用另一只手握住舒蕊，“蕊蕊，你愿意吗？”
　　舒蕊反握住她的手，“我当然愿意。”
　　“那妈妈，蕊蕊以后就是你的干女儿咯，你要像疼我一样疼爱她，一分也不可以少哦。”
　　“蕊蕊，以后也请你多多照顾妈妈，妈妈的年纪大了，真的不如当年了……”
　　“羽晞，我会的。”
　　“那我现在将妈妈交给你咯，姐姐。”羽晞将林妈妈的手放到舒蕊的手上，放心地笑了。
　　羽晞看向后面坐在轮椅上抱着小婴儿的少妇。
　　“烨哥哥，嫂子，恭喜你们荣升爸爸妈妈了。”
　　齐烨的妻子刚巧在医院里生了孩子，一听说羽晞病危，就马上要求齐烨送她过来看望。
　　齐烨把一个胖娃娃抱到羽晞跟前，小娃娃挥胳膊蹬腿的，很是可爱。
　　羽晞缓缓地抬起手碰了碰他的小脸蛋，小娃娃用黑葡萄一样的眼睛骨碌骨碌地看着她，咧着粉红色的小牙床笑了起来。
　　“烨哥哥，他长得可真像你。”羽晞无不透露着羡慕。
　　羽晞看向韩子翼，“翼，你知道我现在最遗憾的是什么吗？”
　　这时病房里的人都纷纷地退了出去，只余下这对小恋人说悄悄话。
　　韩子翼怜惜地捋了下她的头发，“是什么？”
　　“没能为你生下一个孩子。”
　　羽晞叹了口气，“如果有一个孩子，你就不会那么孤单了……”
　　“但是你也要努力地去组织你的新家庭哦。”
　　韩子翼的手顿时僵住，“羽晞，除了你我谁也不要。”
　　“不行，你答应过我的，要delete……”
　　“不。”
　　“要delete，还要加shift……”永久删除，永远地将我从你的记忆里删除。
　　“不……”韩子翼摇着头，心如刀绞。
　　“翼，你这样我会死不瞑目的。”羽晞把头别过一边，泪水从眼角流了下来。
　　“你就不能让我安安心心地死去么？”
　　刚才她一直都是微笑着和众人道别的，她不让自己哭，她要微笑着死去。
　　但是现在，他怎么能够让她这么的不安心，他是她最爱的人啊，他怎么能够？
　　“好，我答应你，我什么都答应你……”韩子翼哽咽着，只要遇到她的眼泪，他永远只能缴械投降。
　　羽晞终于如释重负地笑了，“我死后，你要把我的骨灰撒向大海，无论我的灵魂流向哪里，我都会像天使般守护着你。”
　　“羽晞，求你别说了。”
　　“那好，我先睡一下。”许是她说了太多的话，耗费了太多力气，闭上眼便沉沉睡去。
　　韩子翼站在门外，指尖透过玻璃轻触她的脸，眼睛紧紧地锁住她，像要把她刻在灵魂深处。
　　“对不起，羽晞，让你受了那么多的苦，都是我的错，我该早点让你脱离苦海的，我不该如此贪恋和你在一起的时光。
　　你现在一定很痛吧，放心，你以后再也不会痛了，答应我好么，好好地活下去。”
　　已经是深夜，走廊里空无一人，韩子翼拿出了手机，拨了个电话，“我让你办的事都办好了吗？”
　　“请放心，都已经安排好了。”
　　“我现在去机场，我走后，一切按原计划进行，无论以后谁过问，包括羽晞，都不能改变。”
　　“是。”
　　韩子翼取了车，驶向机场，霓虹灯的光影不停地在他的脸上划过，红色的很像是血，有股残忍的味道。
　　韩子翼直直地看着前方，心无旁骛，车速越飚越快，离了市区后，他更是一辆又一辆地越过他前面的车，只见拐弯处突然驶出一辆大货车，韩子翼躲避不及，方向盘往旁边一打，“砰”的一声，车子撞向了内侧的山体，火花四溅。
　　羽晞睡得极不安稳，好像做了一个可怕的梦，嘴里喃喃道，“翼，翼……”
　　韩子翼的身体受到了巨大的撞击，他缓慢地摸到了手机，翻到通讯录，找出一个名字。
　　“喂，子翼！”对方喜出望外。
　　“答应我一个请求可以么？”韩子翼重重地咳出一口血。
　　听到他不同寻常的声音，对方焦急道，“子翼，你在哪里？”
　　“答应我，永远也别让羽晞知道真相，就当是我生前最后的一个愿望，可以么？这辈子欠你的，只能下辈子再还了……”韩子翼气若游丝地说着。
　　听到了对方的答案，韩子翼望向天空，仿佛看见了天堂。
　　羽晞，你以后再也不用受苦了，我会在天堂像天使般守护着你。
　　他忽然想起小时候，每次体检，都会被同学取笑说长了一颗女人心，因为他的心脏要比同龄男孩的小，为此他特地加强锻炼，后来他的心脏虽没有长成和同龄男孩的一般大，但却比同龄男孩的还要健康。
　　他第一次庆幸自己拥有了这样的一颗“女人心”，韩子翼微微笑了一下，羽晞，你应该不会拒绝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