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迟迟》于兰

8、父亲

　　回到海棠院，待坐定后，小荷对迟迟说道：“昨儿个夜里，老太爷跟老太太说姑老太太家的儿子任命下来了，升任五城兵马司指挥使，赵家二少爷随父在边关历练，亦立有战功，已是在禁卫军中任职，老太爷的意思是想和姑老太太家亲上做亲。”

　　迟迟放下手中的茶盏，这就对得上了，老太太向来是个欺软怕硬的性子，看她刚回来，不使劲拿捏她都显得不对劲，何况她公然顶撞居然就这样轻轻放过她了，她想了下这些姐妹兄弟，依然没有头绪，反正杨氏又不喜她，她是没有可能了，便丢开手不再去管，横竖到时候就知道了。

　　她看向窗前汝窑梅瓶里的腊梅，淡青的瓶身，黄色的梅枝，映在白色的窗户纸上，使房间多了几分生气，屋子里暗香浮动，颇有几分恬静舒适的感觉，她不觉想起了在庵中和姑婆相依为命的日子，那时日子简单清苦，却从没像现在这样，无所依仗，惶恐不安。

　　她不知道姑婆回家了怎么样，这几年来，她大多时间都在庵里，不知道回去了是个什么情景，她知道她儿媳对她也就是面子情，敷衍的很，只不知嗣子和孙子孙女跟她亲不亲近，想想这些年大半时间都在庵中，都没怎么相处，又没血缘关系，会不会比她还糟？想到这里，心绪起伏，只得站起来在室内走动着，深恨自身难保，无能为力。

　　没一会，卢大娘带着十来个小丫头子过来了，迟迟便吩咐照着名册让她们两个一组进来，先说自己的名字，次说父母在府里的差事，挑了四个进屋不东看西看，声音清朗爱干净的留了下来，恰是两个家生子，两个刚买进府里一年的小丫头。

　　卢大娘知道袁氏还是看重迟迟的，见她如此挑人，先自点点头，想必御下也是极有手段的，再不敢生一丝轻漫之心，尽心说道：“太太说晌午过后，针线房的人会过来给七姑娘量身，明日上午，金满园的女掌柜会带首饰进来给你看样式。”

　　迟迟点点头道：“知道了，替我多谢母亲！”

　　这是要补足她的份例了，不过她倒是不甚在意，要说她在古代有什么好的，大概就是投了个好胎，身为官二代富二代每天都能把以前只能远观的珠宝首饰戴着玩。

　　不过听说有女掌柜，她倒是对这个比较感兴趣，今天跟老太太顶嘴的时候，总是有万一被放弃被赶出去了怎么生活的想法。不过古人重血统和名声，真要发生这种事，她被死亡或是被出家的概率会高一点，大概不用考虑生存问题，不由满头黑线，作为一个没有地位的职业米虫，她还是不够圆滑，太冲动了些。

　　吃过午饭后，针线房的人来量过身，她便百无聊赖地坐着想着姑婆发呆，黄昏的时候，袁氏使人来叫她过去，待她走进容园的时候，看到主位左边坐着个容长脸，面白无须的中年男子，怀里抱着许瑜，迟迟估摸着这就是她的父亲许坤，一个人长到十二岁没见过自己的父亲，自己的父亲也从没管过她，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她觉得她的心略复杂。

　　她是胎穿的，来到这个世界已经十二年了，古人的礼仪规矩全部都刻在了骨子里，虽然她不像真的小孩一样渴望父爱母爱，但是冷不丁地冒出一堆家人，已是让她够烦心的了，对于父亲，她真没半点感情。

　　袁氏看她愣了下，笑道：“这是你父亲，他昨天跟人出去打猎了，今天才回来。”

　　迟迟行了个福礼道：“给父亲、母亲请安。”

　　许坤道：“迟迟出生的时候，软团团的跟个小猫似，脸还没有我的半个巴掌大，转眼就成大姑娘了。”说完，他伸出自己的左手比划着。

　　迟迟淡淡地说道：“那么久远的事，难为父亲还记得。”说完，她就后悔了，不该这么冷淡和强硬，哪怕是装呢，这也是她血缘的上父亲，她以后依仗。

　　许坤有点尴尬地把左手握成了拳，又看了眼迟迟，只觉得她眉眼明丽，虽小却自有一番动人的风情，便想起了那个生她的女子，她颜色娇艳，柔媚动人，曾经令他很着迷。

　　再看迟迟，想起她刚出生就送到了庵中，就连名字，都是静云师太取的，他并没有给予过她一丝一毫的关注和关心，便觉得很是惭愧，和颜悦色地对她说道：“这些年在外头委屈你了，一会我让人送几幅前朝顾恺的字画与你赏玩。”

　　“顾恺书画双绝，为官做宰又心系百姓，女儿是极喜欢的，谢谢父亲。”迟迟终于感觉到智商回笼了，便笑着夸赞道。

　　许坤见她笑了，也松了口气，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他有些悚这个刚回来的女儿，她就是站在那里，睁着那双大眼睛，不说话看着他，他就觉得她仿若在说他对亲生女儿不闻不问，骨子里冷血无情的感觉，令他觉得后背发凉，抬手示意道：“你去坐吧，一家人不必多礼！”

　　迟迟一笑，看向屋内，屋内的许玮、许琬是站着的，连许瑜在她进来后都滑下许坤的膝头，站在一边，她度其位次，在右边第二个位置许琬旁边，许玮斜对面坐了下来，待她落坐后，弟妹们方一起落坐，迟迟知道袁氏端方，教养的小孩也很有教养，抬头笑眯眯地看着七弟许玮。

　　袁氏笑道：“这是你七弟，和你们大哥在城外的白云书院读书，平日里就住在书院，旬日一休，今天才回来，一会你还能看到你大哥哥。”

　　迟迟点点头，没一会，吴氏带着许瑧、许环走了进来，她身段纤细，皮肤白净，保养的甚是得宜，看起来比袁氏也大不了几岁，迟迟是知道她比许坤还要大上两岁，早先是贴身丫头，再是通房丫头，后来生下庶长子抬了姨娘。

　　当年许坤有名份的妾室和通房，没有十个也有八个，包括正房太太和迟迟的母亲在内，那些个女人，全都无声无息地消失了，只有她留了下来，再看她，给许坤和袁氏请好安后，便低眉顺眼地站到袁氏身后，一动不动木呆呆的样子。

　　迟迟她们站着等许瑧和许环落座，哪知许瑧走到她面前，温和地说道：“你是七妹妹吧，早听说了你要回来。”说完，从旁边的丫头手上拿过一个木盒子道：“听闻七妹妹字写的好，愚兄刚好有个砚台还算能看，便送与妹妹。”说完，眼睛转向许环，再冲她微微一笑。

　　迟迟心知是他替许环赔罪的礼物，便含笑受了。

　　许瑧点点盒子，头微扬着说道：“看看喜不喜欢？”

　　迟迟一看他略有些骄傲的样子，就知道里面的东西必定价值不菲，心里便不舒服了，面上却是笑吟吟地说道：“大哥哥送的东西，必定精巧。”说着便打开了盒子，她认出这是一方端砚，两个巴掌那么大，左上是亭台楼阁，很是精致，右下有个圆圆的小坑浑然天成，很有几分意境，她伸手一敲，其声是木声，便笑道：“真是一方好砚，让大哥哥破费了。”

　　许瑧扬眉一笑，喜形于色地对迟迟说道：“没想到七妹妹这么懂砚。”

　　迟迟看了看刚进学的许玮，他端正地站着，面容平静，心里不由叹气，这个大哥哥爱显摆，浮于表面，还不如许玮稳重。

　　等他们刚坐下，许珍昂着头才珊珊来迟，迟迟一看，站起来的就是比许珍小的弟妹，许瑧和许环并没有站起来，心里便知，兄妹之间，不论嫡庶，却是以长幼排序的。

　　等许珍落坐后，木香从外面走进来道：“青姑娘和柳姑娘在外头，想进来给老爷太太请安。”

　　袁氏温声说道：“马上就要摆饭了，让她们回去罢，不用来立规矩了。”说完，看向装泥雕木人般的吴氏道：“你也回去吧。”

　　吴氏轻言道：“让妾侍伺候老爷和太太用餐吧。”

　　袁氏脸上的笑意一敛，淡淡地说道：“总要给瑧哥儿、环姐儿一点体面。”

　　吴氏脸上一白，行礼道：“是妾不知好歹了，这就回去。”说完倒退三步方往门外走去。

　　许坤满意地看着这一幕，妻贤妾安份，略带几分得意地吩咐道：“摆饭吧，今儿是我们大房一家子团圆的日子，该好好庆祝一下。”

　　袁氏了然地一抬眉，冲丁香说道：“去酒窖里搬坛梨花白来。”

　　迟迟看袁氏的眼神里有着一丝不屑，便知许坤必是个爱酒，并且酒品不高的人。

　　等大家上了桌，酒坛子一揭开，一股白酒的清冽浓香味便在空气中弥散，许坤闭上眼睛，闻了一下，陶醉道：“味香色正味醇，正是上好的梨花白，我记得还剩十坛，”

　　袁氏笑道：“老爷家里有多少产业，每年多少出息、家用多少统不知道，唯独对酒窖上好的佳酿在心里有一本帐。”

　　许坤得意地说道：“那是，酒是仙品，那是俗物。”说完，就倒了一杯与自己。

　　丁香开了一坛子梅花酒，给除了许琬和许瑜外的所有人倒满，空气中的果香味便浓郁起来。

　　许瑧举杯道：“第一杯酒先敬父亲与母亲，愿二老身体康健！”

　　大家举杯示意后，迟迟跟着抿了口酒，大概类似于现工的果汁饮品，酸酸甜甜，带着点酒味。

　　许瑧又站了起来道：“第二杯酒贺七妹妹终于回家了，阖家团圆。”

　　迟迟站了起来，脆声说道：“谢谢大哥哥！”

　　大家又抿了口酒，气氛活跃了起来。

　　许珍坐在许环和迟迟之间，她也不和她们说话，特别是对迟迟，眼风扫到她，都想冷哼一声的那种，只是酒倒得勤快，看得出来是个爱酒的，大概平时都不让喝，反倒显得她特别能喝。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许坤话就多了起来，指着桌上的烤兔腿道：“这是我昨天打的，这只兔子特别肥，烤起来吃最是好吃，还有这个野鸡山参汤，野鸡冬天可不好找，好容易碰到一只。”

　　话匣子一打开，就滔滔不绝地指着鹿肉道：“这个是大皇子赏的，这次打猎碰到兴安候和大皇子，他赏了我这个鹿肉。”说完，喋喋不休道：“大皇子长得真是周正，难得的是人也和气，他还知道父亲，对了，鹿肉和其他野味你送去些父母亲了吗？”

　　袁氏几不可见地皱了下眉，温言说道：“何消老爷吩咐，自然是先孝敬父母的。”

　　许坤又开始说别的，从和谁去的西山，骑的什么马，上山以后谁家的猎狗鼻子灵最好使到谁一箭都没射到猎物，拉拉杂杂、絮絮叨叨地说了一大通，迟迟已是进了一碗米饭放下了碗筷。

　　许珍还在吃着果酒，脸通红通红的，眯着眼睛夹菜，夹到半空中，手一抖，菜就掉进了碗里，迟迟知道她是醉了。

　　谁知她醉眼一睁，看到迟迟正含笑看着她，柳眉一竖道：“看什么看，外面长大的贱种，长得再好看又有什么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