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迟迟》于兰

7、塞人

　　迟迟听到这么轻飘飘的一句话，瞬间无语，十四岁的少女身材纤细高挑，已是扭着腰走在了她的前面，迟迟深吸一口气，慢慢地跟在她身后，小荷扶她的手握紧了一下她的手臂小声说道：“姑娘!”

　　迟迟忙收敛神思，跟个十四岁的小姑娘有什么好计较的，况且她又没做错，急走两步，跟上袁氏，不到一刻钟，就到了老太太的正院。

　　三太太带着许珊，再加上许珍、许琏已在屋内，袁氏径直向前，带着这一群大大小小跟老太太请安。
　　老太太端坐在主座，扫了她们一眼，跟袁氏说道：“今儿可是来迟了些。”

　　袁氏不以为意地笑着赔罪道：“孩子们还小，总是爱闹腾，不想却是耽搁了给老太太请安的时间。”

　　“哦？”老太太疑惑地说完，视线直直地落到迟迟身上道：“七姑娘若是不知道请安的时辰，我把许有财家的拨给你，也好让她教教你规矩。”

　　迟迟一下子懵了，袁氏忙道：“七姑娘来给我请安的时候我还刚起呢，倒是我那两上小魔星净是歪缠，再者，我记得她是有奶嬷嬷的，这一个姑娘院里，也没设两个管事嬷嬷的理。”

　　老太太不悦地说道：“也没见她跟在身边，我依稀记得也不是卖断的奴婢，是雇来的，那就跟她说声不用再过来就是了。”

　　迟迟听到这就火了，冷言道：“祖母，张嬷嬷回去是我放的假，孙女从襁褓中就由她带大，祖母大概忘了，我出生的时候，连奶都不会吃，是张嬷嬷耐心地用勺子喂我，日夜贴身带着，我才得已存活长大的。”

　　老太太听完，脸上青一阵红一阵的，也想起了那个时候的事情来，仍是强说道：“那就给她一笔银子养老。”说完又不耐烦地劝她道：“许有财家的是府里的老人，几辈子都在府里，由她照管你起居规矩我也放心。”

　　迟迟福了一礼道：“孙女的规矩是姑老太太教的，只不知道在祖母看来，是这么糟。”

　　当面被一个孙辈顶撞，老太太的脸都快结成冰，阴沉着脸看着她，自己的丈夫她是知道的，早已多年不曾好好地搭理她，前些时日，直接说让她开口接迟迟回来，她就知道这小丫头，她也轻易动不得，心里不由地一团火就升了上来。

　　迟迟低眉敛目站在屋子中间，一动也不动，她知道她在这府里微不足道，但宁愿被这府里放弃，也不想去伤害一心待自己的奶娘，变成一个可以任人捏圆搓扁的人，又有什么意思？

　　迟迟心里也知道自己犯蠢了，张嬷嬷最开始来府里做奶娘，是因为人祸，她丈夫做活的时候摔断了腿，家里老的老，小的小，她舍不得卖孩子，刚好生完孩子，便听从牙婆的建议来京城找活路，因为不肯卖断，找了好多天，几近绝望的时候，才碰到签三十年活契的许府，事先给了她一笔还算能救急的银子，把她带入许府。

　　她知道张嬷嬷现在的日子也还能过得下去，知道给她一笔银子于她来说也不是个坏结局，可迟迟的心里，最介意的莫过于，为什么不与她商量就要动她身边的人，就要安排她的生活和命运，她只知道她不想退，得罪了老太太，会让她在府里没有一丝地位，但是，就是没得罪，难道就有地位了？

　　想通了，也就无所畏惧了，抬头直视着老太太。

　　老太太的神色却在几息间变了又变，正预发作，袁氏用手拉了拉许瑜。

　　许瑜奶声奶气地说道：“祖母，我饿，我娘说到了祖母这里就能吃早餐了。”说完，圆溜溜的大眼睛看着老太太。

　　被他这么一岔，老太太总算找到了台阶，脸色好了些，袁氏劝迟迟道：“你这孩子，老太太爱惜你才赏你个得用的嬷嬷，该谢谢老太太才是。”

　　迟迟的手慢慢握成一个拳头，不深的指甲深深地陷进了肉里，她知道，除了妥协，她别无选择，因为无所依仗，更没有任何拿得出手的筹码。

　　她低头赔罪道：“祖母爱惜疼爱，偏我不懂事顶撞了，只是这张嬷嬷于我是有大恩的，府里的姐姐妹妹们都有自己的奶娘，我的奶娘并没有做错事，请祖母给她个体面。”

　　袁氏也帮着说道：“这孩子虽没长在府里，倒跟老太太一样，最是重情重义，她既舍不得奶嬷嬷，不如赐她个大丫头罢，一则，老太太屋里的姐姐们，个顶个的聪敏伶俐，二则也全了她的情义。”

　　一直不曾说话的三太太帮腔道：“大嫂说的很是，重情重义的孩子更招人喜欢。”

　　老太太嘴巴紧抿着，法令纹下垂，过了半晌才道：“就依你们说的，七丫头，还不谢谢你母亲和三婶！”

　　迟迟忙行礼道：“谢谢老太太，谢谢母亲！谢谢三婶！”

　　老太太想着前些天老太爷跟她说的话语，再看了两个儿媳妇一眼，便揭过去了这一茬，仿若刚刚的不愉快没发生过一样，笑眯眯地说道：“我们摆饭，我们家八哥儿可是饿着呢。”

　　许瑜立马跑向前去，抱住了老太太的腿道：“祖母，要吃奶糕。”

　　听到这一句，老太太眉开眼笑道：“小吃货！”

　　许琬点点头附和：“就是！就是！”

　　许珍眼睛一转，看了看满屋子的人，见大家都在粉饰太平，随口说道：“九妹妹也别说八弟，都是一样圆团团的小胖子。”

　　许琬圆眼一瞪许珍，极是气愤，老太太见她的样子，扯了扯嘴唇，总算是有了点笑模样，而大太太和三太太则是笑出了声，气氛一下子松快起来，老太太和蔼地对许珍说道：“圆团团的小孩子看着就喜兴，你小时候也是这样的，现在大了，知道爱美了，让我说太瘦也不好看。”

　　许珍是喝口水都能长胖的体质，偏她爱美又好强，餐餐饭都只吃三五口，饿了也不敢吃点心的那种，等大家团团围坐在大圆桌旁，早餐一样一样端了上来。

　　米粥，一小笼一小笼的包子饺子面点，摆在餐桌上，一笼也就三五个，每个都小巧细致，每笼品种味道都不一样，迟迟静默着一种一种地尝着，这跟庵里的稀粥白面馒头不同，是另一种精致的讲究。

　　她正在想着包子的馅儿，有荤有素，品种繁多，鲜香甜辣各有各的特色，前一秒的不快，就在这一秒的美食里，消散无踪。

　　许珍拿筷子挑了几筷子米粉，便放下了，漱过口后，闲闲地坐在那里，看到迟迟，抿嘴笑道：“哎呀，祖母，七妹妹比你说的小吃货还能吃。”

　　迟迟的脸刷地一下红了，她强自镇定下来，小口吃完盘中的虾仁蒸饺，又伸筷夹了个菱粉糕，清香带点淡甜的糕点入口，她的心已经平静下来了。

　　“七妹妹，看着你吃饭，都好似饿了几年的人一样。”许环掩嘴笑道。

　　迟迟这会已是百毒不侵状了，淡定地漱口，然后看向唯一还在跟一只兔子形奶糕奋斗的许瑜，等他吃好离座后，大家才都离开桌子，许环跟在她身边问她道：“七妹妹，你是不是没吃过这么好吃的早点，所以才吃那么多。”

　　迟迟饶是再淡定，此时也有微微的怒气，反问道：“你觉得我吃的多？”

　　许环说：“是啊！”

　　迟迟冷冷一笑，看了看一直注意这边的许珍，对许环说道：“我吃多吃少，和你有什么相干？”

　　“我……”许环哑口无言，对着迟迟笑吟吟的脸，说不出后面的话来。

　　许珍抢白道：“又不是饿死鬼投胎，若是去别人家做客也吃那么多，一屋子姐妹，羞也被你羞死了。”

　　迟迟一本正经回她道：“五姐姐真为我着想，不过我想能请我们姐妹去做客的人家，还不至于盯着我多吃了三两口。”

　　老太太见这边相持不下，皱眉说道：“迟迟，你五姐姐教你礼仪规矩，有你这么顶撞的吗？”

　　“做姐姐的教妹妹，天经地义的，刚刚五姐姐在饭桌上就教的很好。”迟迟不软不硬地回道。

　　许珍的脸色一下子变得很是难看，迟迟稳坐在许琏下手，脸上带着淡笑，倒是不动如山的样子。

　　袁氏看了看许珍和许环，脸上一丝笑意也无，平声说道：“姐姐教妹妹是可以的，不过都是一家子姐妹，那种什么饿死鬼投胎、几年没吃过饱饭这些还是莫说了，我倒是觉得看着迟迟吃饭，赏心悦目，还能多吃两口，倒是觉得珍姐儿那般挑来挑去只吃几口，猫食一般的才要担心，这般一味追求瘦，当小心身子才是。”

　　她说完，看着那两个发愁，甘氏坐在她的下首道：“大嫂总是面面俱到的性子，只是每个人的缘法不一样，何必强求？”

　　袁氏一听，淡然一笑道：“还是三弟妹通透。”

　　看着她们打哑谜，老太太一头雾水，暗自动了气，她这两个嫡亲的儿媳妇，偶尔两个人打眉眼官司，她一向是看不明白的，偏老太爷又发话不让她管家。她再迟钝，也知道这两人这会是不喜许珍、许环了，憋着气把白兰叫到面前道：“从今儿起，你就去服侍七姑娘吧。”

　　迟迟一看白兰，是个十六七岁小姑娘，圆脸，细长的眼睛，看人时总是往上挑，给人感觉就颇有几分傲气，把老太太那种从骨子里看不起人的眼神学成了十成十，她知道推脱不掉，只得起身谢过老太太，心中宛如万马奔腾而过，直想骂人。

　　袁氏要当家理事，当即告辞起身。
　　迟迟也起身说道：“我带的人手少，房舍还没收拾停当，我先回去看着收拾。”

　　跟着袁氏走出上房，她深吸了一口气再吐出来，才觉得整个人好受了些，袁氏携着她的手道：“老太太惯是爱赏人与大家的，不过她现在是不管事的。”

　　迟迟忙感激道：“母亲真是疼我！”

　　袁氏知道她听懂了，也就不再说什么，在岔路口道：“不用送了，你回去吧，一会我就让卢大家的带人过来与你挑，顶好是挑几个合眼缘的，把你身边的缺都补齐了。”

　　迟迟忙应道：“多谢母亲爱惜！”

　　袁氏道：“都叫我母亲了，就别这么外道。”说完，按了按她的手，不再让她送，往自己正院去了。

　　迟迟琢磨袁氏的话，看着她走远后才扶着小荷手回了自己的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