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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肃平五年 ...

  •   府邸太大,品红平日里又不爱走动,未曾来过梨仙园。

      她甚至都没有抬头看匾额,只一个人心烦意乱的乱逛。

      偶有戏班子成员路过,看她锦衣钗环,又面带郁色,唯恐是哪位贵人身边得脸的婢女,怕惹急了眼,遭磋磨,自是躲着她走。

      就这样一路磕磕绊绊,也不知自己走到了哪,越来越人声鼎沸,品红才回过神,扭头要走。

      就在此时,不远处传来推搡呵斥之声。

      定睛一瞧,四个姑娘正围在一起,从背影起伏激烈碰撞的动作和叫骂声看似是动了手。

      随即,视线盲区传来细如孱弱幼兽独自舔舐伤口的呜咽声,点点滴滴,又如雨敲船坞,扣人心弦。

      微小,又使人情不自禁的去在意。仅凭断断续续的哽咽就让品红心生怜悯。

      “你们做什么呢!”品红上前几步,喝止。

      几人回过头,皆面有怒色。

      那杏色衣着的姑娘脖子都红了,语气很冲的说道:“这位姑娘,我们在教训班子里不懂事的小孩,奉劝你立即走开,不要多管闲事!”

      一个上了浓妆的立马上前一步,陪笑着解释,“姑娘误会了。这小孩不懂规矩,为了上台演出的机会将整个戏班子闹了个天翻地覆,我们看不过眼这才训斥几句。也是为了她好,不然她这样日后出去也只会丢脸。”

      再旁边,稍显素净的那个搭腔,“是啊!今日本也没她,是她自个儿不知打哪听来的风言风语,竟信以为真。一个打杂的非要上台,这不是不自量力吗?本也没人知道,可她竟敢蹬鼻子上眼,鬼鬼祟祟妄图扰乱排练,要是真让她得逞,只怕没人讨得了好!”

      语毕,似有暗示得瞟了品红一眼。

      还有一个没说话。但她看着体格结实,往那一站如青松般挺拔。像是习武之人,应不是唱戏的。

      被她们堵着的姑娘看着十八岁上下,只是矮了些,硬叫小孩简直是睁眼说瞎话。

      她不语,只是泪眼朦胧的掉眼泪,她的眼泪如珍珠般一颗一颗,放现代,这哭得高低可以放进影视教材。

      品红被唱完红脸唱白脸的行为气笑了,动手是她亲眼所见,这还叫仅仅只是训斥几句?

      再者,就算果真如她们所说,是她先扰乱排练在先,那一个打杂的又怎么可能相信这么一个毫无逻辑和道理的谣言,突发奇想非要登台献唱?肯定是有人故意传得有鼻子有眼,说不得主动挖坑等她跳呢!

      但品红还是强压下火气,这事奇怪,要问清楚才好下判断。

      那姑娘这才空出手擦拭泪珠,露出明亮的眼眸。

      “姑娘明鉴。我叫小雀儿,因有一副好嗓子而被班主收留,本也是要教我唱戏的。可却遭人妒恨,不知使了什么法子将我排挤去掌香,若只是这样也就罢了,我只认自己命不好,可月前,香娘子独自找到我,每晚教我唱戏,清清楚楚说了今日让我登场。”

      小雀儿终于开口了。人如其名,她其貌不扬,嗓音却得天独厚,如雀鸟般清脆灵动。

      听她一开口,品红就已经信了五分。这样好的嗓子只做掌香,那是暴殄天物。

      那浓妆姑娘立马叫道:“她在骗人!”

      小雀儿似是不堪受辱,哭着喊道:“那你说说,我为什么去掌香?你摸着良心说话,到底使了什么法子?你敢不敢?!”

      此时,杏色衣裙的已经无比愤怒,张牙舞爪地就扑过去打,边打边骂。

      “好你个贱婢,在这颠倒黑白血口喷人来了,为什么调你去打杂,你自己不清楚?还我使了什么法子?我今日就打死你个祸害!”

      事件发展得品红目瞪口呆,只见小雀儿惊声挨揍,对面又明显下了死手,怕真出事,几人惊惧,急急忙忙去拦。品红也赶紧上手想分开两人,却不料一群人慌里慌张,分也分不开,辩也辩不明白,周遭嘈杂,只闻哭声怯怯,推搡几下就打出了火气,莫名其妙开始了混战。

      混乱间,品红不知道被谁绊了一下。其实她跟着一尘心练武多日,是完全可以自己站定的,但事发突然,一时焦头烂额的她没反应过来,身形不稳的坐倒在地。

      小雀儿见状,忙踉跄着扑过来。脸上还挂着泪痕,以一个保护者的姿态双臂张开挡在她前面,鼓起勇气喊,“你们平日里欺我辱我就罢了,连难得有个肯为我说话的人都要欺负!谁再敢对她动手,我就只能一死了之,让你们从我的尸体上跨过去!”

      品红撑着手掌站起来,懵逼得看着小雀儿的背影。

      她觉得这个人好不一样。在自己受欺负时垂泪,又在帮她的人受到欺负时挺身而出,不惜以死相逼。

      “你……,你!小雀儿!你给我等着!”

      除了那一位身材高大的女性,对面三人也累得气喘吁吁。到底不敢在承恩公府放肆,怕事情闹到最后不好收场,只能放了狠话扭头就走。

      品红挑剔的目光在她们身上转了一圈,辛辣点评。放狠话时中气不足,背影也有点一瘸一拐。可见其花架子。

      不过经此一役,品红也发现了自己不足。虽说跟随一尘心习武,但她毕竟没有实战经验,一慌神就手脚各有各的想法,打算问一尘心有没有什么办法可以改进。

      她们逃走了,事态平息。

      品红扯了扯刚才在混战中变得皱巴巴的衣裳,虽然没人敢说什么,但毕竟不雅,匆匆想要回去换衣服。

      “姑娘请留步!”

      小雀儿追过来,她浑身尘埃,面颊上还有被掐红的指印,看起来更是惨不忍睹。但她却欢欣的笑着,不伦不类的向品红行了个大礼。

      “今日多谢恩人搭救,敢问您在哪当差,好让奴家报答您。”

      品红实在不好意思说自己其实是一个在传闻中能打得过一群人高马大的无赖的武林中手,(高手算不上,中手总有她一席之地吧)因为她方才完全被打懵了。

      就随口糊弄,“哦,我是伺候品二姑娘的春雨,今日之事我会替你在二姑娘面前美言几句的,你不用担心那几个人的报复。”

      说罢更觉得哪哪都不舒服,想赶紧离去,小雀儿却没有让路。使得品红好奇的瞅她一眼。

      “她们定是去找娘子告状了,现下我不敢回去,不知可否陪着春雨姐姐?等挨到前面开始唱大戏了,没人管我时再偷偷回去。”

      又见品红衣衫凌乱,小雀儿说:“请容许我为您整理衣裳,莫要嫌我身份低微,我愿意跪着侍奉您,如若不然,我实在心里难安。”

      品红这才想起好像是有这么个事。

      世人以为戏子是下九流的低贱玩意,自持身份的人是不会让这样的人近身伺候的。

      她自己是无所谓什么高贵低贱的,看小雀儿可怜巴巴,明显心怀芥蒂,拒绝了怕不是回头又要哭一场,就说:“你找个清净点的地方,随意整整齐就行。”

      另一边,愤而离去的四人越想越害怕,怕在承恩公府打架的事被捅出去,果真如小雀儿所说,飞奔着去找香娘子了。

      仙炉戏班之所以在京中傲视群雄,除了当家花旦扎实的唱戏功夫,还得益于班主独有的那一味香。其香来历不凡,故而尊称一声香娘子。

      台上唱戏,台下点香,另有巧思布景,造天宫仙阙。权贵们在烟雾缭绕里纵情声色,仿佛也腾云驾雾,飞升仙境。

      刚出道时可谓是炙手可热。但再如何精心雕琢的巧思,一旦被别的戏班子学了去,就再难长红不衰了。

      二十年的繁花似锦如过眼云烟。

      层出不穷的新花样勾走了一部分老客,新客又只为那炉闻名遐迩的香而来,香名大于戏名,进一步导致了叫好不叫座。京城是个不进则退,退则被吃干抹净,进退不得最是磨人的地方,如今的仙炉戏班就被卡在这样一个尴尬的地位。

      要旁人来说,保证一个戏班子二十年长盛不衰的香娘子是顶顶的狠人,也是时候交出香的配方颐养天年了,但香娘子本人觉得她还能再奋斗二十年。

      她是个擅长汲汲营营的人,怎么会看不清眼前的困境?

      无奈一直苦寻法子不得,在听闻承恩公府要招戏班子时,她疏通所有人脉,终于借助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进入了承恩公府的大门。

      久违的,香娘子不再第一时间钻营,而且时隔数年指点起布景、戏服,力求尽善尽美。

      谁知不到半天,几个孽徒就一副闯了大祸的模样,披头散发,急匆匆跑过来,香娘子顿时心生不妙。

      她面色阴沉的将人拉到角落,听了诉苦的告状,也顾不上狠狠训斥,先问:“可知和你们打起来的那女郎是什么身份?”

      几人面面相觑,“不知。”

      不知?香娘子火冒三丈,狠狠给了一人一个毛栗子。

      此刻香娘子只能庆幸,戏场低贱,贵人们是决计不肯独自踏入半步的。

      因此来的必然是个侍女。可侍女也分三六九等,养得好的似小姐,处处说得上话,给口饭饿不死就行的是奴才,待遇说是云泥之别一点也不过分。

      还是化了浓妆的那位先冷静下来,仔细回忆了品红的外貌、打扮、说话风格。

      “许是平日里颇受主家宠爱,不然穿不起云袄裙,还得有头有脸,才能性子恣意。也因此定然不会是宫里出来的人精,约摸是个放着养眼的二等。”

      此话一出,香娘子放下一半心。

      也不在这和她们浪费时间了,狠狠剜了她们一眼刀,一边让人去将小雀儿那祸害捆来,一边翻出水头很足的翡翠镯,她爱惜的抚了抚,放进盒子里。

      “如今只盼着不是个妖风吹得好的,不然有你们好看!晚上都给我注意着些,我要亲自找到人赔罪。”

      几人一看那镯子就知道自己大祸临头,垂头丧气的应是。

      小雀儿和品红正在假山里躲躲藏藏。

      品红本来没想躲的,她一身正气打算直接硬刚,没想到小雀儿一见粗使就煞白了脸,拉着品红左右横跳。

      躲了一会,品红觉得这跟躲猫猫一样,竟还挺有趣的。

      看别人怎么找都找不到自己,只能无能狂怒,而自己在角落里看着他们窃笑,像赢了游戏一样,很有成就感。

      久寻不到,粗使们只能离去,品红还有点恋恋不舍。

      找了个视野开阔的假山头,闹了半晌,太阳已经有点西沉,小雀儿麻利地帮她拆开发型,重新盘发。

      一边盘发,一边和她闲聊,聊着聊着,又谈起那几人来。小雀儿苦涩不已。

      “虽说她们蛮不讲理,但有一点却是没讲错的。是我不自量力,纵使日夜不休练了月余,又怎么比得过人家是班主的弟子呢?就算香娘子信守诺言让我上了台,那么大的台子又怎么可能让我领衔呢?恐怕连给她们作配角都是不够格的。”

      小雀儿深深叹息,不禁黯然伤神,“就连香娘子的诺言,想来也是我的误会吧。”

      品红听了不免气急,“这老东西岂不是在平白无故消遣你,什么人啊!看我告诉二姑娘后怎么收拾她!”

      品红在为小雀儿的遭遇愤愤不平,她却突然面朝品红跪下,眼含热泪。

      “姑娘!还请不要为了我得罪小人,小雀儿从小孤苦无依的长大,香娘子给了我一碗饭,于我有再造之恩,是万万不敢起怨怼的。”

      她说,“奴家如今抱怨,不过是从未有人对我如此之好,难免心神激荡,一时失言。”

      假山上眺望,拂过腊梅的幽香,看不见她的面容,只听闻如铃般清脆婉转的声音随着风息飘动。

      “今日若不是姑娘,小雀儿只怕早已魂归故里了。无以为报,不敢在心里大不敬的与春雨姑娘称姊道妹,惟愿子子孙孙供奉您的香火,以报救命之恩。”

      品红差点脑袋一热就喊妹妹不必多礼了。

      幸好脱口而出之前想起如今是肃平五年的大周朝,不是上辈子那个可以口无遮拦的现代社会。

      小雀儿半个身体都低着,郑重行了个大礼,于是没看见品红微妙的神情。等到品红叹着气,答应不迁怒于人,这才破涕而笑。

      起身后,她换了个轻松的话题来打破略显沉重的氛围。

      “不说这个了,大过年的。咱们多笑笑,笑口常开,多福多寿多多财嘛。”

      小雀儿笑起来有两个弯弯的酒窝,普通的脸也添了几分可爱。

      “这是我们萍州的习俗,一年里这句话只能说一次,第二次就不灵了。现在诸位大神听见了,会保佑您这一年顺遂快乐。”

      又说,“姐姐今日夜里也算有福了。您从宫里出来,可能不知道。我们这班子之所以能在京中长久立足,靠的全是娘子的独门调香手艺。”

      她简单介绍了下。

      “其香名为仙家点形赐福赐寿香,由五百年前的均法道人所创,后道人白日飞升,这炉香也被他的后人继承。虽曾在战火中数度遗失,却得天保佑,每每都能被寻回,只是遗失的部分无论后人再怎么还原也不如往昔,香娘子这版是最接近初版的,因而多受追捧。”

      “我被赶去做掌香后,耳濡目染,这门手艺也被我学了来,愿意以后时常做香,献给姑娘。”

      是吗?凡是沾上点神神鬼鬼的,品红一律持怀疑的态度。

      在位面人才查询器里搜索均法道人,没有。再搜仙家点形赐福赐寿香,也没有。

      破案了,这绝对是那个班主自个儿编出来打广告的托词。虚假宣传、货不对板,呵,品红早看腻了商家的一切套路。

      至于献香,品红不想直接拒绝可怜的小雀儿,就答应了。

      反正献上来了也可以不用嘛。

      整束衣着后又聊了会,见时间差不多了,品红就跟小雀儿道别,顺着稀稀拉拉的人流离开了梨仙园。

      回去的路上,天色将暗,心绪也随着步子逐渐冷却下来。

      对于今天发生的一切,品红突然觉得似有奇怪之处。可周遭喧闹,此时细究也揪不出个所以然来,就暂时放在心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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