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见春日将临》冰水薄荷

3、穿越第七年

　　“红宝儿，隔壁小娘又来找你了！”

　　品昙从前厅探出身体，伸长脖子朝院子里喊道。

　　品红伸出一根胳膊挥了挥，以示自己知道了。但太阳晒得她迷迷瞪瞪，顿了一会，只翻了个身。

　　品昙见状，就跑去回话，“我妹妹现在不方便，你请回吧。”

　　唐莲点点头，从怀里摸出还带着她体温的桃芯木簪递给品昙，不声不响钻入阴影。

　　木簪上手光滑，反复摸遍了也没发现毛糙，但样式简陋，这样的处女作拿出去卖是值不了几个铜板的。

　　品昙又跑回院子里。

　　“红宝儿，那小娘给你个簪子，要不要给你收起来？”

　　“别呀，放起来做什么。”

　　品红不困了，觉得木簪雕刻得还挺不错，很有巧思。当即把头上的簪子换了，跳下躺椅往外面跑。

　　品昙被她突然间的大动作吓了一跳，忙问:“怎么了？做什么去？”

　　回头，莫名其妙的看他，“当然是和人家道谢了。”说完摆摆手，头也不回地跑了。

　　唐莲家门没有关紧，品红刚想敲门，风吹地一动，门扉就顺着她的力道往里推。隐约传来挥刀的破空声，品红没忍住，于空隙中探头探脑。

　　果然是唐莲在挥刀，看到品红，她停下训练，看上去有些高兴，“你来啦。”

　　“你来给我送东西，怎么也不直接进来？要是每次都见不到人直接走，你这东西一辈子也别想送出去了。”

　　嘴上这么说，品红还是亲亲热热跑过去，掏出自己鹅黄色的小帕子给她擦汗。

　　我没流汗。

　　唐莲本想这么说的，但看着兴高采烈的品红，突然上线的情商促使她把这句话吞了回去。

　　转而老实道:“你哥哥不喜欢我。”

　　这句话好像也说错了。唐莲眨眨眼。

　　因为品红停下擦汗的动作，神色看起来颇有些尴尬。

　　“哦，可能是他今天被罚抄大字了，心情不好。”品红说完又补充了一句，“不是针对你哈。”

　　“嗯。”小受打击的唐莲决定惜字如金。

　　“会爬墙吗？”

　　唐莲:“？”

　　“下次你要找我就爬墙头上，我一般下午都在院子里晒太阳，很容易就看见你了。看到你我就出来。”

　　唐莲嘴角牵起一个微小的弧度。

　　品红笑嘻嘻，“你可以敲我家正门，光明正大的邀约我，我们也可以偷偷摸摸的，和大人斗智斗勇，偷溜出去的过程也是玩耍的一部分。”

　　“嗯。”

　　“对了，簪子是你自己琢的吗？真好看，怎么想到给我做木簪的？”

　　“木簪不会掉色，你可以用很久。”

　　看出来唐莲心情很好，品红刻意夹着嗓子问:“那这么好的木簪，给我你会不会心痛呀？”

　　“不好。”唐莲的嘴角抚平了，声音闷闷的，“下次给你更好的。”

　　品红扑过去抱住她，要不是古人的保守她都想亲唐莲一口，“不管怎么说，谢谢你！”

　　回到家，品昙神神秘秘的挨过来。

　　“红宝儿，猜猜我给你准备了什么礼物？”

　　没等品红猜，品昙就伸出手，“看！”

　　一块小拇指大小的红宝石陈放在他手上，闪着晃眼的光泽，“我偷听商人们谈话，这叫碧玺。能辟邪、招财，把这块宝石镶在你的簪子上，你也是有宝石簪子的姑娘了。不比别人差。”

　　“哇！！”

　　品红高兴坏了，那么晶莹剔透一块宝石，镶在簪子上，她就是整条巷子最拉风的小女娘！

　　高兴之余，忙缠着问兄长哪来的钱，品昙嘿嘿笑着，只说当了个不值钱的玉佩。

　　十月，深夜忽而暴雨，品红揉了揉眼睛，半梦半醒间听见爹娘到院子里收衣裳的响动，呆愣着听了一会，听着听着，又和着雨声陷入酣眠。

　　到中午还有些湿闷，唐莲来敲门的时候带上了伞。

　　“我知道附近有条河，里面鱼可肥，去抓来吃。”

　　品红:！！！

　　“还等什么，走呀！”

　　在京城生活了七年，逛也把京城逛了个大概，品红没想到还有她没发现的地方。

　　跟父母说了声就出了城，走了一会就见到一条清澈见底的小溪，闪着波光粼粼的冰凉身躯，品红“哇！”一下，高兴地扑过去。

　　唐莲看着品红哈哈笑着在溪里玩闹不肯走，提醒道:“河还在里面。”

　　“知道，知道！”品红一面敷衍，一面朝她招招手，“一起来玩啊！”

　　品红没有脱鞋，怕溪里有尖锐的石子会划破她的脚，虽然吸了水的鞋子变得好重，但她还是蹦蹦跳跳。水花随着她的跃动飞溅，和开怀的笑声散得岸上到处都是。

　　“嗯。”唐莲点点头，又说:“等一下。”

　　她“唰”得一下不见踪影。

　　溪水到品红小腿肚，她蹦累了，弯腰在水底摸摸索索。

　　摸出一只小螃蟹，没肉，丢回去。一块青色花纹的石头，好看，收藏了。不小心捞出来一把湿乎乎的水草，试着栽回土里，失败。水草随波逐流而去，几尾小鱼从指缝溜走，品红试着抓了抓，只在手上留下滑腻腻的触感。

　　就在品红玩得不亦乐乎时，唐莲拎着一条大鱼回来了。真的是一条大鱼，起码七八斤重，鳞片泛着隐隐金光，唐莲左手夹着一捆木柴，右手掐进鱼嘴，就这么垂直提着。

　　品红还是第一次直面这么大的鱼，不由一惊，随后一喜。赶忙从溪里上来，“啪嗒啪嗒”凑过去。

　　唐莲把木柴堆好，捡了石头围住，用火引点燃，趁着火还没烧起来，眼疾手快地杀鱼。砍头、切尾、去鳞，开膛破肚，摸出香料一顿揉，“唰唰”几下，鱼走得很安详，神经系统还在奋力挣扎。

　　其心狠手辣是常人不能比的，放市面上横向对比，高低是个杀鱼小天才。

　　哇！好血腥！品红美滋滋地想，等会要多吃点才能压下这残忍的画面。

　　此刻身影无比伟岸的唐莲一手拔刀，削了两根笔直的木材串鱼，默不作声开烤，柴火跳动，噼里啪啦，烧得品红眼睛金灿灿。

　　过了一会，香味就开始肆虐鼻子，品红狠狠吸了口气，欢乐等吃。

　　烤鱼不用过多调料辅助，只有贵人们才会又要胡椒增味又要柠檬去腥，最后撒上一把精盐足矣，“好了。”

　　接过烤鱼吹了一下，品红迫不及待地往嘴里塞。

　　酥酥的鱼肉轻轻一抿就化开，不苦的精盐简直就是神一般的存在，咸味裹着丰润的油脂在舌尖起舞，香气、滋味，滚烫着流入心扉。

　　好吃！品红啃啃啃，上辈子最讨厌的鱼皮也一并吃下。

　　这应该是她吃鱼最快的一次，吃到最后越吃越依依不舍，鱼刺也要嗦嗦干净再丢掉。唉，品红自己都觉得自己磕碜。

　　吃完才发现唐莲安静地注视着她，烤鱼一口没动。

　　“你怎么不吃？”

　　唐莲说自己不爱吃河鲜。

　　看着已经细心去刺的鱼肉，香酥略焦，舔舔口腔，感受残留的丰沛油脂，此刻，那半张烤鱼如绝世美人在诱惑她。

　　品红腆着脸道:“咳咳，放着也是浪费，我可以替你效劳。”

　　唐莲:“有劳。”

　　于是最后鱼肉都进了品红肚子里。吃得肚子圆圆得，直呼过瘾。

　　品红刚想说真想每天都这么吃啊，就想到刚刚用到的精盐，粗粗换算了一下价格，随即把这句话吞了回去。

　　其实精盐也不是必需品，粗盐吃吃也好，苦点也无所谓，又没有毒。

　　品红给自己逗笑了，觉得吃饱了说话就是硬气。

　　对着水囊吨吨吨灌了半袋子水，怎么不算酒饱饭足？唐莲去溪边取水浇灭柴火，品红放松上半身，“砰”一下倒在草地里，又一骨碌爬起来。

　　昨晚的雨水还没蒸发干净，坐一会还好就湿个屁股，但躺一会肯定着凉。

　　干脆走过去，站溪水里踩着石头玩。

　　唐莲问:“你以后想过怎样的生活呢？”

　　品红倒没有大言不惭说将来要当皇妃，只说:“什么都行，反正我要有吃不完的米饭，和在冬天也能吃到的青菜！”

　　唐莲说:“我想当来无影去无踪的江湖刀客。我来，无人察觉，我走，如水流入海。试问文韬，我高一层，试比武略，我胜一筹，到处有我的传说却无人知我是我。”

　　她头一次说这么一长串话，惹得品红惊奇得看着她。

　　唐莲抬头:“这里地势开阔，你可以看到无边际的天空。”

　　品红跟着抬头望去，刚刚只顾着吃鱼，都没发现还有这么美丽的天空！天气蓝得像要滴水，太阳给身下万物铺上金色的滤镜，连远处冰冷的京城也显得温柔。

　　“……我要走了。”

　　品红还以为有别的好地方，欢欢喜喜跟着站起来，“去哪？”

　　“回雍州。”

　　剩下的鱼头和鱼尾都被品红带回家了，圣茵少买一次菜很高兴，做了一锅鱼头豆腐汤。鱼尾刺多，孩子们都不爱吃，就两个大人红烧吃了。

　　圣茵觉得自己厨艺进步了不少，闹腾的龙凤胎在饭桌上为了一块豆腐争来抢去，小女儿也吃得眼睛亮晶晶呢！

　　等到月底，唐莲就随着父母回雍州了。唐莲问，既然已经来了，为什么不在京城安家？她的父母说远方来的行者是离不开生她养她的那方水土的。

　　唐莲心想才不是，她本就非雍州出身，怎么爹娘的故乡就已经是她的故乡了呢？

　　唐石林:“在普通人看来江湖危险，江湖人也轻贱，你还小，可能不理解他们对我们的态度意味着什么，你还记得吗？你以前非要闹着去酒楼吃饭，去了却只能和商人坐一桌。唐莲，你给我记好。只要你还练一天刀，你就永远不会被社会接纳。”

　　唐石林看着自己引以为豪的孩子，那么小，却背负着全家人的期望。他只能逼迫她快快长大，长到如大树般风雨不侵。

　　“我们和普通人根本不是一路人，你怎么会生出想要平凡度日的念头呢？快快忘了那些不切实际的幻想，江湖人是斗争！你要回到雍州，成为一个正常的江湖人！”

　　唐莲:……

　　平日邻里走动并不频繁，只有品红隐在墙边阴影下看她沉默地收拾行李，东西不多，可能本来也没想在京城定居吧。唐莲宽慰她江湖人就是这样，随风来随沙去，或许哪天她们会在人海里擦肩，见面不相识。

　　品红说:“还是别再见了，我就当你完成了成为江湖传说的愿望，从此一滴雨是你，一片叶子是你，你永远活在我心中。”

　　唐莲感觉这话怪怪的，但想到品红经常比她还不会说话就释然了，就当是她独有的思念。

　　“以后别想我。”思念很痛苦，唐莲恰好是能吃苦的人。

　　最后，唐莲在余晖里轻轻哼起无量寿经，小小的身躯斜挎着几乎要拖到地的长刀，学着大人的模样背对着挥挥手。

　　她们算朋友吗？唐莲不知道，品红也没有说。光阴不为谁的愁思回首，但太阳如常翻过屹立千年的城墙，当它再次爬起，明日又是风熏人醉的一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