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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四十五之告别 ...

  •   历史是代表着孤寂的升f调。
      而奏鸣曲永远会在慢板中谢幕。
      乐手们演奏完属于各自的部分,安静地起身,一个一个,吹熄谱架上的蜡烛,默默离去。
      他们一朵一朵地掩去曾经辉煌的点点星光。
      双簧管,圆号,大管,低音提琴,大提琴,中提琴……

      和平的道路被蔷薇骑士的血染成耀眼的鲜红,从此银河的大幕落下,新时代的大门开始向着幸存者缓缓开启。
      而他是那个冷峻的旁观者,目睹着那一朵朵庄严的血迹溅上虚空的女神那洁白的裙裾。
      他是那个名叫渥佛根.米达麦亚的第一小提琴,他的乐段尚未结束,他手中的弓弦还未得休憩,他面前的蜡烛的光芒仍在闪耀——
      在那孤独的黑暗当中,仿如黄昏的火苗在静静闪耀。

      ===============================================

      那是仲夏的清晨,晨光像水晶摔碎在湿润的褐色土地上。
      有着黑褐色头发的修长美男子维持着双腿微分的悠闲姿态,端坐在履带装甲车的炮塔后部,注视着轻装夏服的装甲兵们将开合式移动帐篷的桩柱楔进饱满结实的土层中。
      在他的身后,身姿轻捷的矮个子以猫一般矫健的身手一跃而上。米达麦亚以极为自然的姿态,单手揽住了朋友的肩膀。
      罗严塔尔发出了一声轻笑,接过友人塞进手中的一罐当地产黑啤酒。
      随着一声“彭”,泛着大量泡沫的清凉液体被两名下级军官随便地倾倒入口中。罗严塔尔单手擦拭着溅湿的衬衣前襟,这个动作,比起他日后享誉帝国的优雅之名,大概是潇洒的成分盖过了礼仪的约束吧。
      那时候他们的声名尚未如日中天,他们的姓名尚未成为神迹的代言,只是战争间隙的短暂调剂,军队在玛林道夫星系的次级行星为钨矿的输出建筑公路和宇宙港,而他们只是在等待开拓的大自然的蛮荒之地,极为自然地沐浴着阳光。

      比起富有经济价值而开发程度又高的帝都奥丁,这颗克伦菲尔宛如未被采掘的珍珠一般,在丰沛的雨水眷顾下散发着青鲜的光芒,就连工程兵们驾驶的拖车在土壤中留下碾压的痕迹,也宛如在幼嫩的肌肤上印上红色的指痕一般。
      他们的假期在倒计时当中,截止时间为今天的日落时分。
      罗严塔尔并不是没有打发时间的方法,然而这一次不管是牌桌还是吧台,金银妖瞳的男子感到自己想象力之匮乏,是远远不能满足朋友那苛刻的胃口。
      “能不能钓鱼?要不然徒步狩猎也行。”
      米达麦亚饕餮一般的目光已经透过重重丰茂的燃料木林,饶有兴致地飞向远方。
      “如果你有这个精力,我奉陪也就是了。”
      以慵懒的姿态拢着散落的额发,黑色和蓝色的眼睛中同时闪烁着了无兴致的光芒。
      金银妖瞳的青年并不是一个有着广泛兴趣和乐于享受生活的对象,相对于他高贵俊美的仪容而言,罗严塔尔对一两件单调的爱好乐此不疲的程度令人惊异。
      或许是冷调的精神对生活的闭目塞听,没有把关注点拓展开来的热情吧,无非是打牌喝酒这样荒废私人时间,而他真正受人称道的素养——洗练的音乐和美术修养,在当事人看来属于一种修饰而并非多么了不得的兴趣所在。
      偶尔……或许也只是偶尔,一两次醉心于那么几首古典主义的交响乐,也只是一时的热度兴起,随后那兴趣立刻像潮水一般懒洋洋地退去了。
      总而言之,人们老是有从外表来鉴定一个人的偏见,如果把这陋习应用在奥斯卡.冯.罗严塔尔这名男子身上,那么他收获的失望一定是双倍的。
      因为事实证明罗严塔尔空有超卓的才能和令人称羡的相貌,其实质却是个难以相处的人,他对生活缺乏必要的热情,青年时代就倍受诟病的冷笑癖和眼高于顶,就算日后成为元帅也没有任何好转的迹象。
      当然,这些是否因当事人身上的光环而成为一种缺憾性的点染而被赞美,那就说不一定了。
      不过,就如米达麦亚所评断的一样,罗严塔尔真正热衷而且乐此不疲的爱好,也就只有“胡思乱想”这一项而已。
      “他喜欢音乐?还不如说是喜欢解剖波斯地毯式的乐式,这种舍本逐末的兴致和模拟机上的战术游戏是一卵双生。”
      米达麦亚这样笑话着朋友,而罗严塔尔也并未予以否认,他只是以那对金银妖瞳斜睨着对方,发出冷嘲的反击。
      “是吗?不过你在音乐上的见解,那水准可未见得就能和对战术模拟机的评断相提并论。”
      低微地说完这句话,有一瞬间罗严塔尔移开了视线,他承认米达麦亚的玩笑在他心中激起了某种复杂的情绪,从他的舌尖吐露的回应,即使它像是一句无足轻重的说笑,也带着他性情中特有的利刺。
      罗严塔尔那时不着痕迹地注视着米达麦亚的表情,他心中的波澜在微妙地翻覆着。
      他了解,就算这一次不是,他也或多或少是攻击性十足的,他线条优美的嘴唇总是用来伤人,这已经成为习惯,尽管他的内心或许并非如此。
      罗严塔尔警惕着,那时候他和米达麦亚尚未达至后来宛若一体浑然的“双璧”的姿态,他敏感的内心早已察觉米达麦亚是一个善于隐匿负面情绪的个体,罗严塔尔能在那双流光浮漾的灰色眼睛中看到坚不可摧的锐利,然而那锐利充满了善意,因而竟然奇迹般地能被掩盖到那种地步。
      他宽和的朋友,究竟是从未察觉他内心的动波澜,还是竟然能一次一次,宛如不曾察觉地将之应对自如。
      不过那时候米达麦亚连倚靠在他肩上的闲散姿态也未改变,蜜色头发的青年单手拨弄着他的袖扣,随口说道:
      “呵,音乐这种东西嘛,要是有需要,我也去学啊。”
      看样子青年只是随便地说着,也没什么特别的意思,然而那一瞬间罗严塔尔不由得竖起了眉,将目光投射在米达麦亚的脸孔上。
      片刻之中他不由得觉得自己是太多思虑了,然而他深深感到自己对于朋友的认识毕竟又多了一层,就是……那样的词句,那样的语调,那样轻松与自然,是在今后的十年之中,不能模仿的存在。

      是的……他的朋友。
      一位造园技师的儿子,走上与生身父母全然无关的道路,终于作为“那位平民出身的元帅”屹立于帝国军人的顶峰,曾经跋涉过“史上最远距离的征程”,曾经指挥建造过扼守银河又一个世纪的“影之城”与“三元帅之城”,最终脱下了军服,以国务尚书这个与军旅无关的身份,留在了历史长卷之上。
      一位造园技师的儿子,他“学着”摸索过硝烟和鲜血的战场,“学着”在变革中由毁坏过渡到重造,“学着”由辉煌的战争,到辉煌的和平。
      学习着,适应着,遗忘着,也忍受着。
      对于这些,罗严塔尔短而辉煌的人生并没能全部见证,然而那双颜色不同的妖异眼眸,早在那些伟大都没有露出苗头的时刻,就曾经倒映出了命运的必然。

      “帝国双璧”作为彼此的挚友,一直以来对彼此抱有超乎寻常的敬重,米达麦亚从不吝惜对朋友的赞赏,而性情较为冷僻的罗严塔尔并没过多让无关者了解自己看法的习惯,然而有幸师出这名金银妖瞳的名将麾下的阁僚,都对渥佛根.米达麦亚这个名字饱含敬畏。
      不过,这些都是很久很久之后的事情,在那些被无与伦比的欢乐与悲伤填充的时光之外,那一天只是又一个平静的仲夏。

      他们跋涉在那片无人迹的土地上,跋涉在乔木的雄壮与灌木的纤丽之中,宏大的树冠荫蔽着他们的身影,将日光筛成宛如钻石闪烁的斑驳光影。米达麦亚有着手握一只带指北针的定位仪就能兴趣盎然地让一颗全新的行星变得像他家后花园的本领。山丘上淙淙的溪水声有着媲美巴赫的协奏曲的美丽,或者它正是那被遗忘已久的、抽象的伟大的脱胎之处。
      罗严塔尔坐在溪水边,清洗着长筒军靴上沾染的泥污,带着凉意的急流从他的手中溜走,撞击在岸畔的碎浪溅湿了他脚下一朵半开的五月蔷薇的花蕾。
      当日光渐渐斜下,山野被沉思的美感所浸没,这情景正适合哲人独自沉思而并非军人来结伴踩踏,米达麦亚从背包中拿出简陋的恰帕塔三明治和灌装啤酒,日暮的熏风吹起两人蜜色与黑褐的头发,纷纷飞扬着。
      “来一杯吧。”
      米达麦亚眯着淡灰的双眸,如此劝酒。两名青年的衬衣都卷到手肘部,带着并非身体缺水而致的干渴将手中的饮料一次饮尽。
      被酒浆与自然之力所洗涤的身躯,被灌注了深深的软弱感,心中升起的幻想般的虚无令罗严塔尔感到痛苦,他的身躯内部有一种没有什么东西能够填满的无法解释的空虚,虽然不能阐明,但那一瞬间他感到自己对某种其他快乐的向往。
      那是一种强烈而迷人的缺憾之情。
      罗严塔尔那蜜色头发的朋友,正懒洋洋地躺卧在他的腿上,唯有此种温度能够令他悸动的心感到一丝充实,而米达麦亚指着霞光点染着的天空,笑着对他说道:
      “罗严塔尔!太阳,太阳落下去了!”

      暮色之美,令人赞叹。
      日落了,那是一天的终结,他们的假期行将结束,新的征程正要开始。

      =======================================================

      就是那种壮美的景象,最灿烂,最辉煌。
      太阳拨开云雾,披上紫红色的长袍坠落,它炫目的光芒不可逼视。
      那是金银妖瞳的元帅忙碌的军旅生涯之中,第二次静静地望着坠落的夕阳。
      那是暮色中的诺银蓝度总督府,是行星海尼森,而他的血已流尽,他的生命行将由躯壳之中燃烧殆尽。
      他想起自己所尊敬的皇帝。
      作为人类史上功绩无有匹敌的伟大征服者,有着豪奢金发的莱因哈特所厌恶的就是服从于他人,这名皇帝冰蓝色的眼眸中所蕴含的无与伦比的锐气,仿如狂燃的耀眼火焰一般。就像是灵魂之火肆无忌惮地散发出的光焰。
      而那火焰也仿佛要耗尽了凡人的生命一般,是那种令人敬畏的表现。

      罗严塔尔轻轻地向后仰起他那黑棕色的头,轻轻地笑着,带着莫名的自嘲味道。
      那种无法被填补的、不知何来的空虚又一次充斥着他的心灵。
      那一瞬间罗严塔尔有一种错觉,琥珀色的酒浆在杯中荡漾着,那名有着蜂蜜色头发和淡灰色眼眸的青年好像正坐在他的对面,以单手抚弄着倔强地凌乱着的头发,而自那颜色淡薄的嘴唇间所发出的笑声,就好像冰块在威士忌酒杯中互相碰撞一样。
      ……你看,你看!罗严塔尔,太阳落下去了!
      那呼唤越过十年的时光,在他的耳边清脆地回响着。

      所谓真正的勇气,就是不去逃避必然的真实,那么至少如今,就让我拿出不逊于那些我所钦佩的人的勇毅罢。
      ……就是那份为自己所深深敬爱,而又隐隐厌恶着的东西……
      是他的正道,就像是暮夏的阳光,宛如水晶的碎片一般,蜜金色的热烈和温煦,以及,从另外一面看来,同时兼备的坚硬与锋利。他想要合拢双手来将它握在掌心,那锋利便无情地刺伤了他沉默的手掌,浓郁的血色滴下来。
      那个正道的颜色是血红的。
      不含讥讽意味的笑容,冰冷地自英俊的元帅的嘴角扩散开来,当事人缓缓阖上了那双闪耀着阴郁的美丽与光芒的金银妖瞳。
      是被我的血所染就的美丽颜色,又将在未来的那段历史中,绽放出何种光辉呢。

      唯独想要亲眼目睹历史的愿望是无法平息的,罗严塔尔尝试着将这种无益之思置诸脑后,他想到心中的狂气毕竟压倒了对好友的抱憾之情,而他的矜持将他的嘴唇紧紧闭合。
      永不出口的歉意被埋藏着,不能为另外一方所感知。
      十年,十年,无数的日出与日落,终究是一个学不会道歉的男子。他略带嘲讽的期盼想象着,被他所目睹的自己最后的骄傲,将在疾风之狼心中激起何等的波澜呢?

      以与皇帝交战的渴望为因由,说服内心的迷乱,然而最终与自己在广阔的宙域兵戎相见的并非皇帝,而是米达麦亚。而自己果真如他所说,始终执着于在平地乱掘无用的洞穴么!
      被罗严塔尔刻意封闭的智慧与理性,从随波逐流的状态中逐渐苏醒过来。
      再也没有任何借口,可以作为赤裸的灵魂的怜悯的遮盖了,就那么暴露在自己冰冷的目光中,被以血淋淋的嘲讽姿态鞭挞着。
      罗严塔尔以极为平淡的姿态偏开了头。
      这是一种示弱的形态,不过他并不介意。
      米达麦亚,何以你现在不能在我身边,用你的微笑来温暖我冰冷的双手呢。

      近乎黑色的发丝以优雅的姿态散落下来,仰在总督府的座椅上,罗严塔尔以戴着雪白手套的手掌,紧紧抓握着自己的肩头。
      那时只有夜色在热情地赞颂着他刻骨的苦恼与思念。

      他已耗尽他最后的时光。
      ……如果需要,我也可以学嘛。
      随便的声音在黑暗中回响着,那份欢愉,那份虚无的幻境。逆光中他的背后仿佛晨曦凝结而成的巨大翅膀,它给他轻悦的脸庞渲染上圣徒一般冷峻而和善的庄严。
      那么,你也学着适应我的死亡罢——就以你……被我敬佩着的,广博宏毅的气量。

      那是宇宙历八〇〇年。
      由蜜色头发的元帅眼角滑落的泪水,摔碎在人狼舰桥合成玻璃的地板上。
      星辰也为之屏息——
      黑鹰坠落,双璧从此残缺。

      ================================================

      一次又一次静默的起身,吹熄面前的蜡烛,一次又一次昏光中的微笑和转身。
      只有他,黑暗中寂寞中,去继续那告别的哀婉之曲调。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第四十五之告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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