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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瓦尔基丽的颂歌 ...

  •   人类天性中的猎奇心理使得他们总是倾向于对历史着迷。那扇永远半掩着的厚重石门之下所隐藏的错综复杂的迷宫像黑洞一样吸干学者们的精力,让他们一头热地陷入永无休止的考证和争辩之中,并且徒劳地想要用思想的筛子去簸出那其中所谓的真实一面。
      这种无法摆脱的奇特魅力,甚至连身为左右历史的人物本身也不能免俗,从他们手里留下的、被历史最真切的旁观者记录的案卷,虽不能说全无歪曲,但是至少要比后来者用人类臆测的习惯大肆涂抹过的造物要真实的多。
      在这一点上自由行星同盟的历史学家是幸运的,那名虽然在巴拉特和约之后便告退役,然而还是被迫继续军旅生涯的杨威利留下了大量手稿,而这些资料都因笔者相应的史学素养而具备珍贵的研究价值。
      而杨还有热心的继任者尤里安,有着亚麻色头发的少年,在整理他的监护人的手稿的时候,时不时便会想起他那懒惰的人生导师,每当臀部沾到家里的沙发,面对着红茶与白兰地的提督便会厚颜地宣布他那“令人不快的副业”终于结束,而行将开始履行人生义务的核心部分了。
      总之,将杨的手稿整理成书这一举措收到了出乎当事人意料的各方面效益,按照那时候已经成为“永远的在野党”的批评家达提斯.亚典波罗的意见,那是“光版税就足够重建三个国防学院的战史系”的局面。

      这个时代的史学家咸以为,作为曾经支配人类社会的两大权力体系,帝国与同盟就像莱因哈特和杨威利宿命的敌对一样,至少在政史与战史上,它们“最伟大的部分”是重叠的。
      就是银河战火方熄的年代,坐落于费沙的帝国综合军事学院里有一位上校,这位燃烧着对杨威利的熊熊嫉妒之心的战史研究者,也就是后来蜚声帝国的《米达麦亚元帅评传》的编著者,立下了一桩誓言,就是要在他的有生之年撬开渥佛根.米达麦亚这位当代最令史学家垂涎的幸存者的嘴巴。
      研究是一项艰苦的工作,他抱怨首席元帅连战争日记也疏于整理是彻头彻尾的渎职,战时文件的搜集又受到不合理的阻挠。他的野心实现与否也不得而知,不过《评传》还是给了他除非饕餮才不会满足的丰厚回报。

      有着双倍于其同类论著的价值的著述。
      后世的学者纷纷如此评论着,“文质兼美,材料的撷取亦充满了其独到之处”。
      《评传》由此在后世成为研究米达麦亚,以及他的挚友,奥斯卡.冯.罗严塔尔的重要论著。甚至后来在宇宙历879年拍摄的充满浪漫主义色彩的立体电影《帝国双璧》,在大量细节描绘上也采自该书。电影的立体海报连日出现在费沙“中心大道”豪华投影平台上,显出纸醉金迷的繁华景象的商业街的夜景中,被柔和的光芒爱抚着,微笑的渥佛根.米达麦亚矗立在近角,远角是半沉入历史的暮色的奥斯卡.冯.罗严塔尔背影的轮廓,这位金银妖瞳的元帅微微侧着头,使得人们沉迷地窥测着他那出名的高贵面容的一角。
      这两名元帅的身影,在光影的轮舞中深深地重合。

      那时候,两名主人公早已先后为美丽的女武神所引领往燃烧着永恒火焰的瓦尔哈拉,然而直到如今,倘若你去翻开《评传》的扉页,那里还残留着时代微薄的叹息。
      书未能尽言,言未能尽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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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是宇宙历794年,第六次伊谢尔伦攻略战之前,流血的钟摆仍旧在帝国与同盟之间来回摇晃着。
      就在伊谢尔伦回廊同盟方向出口一侧,钳制着通向回廊的星际航路的护卫行星菲尔登,在帝国军新建兵站的高级军官宿舍中,一名有着修长身材与光亮的暗褐色头发的美男子,以轻快的步伐向门牌号为DⅡ-1007的房间走去。
      腕表显示目前的时间是晚上八点,而罗严塔尔接到消息,他的密友渥佛根.米达麦亚刚刚自最前线的战场上返回。

      按过门铃,无人应答,罗严塔尔一边呼唤着朋友的名字,一边拍打着房门,轻合成钢的门扇应手而开,房间内空无一人,只有简单的行李在地上散乱着。
      罗严塔尔微微皱着眉头,他看到米达麦亚的军官证扔在床上,地上打开的行李箱好像被毫无秩序地猛力翻弄过一通,一打手稿散落在地上,金银妖瞳的少将弯下身,将它们一一整理起来。
      尽管他已经知晓了挚友不得不忍受着的败北局面,然而罗严塔尔仍然觉得米达麦亚并非一名因为暂时的失利就做出反常举动的将领。
      他翻看着手中的纸张,那不是什么重要东西,只写了一半的关于拓扑学与制图法则的论文,数学是米达麦亚的一点爱好,因此这些东西常常出现在他的行李当中。
      而这个时候他身后的房门被主人粗鲁地一把推开,罗严塔尔偏过头去,在他的视野中,米达麦亚正大步地走过来,他手中一块烧焦的残片似的东西掉在地上。

      大约半年之前,米达麦亚被军部一纸调令送到伊谢尔伦新编混合舰队来充当指挥与高级教官,负责把尚不谙真正作战为何物的兵员们调教成能够应付国境线上那种“打断牙齿的激烈战况”的合格军人。而不久之后罗严塔尔也步他的后尘,被调派到艾尔.冯.图拉一级上将的麾下充当幕僚。
      图拉一级上将年逾五十,出身于门阀贵族之家,有世袭伯爵爵位。如果说这位面容庄重的老爷将军有什么格外值得称道的地方,就是他能慧眼识别下属的才能并加以利用,虽然这种利用未必是好的一种就是了。
      图拉向刚刚成为他的作战参谋部的一员的罗严塔尔提出课题,要他拟定对同盟军作战方案。罗严塔尔在经过慎重思考之后提交了一份缜密的作战计划,然而上司在形式上赞赏了一下他的眼光,然后就将这计划驳回了。
      不过就是同盟真正开始向通往伊谢尔伦的前哨星域的夹缝间渗透的时候,图拉自己向统帅本部提交的作战计划却暴露了那是这名狡诈的投机分子的惯用伎俩,图拉盗窃了他的下属的作战构想,他不给罗严塔尔实际的指挥权,仅仅是想要压榨其智慧并将功劳据为己有。
      对此金银妖瞳的少将仅仅是冷漠地耸了耸肩,这种竞争手段早引不起他丝毫斥责兴趣了,不过后来有一个契机证明图拉的为人比他在这种事情上玩弄的手腕所显示的还要恶劣得多。
      起先是图拉要米达麦亚率领四千艘舰艇去夺取凡弗立特外侧一块以行星亚格拉姆为中心的长形星域,将同盟军压回他既定防线之外,以为将来的防御战拓开纵深战场。
      米达麦亚的兵力居于下风,不过这名少将并不畏惧,在伊谢尔伦的六个月期间他早已对敌人的兵力配备进行了详尽的研究,因而制定出了大胆的计划。
      他违背一般的用兵原则,将编成纺锤阵的舰队紧贴不能航行的凡弗立特周边行星带一鼓作气插入敌军最深处,放弃以固有的行星为据地,而分出小股舰队绕袭敌人的侧翼,这样以以闪电般的推进配合欺敌的攻势来将大受惊吓和晕头转向的敌军击溃。
      这样长驱直入的攻势将侧翼暴露在敌军面前,然而米达麦亚利用一侧的复杂星带,减少受攻击的接触面,将装甲舰配置在纺锤阵外侧,来抵御接战时的炮火,用奇速将同盟军炮舰发挥远战优势的机会压低到极点,这样在正面近战中、占据装甲和火炮优势的帝国军就顺理成章地将同盟舰队击败,并将张皇失措的敌人俘虏。
      然而米达麦亚的突袭计划因为意料不到的因素遭到挫败,负责为他的舰队提供给养与燃料的后勤部队负责人尼姆.冯.立典拉德上校因为领航员的失误而使舰队卷入了超重力行星带,畏惧扩大损失和与敌人遭际的尼姆做出了一个被米达麦亚的阁僚谩骂为无耻的决定,他切断了和米达麦亚的通讯,伪装做与其失去联络而退缩回图拉那里。
      他的行动贻误了关键的战机,开始着手对占领地实施实际控制的米达麦亚为此不得不后退,而图拉并未给他足够的兵力支援。
      这是因为这名一级上将畏惧立典拉德家的势力,因而打算将过错一股脑儿地推诿到米达麦亚的“鲁莽冒进”之上。米达麦亚不得不在违背军事常识的状况下孤身后退,他回到菲尔登的驻地接受图拉颠倒黑白的斥责的时候,他所钟爱的参谋兼军官学校同窗友人凯尔战死的消息传入他的耳中。

      菲尔登的军官宿舍里,米达麦亚弯腰去捡拾死者纪念品——一块被烧焦的胸章。罗严塔尔带着惊愕的神色迎着他站起身,米达麦亚一脚踢开地上碍事的箱子,随着那凌乱的巨响,这名未来的帝国军至高勇将趴伏在朋友的肩上哭泣起来。

      那一瞬间罗严塔尔感到有电流通过了他的思维,以冷笑和如霜刀般口舌而闻名的男子笨拙地用一只手臂抱住朋友的身体,他拍着米达麦亚的后背,继而以手掌揉抚着对方耸动的肩头以表示他的安慰。
      “猪还要比图拉那笨蛋通情达理!”
      米达麦亚的背脊因为愤恨而弓起,这使得他本来就不高大的身躯显出恰如其分的憋屈感,于是罗严塔尔把另一只手也环在朋友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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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像两人年青时的遭遇所反映的一样,对于军人这种职业而言,职位愈高,面临的对自我牺牲的考量越少,而对他人的命运的决定权就越多,因而自私与无能就愈发成为罪行。
      当罗严塔尔就任统帅本部总长,而且和米达麦亚双双升为元帅的时候,米达麦亚曾经开玩笑说“有你在这个职位,我今后的生命大概就有保障了”。
      就职宇宙舰队司令官的米达麦亚一向被誉为“最优秀的战地指挥官”,事实上他虽有运筹帷幄的才能,却从未脱离过战火纷飞的一线战场。而罗严塔尔则必须固守统帅本部作为帝国军最高作战参谋部的职责。
      在第二次回廊之战的时刻,随侍在皇帝身侧的罗严塔尔由于混战中所误传的米达麦亚的死讯,深刻体会到二人之间由于职司分开而产生的距离。作为战术家有着好斗特质的皇帝察觉了他的念头,不过莱因哈特并没有就此调侃他。

      对于友谊是否一定要以才能的对等为基础众说纷纭,不过对于奥斯卡.冯.罗严塔尔与渥佛根.米达麦亚仿佛宿命般的互相亲爱的感情,两人只是理所当然地将它持续下去而已。
      这是《评传》里对罗严塔尔与米达麦亚的关系的一段评论,或许是事实本身已经足够说明问题,因此评论就显得朴实无华。而被评论的两人,在银河天翻地覆的变化中,他们对彼此的真诚以及那种亲密的相处方式的确从未变过。

      罗严塔尔的勤务兵在他晚年的回忆录中记述了一件关于两名元帅的生活琐事。当时已然年过三十岁的统帅本部长和宇宙舰队司令官在罗严塔尔的官舍为了舰队战中炮舰的配备和预备队的使用问题而吵得不可开交。
      罗严塔尔元帅,那名曾经是勤务兵的老人写到,忽然站起身来转身就走,这种一点征兆也没有的唐突让客人在沙发上愣了几秒,忽然失去了对手的米达麦亚元帅,因为紧抿嘴唇而显得刚毅而不可动摇的下颌线条顿时软化了,他快步追上去,柔和地开始他的和解工作。米达麦亚元帅立刻就成功了,虽然他并没流露出就炮舰和预备队这个问题妥协的意思,但是元帅跟着他,两人跑去书房并排坐在桌前,喝着麦芽威士忌,一边互相嘲讽为“统帅本部后备幕僚”和“宇宙舰队专用后勤司令”,一边把书当作那些令人烦恼的东西而摆来摆去。
      很多文学家都将这段小事当作佳话津津乐道,因为他们感觉这使得两名元帅“看起来就像普通人一样”,米达麦亚的副官阿姆斯道尔夫也曾读到过这份回忆录,那在他心中勾起了一丝盘旋不去的伤感。
      因为在副官的眼中,再怎么有着傲人才能的上司也无时无刻不呈现着无法隐藏的作为普通人的一面。就像他记得,某一年,在费沙第一个飘洒着冷雨的秋日黄昏,米达麦亚单手支着下颌,端坐在宇宙舰队司令部的办公室里,巨大的落地窗外的天空是湿润的灰色,他的目光就那样安静地投向远方。
      被一层玻璃和他隔绝开来的冰冷的雨,仿佛一个湿淋淋的寂寞灵魂,在窗外徘徊着喊谁——
      那是费沙的雨季,而阿姆斯道尔夫知道他的上司的心中有一块地方,属于那名将血流尽在海尼森的傲慢男子,恒久不变。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瓦尔基丽的颂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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