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胆小鬼》乘鸾千里

6、Chapter6

　　对于姜烨来说，两年初中生活带来最多的不是别的，而是大大小小的记过。

　　他并不像某些无知无惧者一样，对此引以为豪壮，但他也并不因此感到羞耻。

　　小过的因由他已经不能完全记清了。

　　不外乎是旷课以及和老师之间那点压迫与反压迫的糟心破事。

　　两次大过他到底还是没有忘的。

　　事件的细节容易被大脑遗忘，而感悟能伴随人一生。

　　第一次记大过是在初一，上学期，给他带来颇深感悟。

　　那是个进入小寒不久的日子，平江迎来了几年难得一见的雪。雪是小打小闹，落到地面，落到人的领间和发上，很快杳无影踪。

　　平江六中针对初中部的学生开展本学期最后一次月考。

　　考试进入第二天，最后一门是物理。

　　他坐在座位上，挑自己会的先写。身后斜对面突然射过来一个纸团，越过他的臂膀，落在桌上，在试卷上滚了几滚，停下。

　　他意识到：有人扔纸团串通作弊，没砸准。

　　他嗤笑，并不准备占这个便宜。

　　他回头一扫，看见本班一个平日寡言寡语的平刘海女生，双手合十，脸颊发红，眼神恳切，悄悄做手势，求他保密。

　　学校对作弊处理很严格。

　　他还没想好作何反应，监考老师已经冲过来，鹰隼一般的眼神把他订在原位。

　　他和平刘海被一起“请”到了教务处。

　　先是一通教育。

　　两人站着，默默听。

　　发表教育演讲的是和他打过多次交道，梁子很深，又没有权利开除他的一个行政老师。

　　行政老师叫那个女生的名字，又对她说：“学校会根据实际情况酌情处理这件事情，当然如果你有什么难言之隐一定要报给老师，如果有特殊情况不会记你的过。”

　　说完，行政老师看他一眼，又转头对女生说：“你不要怕别人会把你怎样，别人不能把你怎么样。”

　　他站在原地，感觉有一股郁气从心底上升：什么意思？你指谁？什么叫难言之隐？什么又叫别人会把你怎么样？

　　平刘海头垂得低低的，点点头。

　　行政老师循循追问：“你没有什么要跟老师讲的吗？老师觉得你不是那种会串通作弊的孩子。”

　　平刘海仍旧垂着头：“是……是……”

　　“是什么？”

　　“是姜……姜烨……”

　　他大跨步过去，揪住平刘海的领子，怒目而视：“你不要瞎说！”

　　平刘海受惊一般，泪眼涟涟。

　　有老师赶紧扑上来把两人分开。

　　他被另一个男老师抱在怀里，拖到一边，死死盯着平刘海。

　　行政老师：“不要害怕，好好说话。”

　　平刘海在发抖，吸口气，抬头一口气流利讲出：“是姜烨叫我给他扔答案，如果我不给他就威胁我。”

　　行政老师笑了，推推眼镜：“那之前几场考试呢？”

　　平刘海勇气又失，声音小下来：“也……也扔了答案。”

　　他被男老师紧紧锢在怀里，感觉全身冰冷。

　　也有老师说不能听信这女生的一面之词。

　　于是他的好几个任课老师被叫来。

　　他们都认为：平刘海是那种班级里很没有存在感的女生，学习中上，胆子很小，而姜烨，是很不听话的坏同学，向来不服管教、胆大包天。

　　他们都没一口咬定说姜烨一定会作弊还威胁同学。

　　他们只是客观表达他们对两人的印象。

　　男老师放开了他。

　　他没动，静静站着，看着这一群说话的大人，又转头去看窗外。

　　世界是纷飞的白。

　　证词也不能判他的罪。

　　他的试卷被临时调来，紧急批改。

　　分数出来了，这次月考他的总成绩比起上次上升了不少。

　　老师们露出心知肚明的表情。

　　他唯一一次好好学习，想期末拿个好看点成绩过年的结果是：他被记下大过。

　　老师说要请家长。

　　“你妈妈呢？”

　　“医院。”

　　“爸爸呢？”

　　“外地。”

　　最后来接他的是舅舅。

　　姜烨的舅舅程落雨美术专业出身，早年留学伦敦学油画，讲一口大不列颠腔调的英语。他是个外表倜傥的男人，四十来岁，戴黑边眼镜，皮肤是知识分子的色调，因为定期护理头发，所以有一头比起同龄男人浓密黑稠的发。从伦敦回来后他没依他母亲的愿去大学从教，而是开办美术辅导班。十几年做下来，他的“落雨画室”在平江有不小的名气，提供的课程从小学兴趣班到艺考集训班，应有尽有。

　　姜烨喜欢他的舅舅。

　　他喜欢舅舅的幽默，喜欢舅舅似乎无穷无尽的知识储量。

　　然而他最喜欢的是舅舅言行间那种“虽千万人吾往矣”的气质。

　　舅舅最爱说一句话是：“世上只有两种事，敢做的事，不敢做的事；世上也只有两种人，敢做的人和不敢做人。”

　　舅舅还爱说：“宁我夫人，毋人负我，我就很欣赏曹操，但是我可比曹操英俊多了。”

　　舅舅不把他当小孩，愿意和他开男人间的玩笑。

　　程落雨的座驾是一辆黑色宾利。

　　两人上了车。

　　姜烨把被冤枉的事情告诉舅舅。

　　程落雨表示相信他，并说：“如果有人欺负你，那是因为你不够强，你要变得更强才行。你看吧，别说记一次大过，就算记你十次大过，他们也不会开除你，只因为你爸爸是姜涣阳。”

　　姜烨不语。

　　此后一路无话。

　　到了，姜烨开门下车，转头突然说：“其实我希望你才是我的父亲。”

　　程落雨笑了。

　　一个叛逆期的男孩说希望你是他的父亲。

　　这是对一个男人最大的恭维。

　　这种恭维不下于一个漂亮女人因为得不到你的爱情而去死。

　　第二次记大过就在国庆前不久。

　　他在厕所躲着准备抽烟，烟才抽出，刚要护火点燃，校长闯进来。

　　突击检查。

　　抓个正着。

　　第二天早操结束后，他在全校面前被通报批评，以儆效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