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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景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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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祯从御书房里出来,往自己寝宫方向走,他向来爱走人少清净的路,却听有人在身后叫他。
“殿下、六殿下,请留步、请留步……”
景祯不急不慢地回头,见一位大臣快步走来来。
大臣走得急了,近前了气喘吁吁。景祯眯了眯眼,这不是礼部的卢友光吗。他来找自己作甚?
卢友光上前说:“下官前几日新得了几幅名家书画,想请殿下鉴赏一二。”
“多谢卢大人邀请。”景祯扯出一个礼貌又并不真心实意的笑容,淡淡道:“帖子递给我宫里人吧。”
卢友光满脸笑着点头,景祯不再说话,等他离开,他却凑近了些,低声道:“殿下,下个月张大人设宴邀请内阁同僚,叶大人他...”
景祯蹙了蹙眉:“我是向来不懂这些的。若与舅舅有关,何不直接找他老人家说?”
卢友光不易察觉地撇了撇嘴,都说皇六子景祯潜心学问,不关心政事,今日一遇,六殿下不仅果真如此,为人还颇为直截,一点弯弯绕绕都不讲。
卢友光佯装笑容,“呵,不过是一时想起,是臣多嘴了。”
碰了一鼻子灰,卢友光说了几句客气话,很快就离开了。望着他走远的背影,景祯抄起手对身边的随从说:“卢友光和几个礼部官员是太子的人,提防着些礼部吧。”
“是,殿下。那皇长子殿下那边还去吗?”身边的宫人压低声音问。
景祯皱皱眉,“晚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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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下了早朝,白歆没有脱下义肢,兰晴兰雪知道大概是有人要来,也提前备上了茶点,但天都黑透了也没见个人影。
“主子,不早了,歇下吧。”
白歆正靠在榻上看书,听丫鬟说话,他眨了眨夜里点灯看书久了疲乏酸涩的双目,活动肩膀。他没有手能拿书,又不想劳累宫人给他举着,就让人在榻上给他支了张小桌,书摊在桌上,抬动义肢翻书页。义肢不方便,时常动许多次才能翻一页过去,时间久了左肩也渐觉僵硬。
“确实,这么晚了。”这么晚了,他应该不会来了。
白歆正要起身,忽闻魏丰在外喊道:“谁?谁在那儿?”
兰晴兰雪本在白歆跟前要伺候,听见外面的声响神经都绷紧了,兰雪小跑着出去,却听见她惊慌的声音传来:“啊!是六殿下,六殿下来了。”
没给下人进来传话的时间,景祯径直走进来,正见白歆被兰晴扶着从榻上坐起。
“大哥!”景祯三步并两步上前,按下白歆的肩膀示意他不必起身。手碰到白歆的肩时,掌心传来硬邦邦的触感。
白歆看懂了景祯眼神中的错愕与不解,他浅笑笑,看向自己的右肩:“这儿连着义肢。”
景祯素来冷淡的脸上瞬间写满心疼,眉头紧锁,“你的...”
白歆没让景祯继续说下去,主动挑起话头:“这么晚了,就别来了。”
“与大哥约好了的,迟了这么久,是我不好。扰了大哥歇下吗?”
白歆摇头,“遇上什么事了吗?”
景祯侧过头去,兰雪正端着茶点进来,兰晴守在一旁。他五官如刀削般,黑眸冷漠锐利,两个小丫鬟顿时大气不敢出。
白歆明白他的意思,对兰晴兰雪笑笑说:“先去忙别的吧。”
见没了旁人,景祯坐下说:“本想白天来的,但遇上了礼部的卢友光,大哥你刚回宫,你我又尚未开府,还是小心些吧。”
白歆点头认可“是,你向来谨慎。”
“大哥不想知道卢友光说了什么吗?”
白歆听了,垂眼思忖稍许,说:“旁敲侧击,打听打听叶大人那边的态度吧,毕竟是你舅舅,又是内阁大学士。”
“正是。”开朝以来,内阁权力的不断增大,内阁大学士位高权重,随着皇帝日益年迈,重臣们在储君继位事上多有谋划,但景祯的舅舅却始终未表态,皇长子回宫这件大事激起波澜,再次有人想要拉拢叶大人。
“礼部这几个跟了太子的人,心眼太直。”白歆勾起嘴角浅笑了笑,“不过,也是故意说给你听的,提醒你别站到我这边。”
“他们现在还想不到那么多。如大哥说,我做事,谨慎为上。”
白歆看着自己眼前这位同父异母的弟弟,他排行第六,在众兄弟里不算大,但是心思却极为深沉,远超过他的年纪。
“真难为你了,年纪不大,却要思虑很多。”白歆认真地看着他,眼前的弟弟还是儿时的模样,眼底藏着凌厉。一个自幼就有一副狠劲还天生聪慧的孩子,在当时是很不被已有皇子的后宫娘娘们所喜欢的。
“我不是孩子了,大哥。”景祯不愿意听白歆这么说,语气凝重地强调:“早就不是了。”
白歆默然,景祯年幼那几年,日子过得艰辛,他的母亲文妃初入宫不久,舅舅叶章便遭诬陷被贬官,后宫一贯是捧高踩低,文妃起初位份低,常被一宫主位欺负,生下六皇子后也没能养在自己身边,那几年若不是惠妃与白歆时常暗中帮助接济,景祯母子二人根本熬不出头。
“小六,这几年在宫里过得好吗?”
小六。白歆还没出事之前,他作为大哥哥经常这么唤自己的弟弟。十年了,他离开了十年,再也没人这样亲昵地唤他。白歆在时,他尚存一丝童心与依赖,他走后,宫中只有势力与白眼,为了这样的环境里生存,他早就不是孩子了。
白歆看他沉默,不易察觉地叹了一口气,“叶大人复职加升后,你反而过得更紧张了吧。”
“大哥...”
景祯一袭黑衣,未带宫人侍卫,趁着夜黑只身从侧门来他宫里,不用多说,现在盯着他的眼睛一定更多了。毕竟他的舅舅身居要职,母妃近年来也得宠,即便他表现得无意皇位,以太子和皇后的心思,他也难逃猜疑。
“想像小时候那样摸摸你的头,不过,你长大了,也不需要了。”白歆目光柔和,可景祯心中只有酸楚。
“大哥,能让我看看你现在...是什么样吗?”
白歆早已料到,上次景祯来他宫里,碍着有他人耳目,只装冷淡地说了几句话。
“这些家伙摘下来费事。”白歆自是不想让他看见,倒不是自己面子上难捱,更多是担心弟弟看了难受,“我没了双手和一条腿,早就在信里写过的。”
景祯不吭声,白歆就靠在榻上,二人离得很近,他伸手摸了上去。白歆下意识地想躲,但身上穿着沉甸甸的义肢,并没躲得开,只得眼看着景祯的手落在自己的假腿上。
硬的。
“这帮畜生...”景祯的目光寒意刺骨,皱着眉攥紧了拳头。
八年前,他收到大哥秘密写给他的信得知发生了什么时,当时的他并没像现在这样感到无能为力,他写了很多信回给大哥,每一封都写着要为大哥报仇,他还记得他写下那些字时捏紧的笔杆,那时的他满腔悲愤,可现在,大哥已经回来了,就坐在自己眼前说着话,难以名状的苦涩却侵袭了他的周身。
过去无法回去,未来难以预测,景祯以为自己已经成长得足够冷漠与强大,能够替大哥抗下一切,可现在,他只觉鼻子发酸,这种想哭的感觉,他以为自己早已经不会再有了。
“我帮你把储位抢过来。”
看着咬着牙红着眼的弟弟,白歆收起脸上的温和,正色道:“不许胡说。”
“有什么不可说的。”景祯眼底寒意又起,“这些年,你我都是这样谋划的。”
“即便如此,也是为你谋划。”
景祯被白歆说得顿了一顿,他缓了缓,深吸一口气平复心绪,说:“若只论才能,大哥的能力在我们所有兄弟之上。”说着,景祯的目光落在白歆僵硬的双臂上,心中又有苦涩翻涌,他咬咬嘴唇,“我不过是想抢来皇位,好好出一口恶气罢了。”
这些年,他处处避让,装作看不见也看不懂那些争斗,太子与皇后却依然处处为难。
白歆看得出来他心的愤懑,景祯在满是荆棘的环境里长大,白歆不想对他讲仁义之道。“计划已定,但大意不得,你且沉住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