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秋猎 ...
-
中秋已过，皇宫内又迎来一场盛事，便是每年一度的皇家狩猎。往昔，在白歆未出事时，也曾在猎场上大展身手，驰骋猎场，箭无虚发。如今自己这般处境，此次参与狩猎，应是与自己无缘。
可出乎意料的是，临近秋猎，太子竟然主动派人前来邀请白歆，还专门提了在猎苑的夜宴坐席。送走了来传话的人，兰晴咬着牙槽道：“殿下，太子这是存心的。真当圣上年事已高，他不日便可...”
兰晴狠狠掐了兰雪一下，白歆也制止：“兰雪慎言，从哪学来的这种话。”
回宫有些时日了，兰雪的心性白歆大体了解，她虽然心直口快有主意，但也懂尊卑，若不是听见谁议论了，她那脑瓜里是琢磨不出这些的。
见白歆面带愠色，兰雪知道他是真生气了，也自觉口无遮拦，幸亏这是在殿下宫里，不然岂不惹上大祸。她立马跪下，正要磕头认错，白歆拦下来，道：“你若真知道错了，待会儿去多抄几遍书。”
兰晴站在一旁，忧心忡忡，“殿下，可如何是好？”
明知他缺少三肢连路都走不好，却邀他参加围猎，任凭谁都知道太子有意羞辱。
“你们去准备一下。”
兰晴兰雪皆愣了。
“准备去围猎的东西。”
“殿下，您、您是要？”
“您真要去？”
白歆点点头：“既然太子诚心邀我，自然要去。”
晴兰担忧道：“可您的身体……”
“无妨。”白歆微笑道，“我自有分寸。”
-------------------------------------------------------
是日，天朗气清，惠风和畅，正是皇家秋猎的良辰吉日。皇家猎场早已一切安排妥当，只待天子一声令下，掀起一场盛大的狩猎。
猎场边缘，侍卫们甲胄鲜明，神情严肃，目光如炬。
秋风飒飒，猎场中央，皇帝手持御弓，威仪万千，皇室、高官与贵族紧随其后，或持剑，或执弓。整个猎场仿佛被一种神秘而庄严的气氛笼罩。
白歆坐在特制马鞍的马背上，左臂曲着挽住缰绳，僵硬的义肢折在身前。
众人远远地望着白歆，面上多多少少有些异常，没想到皇长子不仅来了，还是自若地骑在马上。更有甚者时不时地瞥向白歆，想看清他到底是何等伤残。
皇帝虽然年事渐高，但作为帝王是不服老的，仍和往年一样一袭骑装，身下骏马配着华贵鞍鞯，一如往年那般威风凛凛。他的目光亦落在白歆身上，僵硬的肢体显得突兀，那终究是他作为父亲心中的隐痛。
面对皇帝的目光，白歆没有回避，也没有低头，从容地与皇帝闲谈，温和的微笑中流露出对皇帝的敬爱与忠诚。
景亿看在眼里，冷冷一笑，白歆倒竟真的敢来。
林之漠作为禁军统领，自然也在此行之中。在名册上看到“皇长子”后，他反复确认，不敢相信景亿竟会将他纳入。白歆坐在马上，随着马匹的步伐起伏而调整自己的坐姿，阳光在白歆如玉的面容上洒下淡淡的金色光辉，与那柔和的面容相得益彰，透出一股难以言说的清雅之气。
正是这份从骨子里透出的谪仙般的气质，总让林之漠超越忽略白歆身体上的残缺，对他更是沉醉。林之漠看着看着，险些出了神。
随着号角声响起，围猎正式开始。众人策马奔腾，猎苑之内顿时充满了紧张而又刺激的气氛。林之漠的马本欲奔出去却被他勒住停下，他的心悬着，白歆没有双手和一条腿，接下来他要在这猎场中如何自处？
回头想看一眼白歆，但却被景亿抢去了目光。猎苑之内，女眷与稚童闲坐，享受这难得的宁静。另一侧，是皇子们的大帐。景亿正站在大帐前，目光灼灼地盯着林之漠。他微微扬起下巴，以一种居高临下的姿态，对林之漠说道：“林将军，你若能在围猎中赢了景鸿，有重赏。”
林之漠心中一凛，自从白歆回宫，景亿的举动总让他心生不安，血月堂和白歆有千丝万缕的联系，景亿也从停止过对他的试探。白歆亦在场，林之漠不愿过多言谈，只简短抱拳应下，随即扬鞭策马，向猎场深处疾驰而去。
辽阔的猎场中，林之漠正全速追逐一只矫健的鹿。欲搭弓射箭，鹿突然一个踉跄，竟被他人先行射中，随后倒在了地上。林之漠顺着箭飞来的方向看去，此出手之人，发现那竟然是向来行事低调的景祯，心中讶异。秋鹿乃猎场之珍，若能猎得，自是威风凛凛。林之漠原以为景祯皇子淡泊名利，不与人争锋，未曾想他今日竟也逐鹿猎场，此举着实令林之漠大感意外。
景祯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一眼，静静地收起了自己的弓，来到林之漠面前道：“林将军，承让。”
周围的喧嚣声渐渐消失，林之漠感觉到气氛瞬间变得微妙起来。
林之漠拱手行礼，“六殿下好箭法。”
本以为只是打个招呼，没想到景祯却是走近了些，低声在林之漠耳边说道：“林将军，位高者权重，但人心难测。望将军明辨是非，勿要被一时之利所惑。”
林之漠闻言，心中一震。他明白景祯的话中深意，可为什么向来不问世事的六皇子会对他说这些？他是何用意？
景祯微微一笑，似是对林之漠的疑惑心知肚明，却又故作糊涂，转身上马离开了。
其他皇子以及达官贵族们仍然沉浸在狩猎的乐趣中。他们的身影在林间快速穿梭，箭矢飞驰，猎物应声倒下。
太阳缓缓西沉，白歆原本独自坐在帐内，见夕阳西下，便叫人抬他出去。这外面的地不比宫里的平坦，他的轮椅是推不动的，只得叫人抬着。
白歆抬头，望向那缓缓下沉的太阳，夕阳的余晖洒在他的脸上。微风轻拂，夹杂着猎场独有的草木清香，令人心神宁静。
他闭上眼睛，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仿佛要将这整个秋天的气息都吸入肺腑之中。
景亿估摸着时间，也已站出来等候皇帝一行人归来。落日余晖映照辽阔猎场，白歆的出现，再次吸引了众人的目光，自然也包括景亿。
景亿内心深处，一股难以名状的厌烦如暗流涌动。他站在一旁，眼神死死注视着白歆。他此行衣着轻便了些，为的是方便上马的衣服，但也并非骑射的袍服，衣着既不失雅致又不拘泥。衣摆随风轻舞，宛如天上的流云，悠然自得。
在景亿眼中，白歆的这种姿态却显得过于刻意和做作。【哼，不就是个只剩一条腿的废物。】他在心里暗想。
“大哥，您这身打扮真是与众不同。”景亿的话语虽似夸赞，眼神中却透露出几分不易察觉的嘲讽。
知他这弟弟定不会有什么好话，白歆嘴角微扬，“太子殿下，与众不同不敢当，不同以往罢了。”
景亿勾起嘴角，“哦？大哥所言的‘不同以往’可真是有趣。不知是指你在宫外无人问津的日子，还是如今这人人侧目的风光？”
景亿刻意加重了“人人侧目”这四个字，似是在用言语的利刃，故意挑衅白歆的底线。四周的气氛因他的言辞而骤然紧绷，众人的目光如利剑般汇聚在两人之间。
景亿斜眼瞥了白歆一眼，嘴角勾起一抹冷笑，继续挖苦道：“不过话说回来，大哥可真是让人佩服。这幅样子了却还能来到这猎场，真是勇气可嘉啊。”
白歆神色微变，但依旧保持着冷静自若。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平静而坚定道：“太子殿下，父皇恩准我参与秋猎，我虽身体有恙，但仍当竭尽全力，不负皇恩。”
景亿见白歆如此从容应对，眼中闪过一丝不甘与恼怒。他紧盯着白歆，嘴角勾起一抹更加冷冽的笑意，似乎想要将白歆的内心看得通透。他心中涌起一股冲动，几乎想要大声揭露白歆那深藏不露的秘密——他没有双手，也少了一条腿。让所有人都知道，白歆身躯的完整不过是拙劣的掩饰罢了。
然而，就在这时，一名侍从匆匆走来，低声禀报道：“殿下，陛下即将归来。”
景亿闻言，眼中闪过一丝犹豫。他并未继续挖苦白歆，而是转而谈论其他话题：“陛下今日兴致似乎格外高涨，想必收获颇丰。”
太子身旁的人连连附和，狩猎接近尾声，皇子和贵族们跟着皇帝回来，身后跟着侍卫，抬着满满的猎物。不出所料，黑熊是由皇帝独得，而令众人吃惊的是，这次收获最多的竟是潜心学问的景祯。
老五因为有母妃家世撑腰，自幼单纯，心思简单，向来是有话直说，没什么弯弯绕绕，此时也不例外，见景祯竟猎了两头鹿和一对大雁，直呼佩服，又道：“当年大哥才厉害呢，连猎三头鹿。”
众人闻之，面色皆变。昔日皇长子，文韬武略，何等意气风发，而今竟成无用之人。
白歆嘴角微扬，语气不急不缓，温和道：“景祯这回成双成对，是吉祥的好意头。”
他的长发用一根玉簪简单地束起，话落后微风渐起，几缕发丝轻拂过白歆侧脸。他身着一袭淡雅的青衫，在猎场的夜色中显得格外引人注目。
天色渐暗，篝火在猎场上熊熊燃烧，皇亲贵族在猎场上围坐，景亿的一身锦袍在火光中格外华丽，他举杯向众人致意：“今日猎场之行，得欢欣共度。愿吾皇万岁，国运昌隆！”
众人闻听此言，纷纷起立举杯响应：“吾皇万岁，国运昌隆！”声音回荡在夜空之中。
林之漠再次将目光投向白歆。他在下人的搀扶下缓缓站起，身姿消瘦却挺拔如松。篝火摇曳生姿，映照在白歆的面容上，那一刹那，林之漠似乎捕捉到了白歆眼神中的一丝难以言喻的隐忍。白歆曾经亦是天之骄子，何等的风光无限。
林之漠不觉又想起与白歆的初遇，简陋破旧的小铁铺里，伴着金属的灼热，空气中弥漫着铁锈的气味，那时他以为白歆一无所有，可一见斯人，竟如惊鸿。
夜幕降临，宴罢，众人依位份各自归帐。帐内暖黄烛光摇曳。
然而，帐外渐渐传来争执声，喧哗越来越大。好几位主子已经差人出去查看，是白歆的侍从与他人吵了起来。
此时，并未有人察觉出，道道黑影从中窜出，细长的身躯在夜色中游走。
“蛇！天哪！有蛇！”
惊慌失措的呼喊声如潮水般涌动，打破了夜的沉寂。王公贵族们纷纷从各自的帐篷中夺门而出，脸色煞白，惊恐万状。他们慌乱地踩着彼此的脚步，一时间，营地内乱作一团，火把摇曳，照亮了一张张惊慌失措的面孔，恐惧在深夜的空气中弥漫。
景亿的喊声在混乱中响起：“护驾、还不快护驾！”
林之漠也已闻声冲出帐篷。乱做一团的贵族们见了他如感天降神兵，纷纷呼喊，林之漠此刻却无心他顾。因为，他忽然想到了白歆——心中涌起一股莫名的担忧，仿佛预感到白歆正身处险境。
他环顾四周，只见人群慌乱，却唯独不见白歆的身影。一种不祥的预感如同冷水浇头，让他瞬间清醒，立刻朝着白歆的帐篷飞奔而去。
此刻，皇帝帐内亦是一片惊恐。宫人们想要上前抓住钻入帐中的蛇，却又因为恐惧屡屡失败，皇帝年事已高，坐在榻上并不便迅速离开，众人张皇之际，一道身影闪入帐内，正是平日里温文尔雅的皇六子景祯。他手中紧握着一柄长剑，剑身闪烁着寒光，直逼向那逼近皇帝的毒蛇。他并未有丝毫的犹豫与迟疑，身形一动，手中的长剑化作一道银色的流光，如疾风般直刺向毒蛇。只听“嘶”的一声，毒蛇被景祯一剑斩为两段，再也无法动弹。
皇帝大帐外，营地内的混乱依旧未息。
林之漠冲入帐篷时，眼前的一幕让他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白歆正用他仅剩的一条腿支撑着身体慌张挪动，试图自己躲到榻上，但一条毒蛇已经逼近，那蛇身体蜿蜒曲折，速度极快，转眼间就要咬上白歆的身体。
林之漠朝着毒蛇冲去，一把住了毒蛇的七寸之处，用尽全力将它制服。
“白歆！”林之漠大喊白歆的名字，心中的担忧与焦虑如潮水般翻涌。他迅速将毒蛇甩到一旁，然后冲到白歆身边，用身体护住他。
白歆抬起头，目光定格在林之漠身上。眼中有瞬间的明亮，似星辰闪烁。然而，他收敛了眼神，换上了淡漠与疏离。人心惶惶，营地混乱如麻，他们之间的关系若被他人窥见，只怕会引来不必要的纷扰与麻烦。
“我不是说过，你我之间不要再有往来吗？”白歆语声冷淡，仿佛秋霜覆瓦，冷然无温。
白歆的面容之上虽然是一副漠然，仿佛世间万物都无法触动他内心的平静，然而，在他深邃的眼眸中，却透露出一种难以掩饰的关切与焦心，如同夜晚的暗流，虽然不易察觉，但却被林之漠敏锐地捕捉，一旦感受到了，便再也无法将其忽视，林之漠伸手，将白歆紧紧拥入怀中。
两人的身体紧密相贴的刹那，周遭仿佛彻底安静了。林之漠感受着白歆身体的轻微颤抖，像是一种难以言喻的脆弱。不由得想起秋猎伊始见到白歆时，他脊背挺直，端坐于马上，面对众人的目光并无怯色，他眉目舒展之间仿若流云轻漫，神色自若，泰然处之。
日间的光辉下，白歆似乎总是能以坚韧的姿态面对一切，可为什么靠近了他，便总觉怀中的颤抖才是他最真实的模样。
侍卫们失守，无法保护他的周全，林之漠不敢想象，若是那一刻他未能及时出现，白歆又将会陷入怎样的险境。
这还只是林之漠看到的，在他没看到的那些时日，白歆都是以这幅残破的身躯撑着。林之漠想着，用力收紧双臂，如同守护神祇般，紧紧拥抱着白歆。
林之漠想要开口说些什么，白歆突然皱紧了眉头，脸上掠过隐忍的痛苦。林之漠见状赶忙问，“怎么了？是不是被蛇咬伤了？”
白歆在林之漠的怀里轻轻摇了摇头，他的声音略显沙哑，“我没事，林将军，你应该守在皇上身边。”说着，他便动着身体要推开林之漠。然而，这个动作对他来说并不容易。他没有右手，左臂也只有半截，他的残肢伸出来，推在林之漠的胸口上，林之漠分毫未动。
白歆泄气，他虽然身残，但也不至羸弱至此，想来确是中了蛇毒。
林之漠也叹了口气，目光在白歆的脸上停留，眉宇间流露出深深的无奈与心酸。
“又是这样。”他对着白歆说道，声音低沉而柔和，仿佛在自言自语，语气中透露出一丝无法言喻的哀伤，“白歆，你可真倔。”
林之漠的这声【白歆】，让怀里的人怔了。
这是今日他第二次唤他白歆，即便尊卑礼数下他是尊贵的皇子殿下，林之漠总觉得他还是那个白歆。
林之漠沉下头，仔细检查他的身体。
“是被咬了腿？”
白歆微微侧过头，避开了林之漠的目光。
“我帮你解毒。”林之漠的声音中透露出一丝不容置疑的坚定。
白歆连连摇头，“不必麻烦，太医自会解毒。”
“太医那解毒功夫还不如我的，指望不上。”
说着，林之漠毫不犹豫地单膝跪地，迅速地为白歆脱下靴子，轻柔地将袜子从他脚上褪下。白皙的小腿上赫然显露出一记深深的咬痕，周围红肿异常，显然是毒蛇留下的痕迹。
“太医的医术足够的能力处理这种伤口，我并不需要你帮忙，”白歆收起了腿，避开林之漠的目光，“林将军，你这样反而会给我们二人惹麻烦。”
林之漠的眼神中透露出无奈和焦急，“给你解毒要紧！”
不容白歆反应，林之漠已经俯下身去，嘴唇贴上了那咬痕之处。他用力吮吸着伤口周围的毒血，试图将毒素吸出。过了许久，他才松开嘴，将口中的毒血吐到一旁。
“此药能解毒。”林之漠喘着粗气说道。他从怀中掏出一个瓷瓶，倒出一颗碧绿色的药丸送到白歆口中，“待会儿太医来了再包扎便可。”
白歆紧蹙着眉头，“你快走，若是被景亿知道你来了我这，他必定会怀疑你。”
然而，林之漠却毫不在意地笑了笑：“那便随他怀疑去吧。”
唯有白歆的安危，才是重中之重，犹如明珠璀璨，不容有失。
作者有话说
第23章 秋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