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夕》小子影

10、云随雁字长

　　1939年 5月3日 中午 上海
　　千户由美正在会议室认真挑选着晚上和杨慕初出席庆功宴要穿着的礼服，兮若润玉的脸上，却是一丝不苟的神情，手指在各式各样华丽的礼服中滑动。这是一早就让人准备的，今晚是转折的一局；各方势力都会在今晚一探虚实。想完全控制住局面是不可能的，除非杨慕初不出现；但是如果今天不出现，就会引起怀疑。
　　长谷柰子拿着一份加急电报敲门进来打断了千户由美的思绪，千户由美同时也利索的拿出一套淡紫色旗袍配合了白色的皮条毛给自己，帮杨慕初挑了一件暗茶色的经典英式西服，丢到一旁的桌上：“一会儿把西服给杨慕初送去。什么事？”
　　长谷柰子站定：“军部急电：清算杨家资产，完成后将杨慕初遣送回国。并立刻建立新华。”千户由美微微抿嘴，抬手将电报拿在手里，轻轻的甩动着，发出沙沙的声音。
　　“阁下？”长谷柰子看到有些捉摸不定的千户由美，提醒的叫了一句。
　　千户由美站定，刻板的语气开口：“回电：杨氏资产清算需五个月，定当天衣无缝。关于雷霆的破解细菌和毒气弹杀伤力巨大，在帝国的土地上实验，将玷污我神圣美好的家园；请军部慎重考虑。”
　　“是！”长谷柰子记下后给千户由美敬了军礼。
　　“恩，拿衣服拿给杨慕初。”千户由美将衣服丢给长谷柰子。长谷柰子微微鞠躬，拿起西服走出门外。千户由美走回办公桌坐下，从抽屉里拿出一盒精致的女士香烟，点了一支。吞吐之间却似走过去人间沧桑。

　　杨氏开元酒店
　　开元酒店，杨慕初凭借着和威廉的关系买来的在苏州河边的一整块地皮，建立的一家上海数一数二的国际型饭店。大厅分为上下两层，上层是四圈的走廊，可以将楼下的情况一览无余。晚上七点，大厅内满是杨氏的员工，自从杨慕初管理杨氏以来，他就将5月3日，自己成功购买杨氏基业的那天定位庆功宴的日子。每年都会在这一天犒劳杨氏的所有员工。
　　开往开元酒店的车内，千户由美依偎在杨慕初的怀里，一脸幸福女人的模样，杨慕初低头看着她，又是这天真纯美的表情。
　　“你在想，我的演技一流，尽然能这副模样，骗了你两年？”千户由美面带微笑但是语气却异常冰冷。
　　杨慕初没有移开视线，有些自嘲的笑道：“我在想，哪一个才是真正的千户由美阁下。”
　　“心理学上说，这叫引导思考。”千户由美笑的更加灿烂。
　　“只要目标正确，引导只是加快脚步而已。”杨慕初用手轻轻的拍了拍千户由美的肩膀，好似安慰一样。
　　千户由美突然笑出了声音：“老板，我自己演就够了。你的渗透式关怀还是不要用的好。否则你将只是个叛徒，还是个负心汉。”杨慕初笑而不语。在特高课监牢快十天的折腾，他现在完全没了平日的神采。整个人透着病态，配上茶色的西服，显得更加单薄，没有生气。但是可能连阿初自己也不知道，恰恰今天的他，神情温润，通身完全没了这两年间的阴郁和无奈，取而代之的是一副暖春的笑颜。车子已经到达开元酒店门口，出门被门童打开。杨慕初风度翩翩的走下汽车，绅士的绕车一周帮助千户由美开车门，千户由美下车后，胳膊再次攀上杨慕初，在他耳边低喃：“我们不会呆太久，记者都在呢。”说着在门童的引领下，走入开元酒店。
　　当杨慕初和千户由美踏进开元酒店的大门后，一群记者就匆匆迎上来，拿起相机争先恐后的拍照，聚光灯下相亲相爱的两个人将被定格在明天的报纸头版上。
　　“杨老板，听说您的前任夫人，尸骨无存；您病倒了数天，这段时间都是方小姐在您的身边照顾的吗？”
　　“杨老板，对于杨氏未来的管理，您有什么想法，听说杨氏最近在大力推动运输业。”
　　“杨老板”
　　杨慕初和千户由美在保镖的护送下从记者群众穿过，走入会场。明堂看到杨慕初来到以后，随即宣布庆功宴开始。杨慕初上台做了简单的讲话，就被千户由美以身体不堪重负为由劝说下来。走到一旁的主席桌坐了下来，此时长谷柰子假扮的千户由美，韩爷，苏锡文带着陈婉琳。威廉，黄三元也都前前后后走进酒店。杨慕初看到他们来到，微微皱眉看着一旁的千户由美：“你怕，我们的根你没有挖干净？”
　　千户由美起身冲着来挥手，一边灿烂的笑着一边道：“我怕明天头版的内容凑不够。”
　　韩爷率先走到杨慕初的身边，严重满是担心，那天杨慕初要自己派人过去，但是人去了，却不见杨慕初的人，紧接着杨家都发生大火。虽说方可维来过自己这里两次说杨慕初病重，但无生命危险，让自己放心。但是当自己要求要见杨慕初的时候，却被阿初情绪尚未稳定的理由拒绝。直觉告诉他这里面一定有隐情，所以今天见到杨慕初安好，韩爷着实放了一颗心。
　　“先生，可好？”
　　杨慕初起身，给整含情脉脉看着自己的千户由美一个微笑后，像韩爷微微点点头：“还好。杨家着火的事情还请您仔细调查。”
　　“先生放心，先生出院后住哪里？”
　　“昌平街87号。去英国的事情就暂时搁置了，等我大好了再过去帮您买葡萄酒。”杨慕初今天是被蒙着眼睛带出特高课的，感觉似乎走过一条长长的走廊，当眼罩拿掉后，已经在一个公寓里了。
　　“恩，先生，我会时常去看您的。”韩爷拿出一支红色盒子包裹的人参递给杨慕初，杨慕初接下道谢：“帮中事物繁多，你要多操心，等我好些了还要好好谢谢您老人家。”阿初说着有些动容。
　　陈婉琳也摇曳的走到千户由美身边，一脸的傲气和鄙夷：“杨老板的品味越来越差了。”
　　杨慕初微笑着，在千户由美的注视下，双手抬起，将刚才韩爷给自己的人参原封不动的送给陈婉琳：“苏太太，让您见笑了。”陈婉琳看着人参，终于露出笑容，再看了看千户由美：“杨老板我开玩笑的，方小姐可是个十足的可人儿，你有眼光。”
　　“谢谢苏夫人，夸奖。”千户由美含笑的道谢。陈婉琳笑着将人参收下，趴在千户由美耳朵边嘟囔着，手微微指着在和长谷柰子笑谈的苏锡文：“我是他第三个太太，妹妹你的下一个是谁啊？”说完大笑的拿着人参离开。千户由美不笑不怒的拉着杨慕初去和其他人打招呼，杨慕初和威廉，黄三元聊得都很开心。记者在外围一直跟拍，整个庆功宴就完完整整的曝露在聚光灯下。

　　午夜，紫醉金迷的庆功宴才在一片熙攘声中结束，几乎没个人都是微醺的走出酒店。杨慕初也在千户由美的搀扶在驱车离开。
　　“你的目的达到了。”杨慕初看着窗外，傍晚还是好的天气，这会儿天却变得如此阴沉。
　　“你的也一样。也许英国哪里很快就会收到，你很安全请他们放心的消息。”千户由美靠在背椅上，微笑的说道。
　　杨慕初并不惊讶千户由美听出了他和韩爷说话的意思，笑而不语。这么明显的暗示，躲也躲不过。韩爷不是组织里的人，根本无法对暗语。即使韩爷真的是组织里的人，以自己现在的处境也是绝对不可以说实话的，否则只会引来更多的杀戮。
　　“你在看什么？”见杨慕初没有接着自己的话继续，千户由美有些好奇的问道。
　　“天空，不知道下次什么时候可以看到。”杨慕初愣愣的看着窗外，惊奇的发现自己的心中竟是如此的敞亮。
　　进去昌平街87号后，车门立刻被打开，两个人进来将杨慕初拉出车子，将手反绑在后面，蒙上眼睛带入公寓。眼罩再次被拿掉的时候，自己已经回到了那个休息室，抬头看到那两个铜锣心中不免一紧。看守的人将杨慕初的手松绑后离开。

　　1939年 5月8日重庆

　　上海已经是一团乱的时候，济南和北平也不安宁。这几天戴笠也终于，不再淡定。杜旅宁几乎每天早上都要去戴笠的办公室开会，制定新的潜伏计划，并总结此前的失利原因，因为针对最近的失利，委员长也引起了重视，戴笠的面子挂不住，借着开会的契机就单方面给杜旅宁施压。每每都是说要查清事实，实则重点是清楚党=国叛徒。

　　杨慕初！杜旅宁按了按太阳穴，最近所有有关杨慕初的消息和报道，全部都是死罪的证据。俞晓江失踪后七天，他便和自己的秘书成双成对，大张旗鼓的开办公司庆功宴，并将俞晓江名下的股份和私产全部转给了这个方可维；而且在庆功宴上和日本特高课新任课长千户由美相聊甚欢。并且此前每半月一次的和信箱也没有新的信息植入。种种迹象统统指定了杨慕初就是导致上海军统情报站一夜瘫痪的罪魁祸首。

　　可是杜旅宁迟迟没有针对杨慕初的生死明确指示。杜旅宁不是不愿意相信杨慕初是叛徒，他更不愿意落入敌人的圈套，这种伎俩并不高明。可是政治有时候是要的不一定是真相，要的众人的歌颂抑或是唾弃。杀鸡儆猴，灭去悠悠之口，有时候似乎比真相更重要。几天来杜旅宁决定自己的压力也越来越大，大到快要无法抵制了。

　　高磊拿着一堆情报资料敲门进来：“报告！”

　　“讲。”杜旅宁将手中重新拟定的上海新一批潜伏人员名单，和渗透方案合上。

　　“苏州来电，杨慕初从上海杨宅失火后，一直深居简出，很少露面。无法掌握具体信息。”高磊讲完将手中的电报恭敬的放到杜旅宁的桌上。

　　杜旅宁拿起粗略的看了一遍，略有薄怒的丢回桌子上，轻叹口气：“你的意见？”

　　高磊又将这两天从上海传来的报纸也放在杜旅宁的桌子上，没有任何犹豫的开口道：“杀。”
　　杜旅宁微微扯动嘴角，他并不意外高磊的答案，高磊的答案也的确是现在最好的答案。杜旅宁沉思了一会儿后，面若冰霜：“电报苏州，宁波：锄奸！！”。说着又从抽屉里拿出一份记录电台的频率的纸条递给高磊：“戴老板在上海设置的备用电台。启动码是：虞美人。让他们也介入行动，速战速决。”

　　1939年 5月12日 上海 特高课

　　千户由美端着饭菜走进关押杨慕初的房间，杨慕初听出来走路的声音和平时送饭的人不一样，便知是千户由美了。庆功宴完成，千户由美就要求杨慕初将此前雷霆的所有资料，形成报告给自己，并且点名要英文版，期限十天，惩罚就是五条人命。当千户由美说出五条人命的时候，阿初明显感觉到自己倒吸了一口凉气。三年前的东西，凭借记忆要将所有的信息完善，他知道自己不是神，可是现下他就是这千户由美嘴里五个鲜活生命的神。苦笑一下，答应。
　　这十天没有人打扰自己，所有的伙食和生活用品也都按时送到，杨慕初也一心一意的完善着报告。可是时过境迁很对数据需要重新核对，所以这十天阿初几乎每天也就只休息四个小时，几乎不眠不休的写着报告，不容的半点马虎和错误。
　　千户由美没有打扰阿初，只是坐在一旁的沙发上看着手表，阿初也用余光看了看一次的怀表，还有四个小时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阿初手上钢笔一支莎莎的摩擦着纸张，终于在约定的期限前两个小时，杨慕初完成了报告。脸上也终于有了欣慰的笑容，起身时身体不由自主的颤了下。
　　“是坐了太久，还是休息不够？”观察杨慕初的异常，千户由美问诊式的开口。
　　杨慕初甩了甩头，回复了精神，走到千户由美身边将一摞厚厚的纸张放在她的手里，简短的说到：“放人！”高度紧张突然的精神松弛，杨慕初觉得身体及其疲乏，倦怠；只怕也是不能久站，所以并未多言。
　　千户由美将手中的纸张掂了掂，冲着门外说到：“柰子，放人。”长谷柰子答道是，便离开。千户由美回头看着杨慕初，却发现他正低头，疲倦的面容略显无奈的笑着。
　　“觉得自己很好笑？”千户由美将报告放在后面的沙发上问道。
　　杨慕初慢慢的走到床边坐下：“很好笑。抓人，放人，就像是皮影戏一样，永远看不到脸。”
　　“你只能选择相信。”千户由美冷冷的丢下一句，拿起报告要离开。
　　“疫苗我方已经批量生产，你要这些废纸干什么？”连续十天杨慕初就没有说一句话，今天突然说着这几局竟发现自己有些不习惯。
　　“看看我此前研制的疫苗方案安和你的哪里不同。”千户由美起身离开。
　　千户由美的话在自己的脑子中炸开了锅，千户由美这么说就以为着，新一轮的细菌战即将展开，而这一次又是在战事期间，可以说每一个战场就有可能成为他们的实验基地。这已经不是所谓雷霆所能比拟的。想到这件事情可能带来的后果，杨慕初猛然起身，已经不顾一阵心悸带来的不适，几步走到千户由美面前：“你们要做什么？”
　　“日后，你会知道的。”千户由美没有理会。
　　“不要忘了你是个医生。”阿初明知道没有用，可是依然带着一丝希望的开口劝说。
　　千户由美站定，抬起头看着额头已经渗出薄汗的杨慕初：“我更记得我是个军人。”随即出门，阿初被守门的人用力的推了一下险些摔倒。
　　“明天起，杨慕初负责整个监狱的清扫工作。”千户由美的声音从门外传来，此时杨慕初的心已经揪得紧紧的，预想着可能发生的一切，缓缓蹲下身子；将头重重的靠在墙上，一股无力感游遍全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