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色入青山（天涯明月刀）》狐悦

10、第 10 章

　　古人有云：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事了拂衣去，深藏身与名。
　　侠客之名是多少江湖人梦寐以求的荣耀，然而真正称得上侠客的人却少之又少。如果你要问什么样的才能称得上是真侠客，一定会有人告诉，当今世上真正的侠客就在侠客山庄。
　　江南第一家，侠客山庄的主人向应天，他十六岁时只身闯荡江湖，以自创绝学摧心掌大败辽城寇首，生擒旗下堂主一十八人，横扫关东无人可敌。他三十岁时创建侠客山庄，率武林群雄力战魔教，名震天下，四十岁时，听闻他的武功日臻化境，为求更高境界，出游海外，得高人指点，悟得仙法，一路归来灭妖诛邪，功德无限。
　　如果这样的人物还称不上侠客的话，这世上恐怕已无人敢称侠客。
　　而今日正式侠客山庄主人向应天的五十岁寿诞，天下武林皆为之动，四方豪杰群聚侠客山庄为其贺寿。
　　一个人如果活到这种境界，只怕已经不能再称之为人。一个高高在上被众人奉若神灵的人，恐怕多少都应该有些架子，可是向应天却非常谦和有礼，就算是对路边的一个乞丐，他都一视同仁。这样的人，实在算得上君子中的君子，侠客中的侠客。
　　可是傅红雪和燕南天前来侠客山庄却并非是慕名而来，更不是为了贺寿而来。今日的侠客山庄群贤毕集，多少屹立江湖百年的武林世家都已到场，这对傅红雪而言是个千载难逢的机会。
　　百年前的那一场屠杀震惊武林，参与屠杀的人大多因此而功成名就，如今百年已过，他们的后世子孙凭借祖上荫庇，有不少已成了武林明宿，譬如临江府骆家。
　　那一次若不是周婷莽撞行事，急于替他报仇，他也不会为了救人被骆家人暗算围攻落得一身是伤，至今不能手刃仇人。今日侠客山庄大宴群雄，骆家后人恐怕也会到场。
　　侠客山庄是江南第一家，这设宴的排场自是不必说。流水宴从侠客山庄一路摆到城门口，但凡经过此地的人都可以坐下喝杯酒水。十里华灯，照的整座城如白昼一般。
　　“周姑娘素来喜欢热闹，可惜她今天没来。”
　　傅红雪和燕南飞身上都带着妖气，不敢太过靠近向应天，傅红雪看到骆家的人已经入了主席，不仅如此，连南宫世家的人亦到场贺寿。
　　“我已有两日没有见到她。”
　　那天周婷离席之后便没有再回来，但看傅红雪的样子似乎并不怎么担心她。燕南飞好奇道，“我原以为你与她……”
　　傅红雪横了燕南飞一眼，就算不说话那眼神也足够吓人。燕南天看了果然乖乖闭上了嘴。他总算知道有些事不该他打听的，最好一个字也不要问。
　　虽说是设的流水宴，但桌上的酒菜却样样精细，尤其是那陈年花雕，一壶酒的价钱足够寻常百姓吃上三五顿的。这样的好事任谁都不愿错过，所以开宴没多久便已经座无虚席。
　　酒色醉人，但酒色也是穿肠毒药。
　　傅红雪从倒下第一杯酒开始便再也没有碰过那酒杯，
　　甚至连碗筷都再没有动一下。
　　周围觥筹交错，宴酣正乐，甚至有醉酒的人跑来胡乱向他敬酒。而傅红雪始终冷着一张脸，一副生人勿进的模样。
　　“傅红雪，你这是何必，既然来了，何妨一醉？”
　　燕南飞冲他举起杯，似笑非笑，似醉非醉。傅红雪拂开他的手，从酣饮的人群中站起身来。十里外的侠客山庄，灯火辉煌的主厅里，向应天正举着酒杯向天下群雄致谢。就在他仰面喝下杯中美酒时，他的眼神骤然一凛，
　　傅红雪看到了他，他也看到了傅红雪。
　　只那一瞬，傅红雪便像是被人抽干了全身的力气，整个人软倒下去。燕南天见状立马上前想扶住他，可是他突然间发现自己的脚也软了，
　　他本相是条巨蟒，本就无足，然而他现在不仅感觉不到双脚的存在，甚至像是连身上的骨头都化了。
　　然后他发现，不仅是他和傅红雪，周围的人也都一并倒了下去。
　　这春夜的风，何时变得这样冷？让他这素来冷血的蛇都觉得不寒而栗？
　　夜风拂过整条街，高举的华灯渐次熄灭。只有侠客山庄的大厅里，向应天的身畔还亮着一盏小小的，泛着幽光的小灯……
　　傅红雪并不嗜酒，但这不表示他酒量不深。傅红雪自懂事以来从未醉过，因为没有人可以灌得醉他，连傅红雪自己都不清楚究竟要多少酒才能让他倒下，
　　所以这一次，他当然也没有倒下。
　　但其实，让人醉的并不是酒，而是酒里的毒。酒灌不醉傅红雪，毒自然也毒不倒他。有时候众人皆醉我独醒也是一件很危险的事情，这意味着他可能成为众矢之的。所以纵然傅红雪很清醒，但他还是和别人一样倒了下去。
　　他闭着眼睛，感觉到有三五个人把他从地上抬起来。他们会把他带到哪里？向应天为什么要做这种事？
　　傅红雪在倒下去之前只做了一件事，他看到了向应天，而向应天也看到了他。
　　那绝不是一个江湖大侠，正人君子应该有的眼神。
　　那让他想到了花白凤的话，连一个仁义无双的‘大侠’都不过是裹着美丽皮囊的妖邪，那这世间还有什么人可信？
　　那三五个人都是彪形大汉，腰圆膀粗，力大无穷，可是他们几个人在抬傅红雪的时候竟然也感到吃力。等他们把傅红雪抬上小楼的房中时，几个人已经累得几乎瘫坐在地上。但他们却不敢在这里停留片刻，匆匆忙忙便下了楼，好像这屋子里有鬼怪一般。
　　他们人方一离开，傅红雪便睁开了眼。他方才虽然一直闭着眼，可是来时的每一条路他却记得清清楚楚，就算让他现在画下来也绝对可以画的不差分毫。他知道此刻自己恐怕已经身在侠客山庄，可是向应天既然迷倒了他们，却又为何不下杀手，而是把他抬到了这里？
　　傅红雪从地上站起来，这屋子里的布置十分简单，像是个普通的客房，靠墙的地方摆着一张木床，床帐已经放下，墙外的月光照进来，帐子里是一个模模糊糊的人影。
　　傅红雪往前走了两布，那人影微微动了一下，从那模糊的影子来看。帐子里面的似乎应该是个姑娘，
　　向应天究竟想要做什么？
　　他停在木床几步以外的地方，他的刀已经被人拿了去，但杀人并不一定要用刀。所以即使他手无寸铁，心中却无丝毫畏惧。
　　然而，傅红雪还未动，那床边的帘子却轻轻摆动了一下。傅红雪猛一回头，身形如电，直扑向窗口的地方，
　　那窗外本是一片花丛，春风绽百花，他从窗边扑下来，沾了一身的香尘，却也同时扑倒了一个红色的人影，
　　此时的傅红雪已露出了锋利的狼爪，在白月下泛着寒光，那狼爪比起刀锋更利更快，甚至只要一下就能将人的喉咙撕开，
　　他的狼爪已撕碎了那人衣上的一角，待他再举起爪子的时候，只见那人慌得转过身，大喊道，“傅红雪！”
　　这人他是没认出来，可这声音他却听得清清楚楚。
　　“你……”
　　那一身红衣的‘女子’趁他乱神的片刻从狼爪下抽出身来，一把抹去自己脸上的胭脂水粉，气急败坏道，“这都是丫头的主意！”
　　傅红雪怔怔地看着眼前的人，那面孔上的胭脂已经被揉乱，但经过精心打扮的面孔却还是让他禁不住惊艳了一把。他从来不知道一个男子可以把红衣穿得这样妥帖好看，丝毫不见俗艳。那女子的衣服也衬托出叶开身形格外的好，尤其是束腰的地方。他虽然扮作女子，头上却未戴什么珠宝金饰，只是随意地用红发带系了一道，但这样看却显得更加动人。
　　“你……你这是什么鬼样子……”
　　这样的叶开让傅红雪头一次说话打了结。他实在想不到会在这种情形下碰到叶开，更想不到叶开会扮成一个女人出现在他的面前。
　　“就是你看到的鬼样子，”叶开恨恨地伸手拂去身上的灰尘，整了整被傅红雪弄乱的衣服，抬起头时唇边还残留着一些胭脂的红，在月色下看他，整个人都红得那么艳丽。
　　“你在这里做什么？”
　　傅红雪到底是傅红雪，就算是受了不小的‘惊吓’却也能立即冷静下来。今晚的事处处透着古怪，而叶开也绝不是无聊之人，这侠客山庄里到底隐藏着什么秘密？
　　“我和丫头在街上听人说起，近日来这附近有妖邪出没，不少年轻美貌的姑娘都无端失了踪。”
　　所以你便扮成这副‘鬼样子’引蛇出洞？
　　傅红雪简直有些哭笑不得。但真正应该哭笑不得的恐怕是那个真的把他劫来的人吧。
　　“我被带来这里之后，发现那些姑娘都还活着，只是被人下了药。我逃出来时才发现人已在侠客山庄内，我只听说他们要把那些姑娘送到房中，让她们……”叶开说到这里，忽而脸色红了一下，傅红雪不明就里，还偏偏催他，“让她们如何？”
　　“让她们伺候那些送到房里来的人，事成之后，哄他们各自写下本门的武功秘籍，”
　　酒色惑人，难道果真如此？
　　傅红雪想起那帘子里的人影，忽然有种作呕的感觉。
　　“向应天的武功已至顶峰，何必再要各门各派的武功秘籍？这么做岂不多余？”
　　“你难道没有发现他其实……”
　　叶开说到这里，忽而感到背后一阵阴风。他慌忙转头看去，却只瞧见一个黑影从窗边晃了过去，
　　“追！”
　　傅红雪只说了这一个字，人已向黑影消失的方向追去。碰到这种蹊跷事，叶开自然是最开心的，说什么他也不会错过。可惜他刚要追上去，却忘了自己此刻还穿着周婷买给他的那双小脚绣花鞋，
　　这也就罢了，他那一身红衣更加累赘，人才刚刚跃上窗台，一个不小心，踩在自己的裙角上，整个人顿时失了平衡，一头栽了下去，
　　“叶开！”
　　傅红雪一回头就看到叶开从窗户上倒下来，心里第一个想到的便是他身上的伤，忙着折返回来把他接住，
　　叶开这丑出的够大了，可现在去换衣服却是万万来不及。
　　“你在我背上趴好，”
　　傅红雪叹了口气，语气却是难得一见的温和。叶开顿时有种受宠若惊的错觉，人还没彻底反应过来，只见眼前的傅红雪已经现出了本相。那黑色的狼兽将叶开一把抓住，丢在自己的背上。
　　“傅红雪……”
　　“闭嘴，”
　　他也想不通自己为什么要做这种事，何不干脆把他丢下来呢？为什么非要带上他？
　　“只此一次。”
　　夜色里，黑色的狼兽追着那黑影消失的方向，疾奔而去。夜风涨满了叶开的红衣，他张开双臂紧紧把傅红雪抱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