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色入青山（天涯明月刀）》狐悦

28、第 28 章

　　山下往南走上十几里便是凤凰集，凤凰集这名字叫得富贵，其实只是一个不大的小镇。镇子虽然不大，却是十分热闹，南来北往的商贩会在这里停一停，什么稀奇古怪的玩意儿都能在街市上找到。叶开天还没亮就下了山，他本来玩心就很重，在镇上逛了一圈，马车上已是塞满了东西，
　　傅红雪那竹屋，冷清得不像是个活人住的地方，也难怪他们初见时傅红雪会是那般态度，任谁在那种环境里生活，都会生出一副冷冰冰的性子。
　　说起来这种平静的生活也就只有一年，可是叶开却想把欠傅红雪的在这一年里全都补上。他没有享受过的温情，没有吃过的美味佳肴，没有喝过的好酒……只要是他能给的，他都要帮傅红雪补上。
　　至于师傅和冰姨说的天劫，
　　叶开拍了拍已不堪重负的老马，跳上马车。
　　他根本不在乎那个命中注定的劫，他在乎的只是应劫的人不是傅红雪。
　　只要不是傅红雪，其他的，他已无心计较了。
　　这凤凰集的街道上人来人往，熙熙攘攘，这马车走在人群里原本也并不显眼，可是那街边茶寮里的人却一眼看到了马车上的叶开，
　　那人还是穿着一身蓝衫，颇有大家气派地坐在座位上，他手边的茶具都是家中带出来的，只他手上的一个玉杯也够寻常人家吃上三五年。他身边的那姑娘也是人间难见的绝色，远远看去便感到有种轻灵之气。
　　“属下实在不明白为什么山庄里要定下这种规矩，再过些日子少主就要继承庄主之位了，却还要千里迢迢到这山野之地来捉妖，”
　　跟随在南宫翔身后的一个年轻人忍不住轻声抱怨了两句，南宫翔心里虽也认同，但嘴上却还是说，“这是南宫家祖上定下的规矩，祭天大典上，新庄主需亲自献上自己捉来的妖邪祭祀上天，以示南宫家世代以除妖卫道为己任，”
　　说着，南宫翔已从座位上站了起来。他原以为自己是一时眼花，看错了那人，再等他仔细一看，那马车上的，果然是叶开无疑。
　　他竟然也在凤凰集……
　　“大哥，你怎么了？”
　　南宫翎见南宫翔神色有异，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不由惊道，“是，是叶公子！”
　　“他果然活的逍遥自在。”
　　南宫翔狠狠捏紧了拳头。那一日在地牢里发生的事，对他而言就像是个纠缠不去的迷梦。他深知那一日给叶开下的药何等厉害，原本是要逼他屈服，可是他中途却被傅红雪救走，
　　在那之后会发生什么，南宫翔不必猜也能想到。
　　他如今安然无恙地出现在自己面前，就足以想见那天傅红雪救走他之后发生了什么。
　　他们……
　　“啪——！”
　　南宫翎惊见南宫翔手中的玉杯一下子碎成了粉末，心慌道，“大哥！爹已经说过，不得再找傅红雪和叶公子的晦气，你就放过他们吧。”
　　“爹老糊涂了，傅红雪是妖，人妖不两立，放过他，好让他继续害人么？”
　　南宫翔咬牙切齿地看着那慢慢消失在人群里的马车，想追上去，想把车上的人拉下来，他心里有团火，不把那人的影子烧得干干净净，只怕他没有心思安安稳稳地坐孔雀山庄的新主人，
　　“傅红雪，也未曾害过什么人啊……”
　　南宫翎小声反驳了一句，南宫翔怒道，“向大侠死在他二人手中，这还不叫害人？你莫要再替他们说话，否则别怪我不认你这个妹妹！”
　　那一次南宫翎私下放走叶开已是惹得南宫翔勃然大怒，如今又听她替傅红雪辩解，更是怒火中烧。南宫翎心里毕竟还是忌惮自己大哥的，被他这样一吼，虽是不情不愿，但也只好噤声。
　　而叶开却并未发现茶寮里的南宫兄妹。他已出来了大半日，看看时辰也该回去了。不知今日傅红雪练功练得怎么样，他倒是不希望傅红雪进步得太快，反正师傅说什么打不赢就要杀他的话，也不过是唬人的。师傅心肠那么软的人，怎可能对傅红雪下杀手。
　　就在叶开驾着马车到了山脚下的时候，一个他万万想不到的人竟出现在路边。那日不欢而散之后他们便再也没有见过面，只听冰姨说她回去后一直郁郁寡欢，叶开嘴上虽说恨她，说永远不会原谅她，可是毕竟血浓于水，看到她如此憔悴苍白，叶开的心又岂会不痛？
　　纵然知道她是为了保护他，才松口答应不逼傅红雪报仇，可是这么多年的分离和隔阂就像一道深沟，横在他们之间，想要迈过去，又该有多难，多难……
　　“你怎么会在这里。”
　　回想起来，他们母子两已经有太久日子没有在一起好好说过话了，冰姨劝过花白凤很多次，可是这母子两个是一种性子的人，一言不合就怒发冲冠，谁都不肯退让一步。直至今日，花白凤虽然心里早已后悔，可嘴上却始终不肯承认自己愧对傅红雪，这也正是叶开无法原谅她的地方。
　　“原想去竹屋找你，又怕惊动红雪，便在此地等你。你去了哪儿，不是让你尽量不要下山，不要四处走动么。”
　　花白风是一族公主，生来便是养尊处优，即便这些年避居山林，可与生俱来的高贵之气却丝毫未损，她做事向来霸道不顾后果，又不肯低头，就算心里关心谁，嘴上说出来的话也是冷冰冰不近人情的，一听便是居高临下的口吻。叶开原本已经心软，被她这样一责问，叶开的脸也冷了下来，“我的事，不用你操心。”
　　“不用我操心？”
　　花白凤冷笑道，“你从小到大，哪件事我没有操心？天劫这么大的事，你以为我会冷眼旁观？”
　　“如果你来找我，就是跟我说这件事，那你费心了，我自有分寸。”
　　叶开牵过缰绳，刚想跳上马车就让花白凤从车上拉了下来。花白凤强忍着心头怒气，竭力让自己冷静下来，“我知道你恨我对傅红雪做过的事，然而事我已经做了，我就不会后悔，我做这些仅仅是为了让我的儿子活下来，难道我有错吗？”
　　“你让我在没有他的世上多活了百年，你可知这偷来的每一日都是煎熬。”
　　叶开转身看着她，眉宇间满是无可奈何，“我现在不求别的，只求你放过他，百年前的仇恨，就让它过去吧，难道你能让傅红雪杀尽天下人么？当年有多少江湖人参与围杀，他们的后人又有多少，傅红雪只有一个人，一把刀，就算我不要命地去帮他，我们又能杀多少人？”
　　“难道我的用意你还不明白？”
　　花白凤苦笑着摇摇头，“傅红雪这些年全凭一个目标而活着，我现在就让他放弃报仇，你以为他就能解脱？那孩子看上去冷漠，可心里却明镜一样，我若这么做，他一定会心生疑虑，到时候追查下来，难免不会暴露当年的事，”
　　“你的意思是……”
　　“这些年他只为报仇而活，绝非你只言片语可以劝回头的，如果六如公子传他的那本古籍真能洗去他身上的妖气，让他重生为人，到那时他杀性淡了，我会告诉他，我已放下一切，让他好好过自己的生活。”
　　叶开再也想不到花白凤竟然会说出这样的话。他甚至有些不认识面前这个人。在他的记忆里，花白风大多数时候都是偏执冷傲的，就算面对自己的亲生儿子，笑的次数也屈指可数。然而今日的花白凤竟然肯对他说这些话，那是不是说明，她的心并不像她的人看上去那么冷那么硬。
　　“你真的愿意放过他？”
　　叶开犹有些不信，他怀疑的目光也让花白凤的心有些刺痛。她曾在叶开心上划了一道伤口，现在想要治愈他，已是太难了。可是她仍然愿意试一试，她不想失去叶开，也不想失去傅红雪，
　　“我说过，我只想我的儿子好好活下去。”
　　花白凤说着，有些犹豫地握住叶开的手，她很怕叶开会像以前那样甩开她然后掉头就跑，但这一次叶开没有，他原以为花白凤的手是冰冷的，因为她在抽打傅红雪的时候永远是那样绝情，可是原来她的掌心也是暖的，
　　就像他遥远记忆里的一样，幼时把他抱进怀里的那双手，很暖很温柔。
　　“你不用担心当年的秘密会被傅红雪知道，明天我和冰儿就会离开这里，天下间再没有人会知道你们的身世。你和傅红雪……”
　　说起这个一直被她残忍对待的孩子，花白凤第一次流露出了真感情，“你好好待他，是娘对不起他。”
　　“……”
　　叶开握紧花白凤已有些微微颤抖的手，她的容颜从来没有改变过，依然是姿色无双，然而她却像是在一夕间老了许多，眉间眼中尽是倦色，
　　百年的执着，看到头，不过是一场空。难道还要继续固执下去，害他们两个送了性命么？
　　花白凤轻轻拍了拍叶开的手，她依然是狼族的公主，就算是当着自己的儿子，她也不愿表现得太过柔弱伤感。叶开懂得她的骄傲，没有挽留，只一路目送她远去。临到花白凤的身影消失在尽头处，他才想起，他一直欠花白凤一声‘娘’。
　　不过，以后总有机会弥补的吧。
　　叶开用手背擦掉眼角没有落下来的泪水，原来他与傅红雪不止有一年的时间，他们还有一生一世的时间可以相伴。
　　“走，我们快些回去！”
　　叶开高兴地跃上马车，一把扯住缰绳，他现在只想快点回到傅红雪身边去，就算现在还不能把这个秘密说开，但是一想到和傅红雪一起浪迹天涯的日子已经那么近了，他的心里便是说不出的雀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