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色入青山（天涯明月刀）》狐悦

7、第 7 章

　　月光沉，江清夜未晓。锦水花林，树影相掩。这样的夜或许该花间举杯，邀月同醉，又或许应该林间漫步，笑谈平生，
　　然而，这样的夜里，清江河畔，江潭月落，那孤零零的渡口上，泊着一只木舟，船头上的小灯在江风中摇摇晃晃，乍明乍灭，
　　那么，船上的人呢？
　　漆黑的树林中已没有一丝活人的气息，这个时辰只有夜行的山兽会偶尔出来。林中已无月，但幽黑的林中零星可以看到野兽泛着森森寒光的眼睛，
　　忽然间，林中草木皆摇，死寂一片的黑夜中传来野兽的低吼声。有一道黑色的影子穿过层层的树影，向着黑暗深处如风一般狂奔而去，
　　“傅大哥，你身上还有伤，你自己也要当心。”
　　在那黑影身后，是一身红衣的周婷紧紧跟着。他们两人原本已经到了对岸，南宫家的人亦没有追上来，周婷本想带着傅红雪先去安全的地方暂避，没想到傅红雪却在衣服上发现了血迹，
　　那本是叶开的衣服，他受伤了？
　　叶开的穴道点得并不深，如果不是傅红雪带伤早就能挣开这穴道。
　　月色里，叶开衣服上那斑驳的血迹让傅红雪暗自心惊。他竟不知道叶开是什么时候受的伤，伤势如何，他现在一人留在对岸，若是被南宫家的人追上，会有什么下场？
　　他并不认识叶开，可是这个年轻人却为了他甘愿冒险。他本是修道人，却愿意为了一个妖，力抗南宫世家，为什么？
　　他明知那是以卵击石，却仍然挡在自己的面前。
　　为什么……
　　傅红雪已无暇再深究下去。他只知道不能让叶开死。
　　他欠着叶开两条命，而叶开也欠他一个解释。他不能让叶开死。
　　为了能更快地找到叶开，傅红雪已显出了本相。那是一只全身通黑的狼兽，他在黑夜中疾驰的时候只能看到那双泛红嗜杀的眼睛，傅红雪的身上有暗红色的纹印，在有月光的夜晚，这纹印会愈发明显，仿佛火焰灼烧一般。
　　他身形巨大，有着可以撕裂一切的利爪和卷起风沙的尾。夜风拂过皮毛，他身形似箭，四足如飞。
　　幻化出本相的傅红雪有更加敏锐的嗅觉。他甚至能分辨出这连绵山林中每一株草，每一朵花的气息。然而现在，他在空气中只闻到了一种气味。
　　是血腥味，
　　从河岸边一直延续至此的血腥味。
　　他知道他快要找到叶开了，
　　傅红雪的利爪狠狠地踏过铺满青草花香的土地，他身上的纹印在无月的夜晚竟也像燃烧一样，被他踏过的地方一片焦黑，只留下深深的一个足印，
　　“傅红雪！”
　　不想，就在此时，林中突然传来了燕南飞的声音。只见他闪身挡在傅红雪面前，似是要阻止他继续向前。
　　方才他们为了躲避南宫世家的追杀，分了两路离开。现在看到燕南飞安然无恙，傅红雪也不必再替他担心什么。
　　“傅红雪，南宫世家的人还在这附近，我们不宜久留，要快些离开才是。”
　　燕南飞其实已在林中藏匿已久，他看得出傅红雪去而复返并不是为了找他。如果傅红雪不是为他回来，难道是……
　　傅红雪本是与叶开一起走的，现在他却只身出现在这里，叶开去了哪儿？
　　若只是一个傅红雪，实在好骗的很，只是这叶开确实是个大麻烦，一日不除，便犹如他的眼中钉，心头刺，叫他一刻也不安心。
　　“叶开受了伤，不能丢下他不管。”
　　傅红雪不顾燕南飞的阻拦，径自向前走去。曾有人告诉过燕南飞，傅红雪这人看似不通人情，但谁若是有恩于他，就算是要他粉身碎骨也一定会报答。所以那一日在凤凰集他设下一局，引傅红雪上钩，在他眼前上演了一出苦肉戏。
　　只是他那是有意为之，而这个叶开，又是为什么……
　　“傅红雪，你怎么不仔细想想，南宫世家的人怎么知道我们会去明月楼，如果不是有人事先告诉了他们，他们怎么正巧就在那里布阵等我们？此事除了你我，周姑娘三人知晓以外，就只有叶开这个外人……”
　　“叶开是外人不错。”傅红雪打断了燕南飞，“你却也算不得是自己人。他有嫌疑，你未必就清白。”
　　傅红雪这话一说，燕南飞的脸色瞬间就变了。他本以为傅红雪已经把他视作朋友，却不想原来在傅红雪心中，他甚至还比不上周婷。
　　“傅红雪，这话从何说起，我……”
　　“让开。”
　　燕南飞正要替自己辩解，却看到傅红雪神色有异。还来不及问，傅红雪就撞开了他，风一样向河滩上奔去过去，
　　这里已是林子的另一端，寻常人若要把这林子走完至少要一整日的时间，这里是河的上流，高崖上的水经过这里飞流直下，水声浩荡，仿佛能将心中的一切愤懑愁绪洗涤一空，
　　而傅红雪眼前所见的，却是那垂死的人毫无声息地伏在河滩上，粼粼水光倒映在他惨白的面孔上，但他只是合着眼，向来表情生动的面孔竟是沉睡一般安静。
　　“叶开！”
　　傅红雪把半个身子浸在河水里的叶开抱上来的时候，他的身体冷得就像是冰一样。染着血的衣服在河水中浸泡了太久，血色已淡，但扯开衣服一看，那伤口仍在兀自流着毒血。
　　南宫世家的毒，是世间罕见的奇毒，如果不是叶开功力深厚，此刻恐怕已是一具尸体。
　　不知道为什么，想到这个，傅红雪忽而感觉到胸口的地方像被扎了一下，那小小的疼慢慢扩散成了恐惧，
　　他从不知怕是什么滋味，却因为一个只见过几面的人，知道了什么叫怕。
　　“叶开，你醒醒，叶开！”
　　叶开无声无息地靠在傅红雪怀里，连呼吸声都淡了，好像不细细听便会听不到一样。傅红雪小心搂住叶开，不敢太摇晃他，可是叶开却像是冷极了，靠在他身上瑟瑟地发抖。
　　“南宫世家的毒霸道非常，若无解药必死无疑，傅红雪，他已如此，你再难过也于事无补，我们还是……”
　　“住口！”
　　傅红雪忽而暴怒地大喝了一声，目光里竟是燕南飞从未看过的悲伤。这素来冷血的妖兽，难不成是真的动了感情？
　　“他不会死的，”
　　傅红雪说着，咬住自己的手腕，鲜红的血顿时涌出，他轻轻捏开叶开毫无血色的双唇，把自己的手腕凑到他的唇边，
　　燕南飞早就听闻，傅红雪自幼得花公主调教，不但功夫了得，在毒术上亦有所成。他这体质不但是百毒不侵，他身上的血亦有驱毒之效。
　　那可解百毒的血流过叶开的双唇，血色粘在嘴角，成了他面孔上唯一的颜色。傅红雪觉得他这一生都没有这样焦急地等过什么，
　　而现在，他却守在一个陌生人身边，等他醒来，盼他醒来。
　　醒过来，不要让我欠你。
　　傅红雪不知不觉地用力抱住了叶开，他用披风紧紧裹住叶开，贴着他的身体，唯恐他的身体继续冰冷下去，
　　“傅红雪……”
　　叶开梦呓一般，沙哑地吐出他的名字，傅红雪慌忙低头去看他，却发现他仍是闭着眼，还未醒来。
　　“对不起……”
　　对不起。
　　他说的，竟是这三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