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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二十五、吴阎王 ...


  •   走在灯火通明的廊上,吴是非意外发现,其实蛰伏又深陷的一年时间里,自己并没有真正沉下心来仔细看过此处的夜景。防风的琉璃灯罩柔和了灯焰,古朴坚固的木结构撑起高耸的楼阁,四方井一贯天,围起了天地,圈住了人。
      吴是非不由得慢下脚步,手扶着阑干一点点往前踱。不确定哪间屋里留宿了醉酒的恩客,这年最后的欢夜,他怕是尚无暇过问外头的忙忙碌碌吧!吴是非蓦地停下来,目光沿着一片斜斜漫下去的灯辉望见楼下,离得远了,树影暧昧,花也黯淡,却挡不住隐隐的暗香随风送上来。不知何时,这季的腊梅已悄悄绽开了。
      “咦?”吴是非指腹轻触面颊,沾到了点滴的水渍。又恍然,那仅是一颗莫名滑下的泪。也许是嗅觉唤醒了某些记忆,但一时却想不起来,唯有莫大的依恋倏然笼罩,将她从心至外覆盖起来,觉到了凉,忍不住悲伤。
      依稀有人那样对她说过:“如果真有一场轮回不休的游戏逼我们不停地彼此寻找,那就摘四季的花作下标记。春兰夏茉,秋桂冬梅,闻见花香便想起你来,这样我就能一季复一季,一直都记得你。”
      模糊的面容叫人难辨是真是幻,可吴是非直觉那是袁恕,望着是他,即便错了,也认定了他。不改了,不回头,将错就错,执迷不悔!
      不意风来,冬日的凛冽明白无误地宣告着季节的统治,吴是非不由自主打了个颤,回过神始觉已上了数级楼梯绕过几折回廊,来至在孟虔屋外。外室门未合,厚厚的绵门帘垂挂遮挡住寒意,亦方便人进出。掀帘进去,几名相熟的僮子见到她俱皆一喜,紧张的神情有了些微松弛。她笑笑,说几句鼓励,还向里进,恍惚听得孟虔跟谁说:“如今不是那时候了,没事的!”一脚踏入,眼角余光迅速瞄见他手覆在时舜钦手背上拍了拍。眸光一偏,就见枕畔还端坐一人,身姿绷得很紧,十分不安。
      吴是非认得的,那是金主赵雨旸。
      不同于另两人的凝重僵硬,歪躺在产褥上、臀部垫高的孟虔倒是一如既往嘻嘻哈哈的,甫见着吴是非还高兴地招呼她:“哎哟哟,这个时候你可算稀客!”
      吴是非十分自然地在时舜钦边上坐下,瘪嘴扮委屈:“董爷跟公子说话,把我撵出来了。我一想,老刘一个人肯定忙得晕头转向,干脆,来给二爷接个生呗!”
      “嘿哟嚯,你不瞧我笑话就不错了!这孝心我可不敢收,听着虚。”
      “二爷真厉害,我就是来看笑话的呀!”吴是非一手在他肚子上轻柔地打着圈摩,另手越过时舜钦伸到孟虔脸上狠狠捏了把,心情特别愉悦,“顺便来捏个大馅儿包子。呜哇,好舒服!比弥秀手感更好嗳!”
      捏完就跑,撤到他脚后边吐舌头做鬼脸,恶作剧得逞般摇头坏笑。
      孟虔起不来,气得挥手蹬腿,指挥时舜钦:“去给我按住了,鞋底子抽大腚!”
      他俩这一闹,本来一脸严肃的时舜钦绷不住,撇过脸去轻轻哼笑了下,按住孟虔肩头揶揄他:“不疼啦?”
      不说还好,时舜钦话音方落,宛如应谶般又一波阵痛来袭,疼得孟虔捂着侧腹辗转,咋呼着喊:“啊,疼——快来个人,把这人的破嘴缝上!哎哟哎哟,捱不过去了,要死要死——”
      晓他的人都只当诨话玩笑听,却不想,赵雨旸全当真的,登时战战兢兢攥住他手贴在自己耳畔,鼻头一酸,眼泪止不住地掉。
      吴是非有些傻眼,孟虔自己也一愕,调整呼吸缓一缓,抬手柔柔轻抚赵雨旸泪颜,还笑呵呵道:“傻小子!”
      赵雨旸将他这手也握下,一个劲儿说:“都是我不好,都怪我……”
      孟虔挤挤眼:“怪你啥?孩子不该要?”
      赵雨旸猛摇头:“不是!我不该、不该、今晚上、我——”
      “早点晚点都是疼,横竖不用你生。”
      “不生了!再不生了!”赵雨旸一本正经道,“就这一次,我不会再叫你受这等罪了。我保证!不,发誓!”
      孟虔被他顶真的样子逗笑了,一旁吴是非憋不住要促狭两句:“你想得美噢!还下回,这就是二爷最后一次开莲,知足吧你!有钱也别想破例。”
      赵雨旸赶忙诚恳地表示:“不破不破,绝对没二回!”
      吴是非冲孟虔苦了脸:“你吃这憨二傻子什么呀?笑话都捏不起来,我真想捶他。”
      “吃他傻呗!嘴里头说的,心里头想的,不两样。”
      一说一笑,眼只望着那人,话是热的,心上安乐。
      “还是去外头等吧!”孟虔捉着赵雨旸的手哄小孩儿样劝,转头跟时舜钦也说同样的话,“你也去歇歇。都不必在这里耗着,又不是没经过,我自己一个人都会了。”
      吴是非明白他心意,也懂赵雨旸和时舜钦的忐忑,索性半真半假把大家的担忧摊到明面上讲出来:“你且消停吧!年纪大了喂得又好,瞧瞧自个儿的肚子,鼓得跟牛胃一样,娃的个头儿小不了。”
      “我呸你个触霉头的乌鸦嘴!”孟虔努力抬起身狠狠唾她,“老刘看过了,我这就是羊水忒多,撑的。”
      吴是非垂睑乜斜,挖苦他:“嗬,总嚷嚷一人吃两人补,敢情还是你自个儿吃胖了!跟弥秀一样,肉球球。”
      孟虔哀嚎一声躺回去,撒泼哭:“哎嗨呀,有没人管呐?趁人之危落井下石不带这样的,小十九呐?讨债鬼赶紧领回去,我不收容。啊夯夯,霈英救我!!”
      于是时舜钦当真起身走过来,揪住吴是非后衣领,提溜小鸡一样把人给拎出了内室。吴是非还配合演:“六月飞霜,晴天打雷啊——二爷明鉴,我对你是忠心哒——放开我!我要见公子,我要见董爷,我有功,你不能诛杀忠良——”
      吵吵嚷嚷直去了外头廊上,吴是非自觉湮声儿,时舜钦也松了手,两人各自靠着一根檐柱,一个看门帘,一个望楼下。吴是非没话找话:“老刘呢?”
      时舜钦捋了捋袖口,漫不经心回她:“应该在十三郎那里。”
      “唔!你的手,蛮凉的。”
      “抱歉!”
      吴是非无声笑起来,偏头看他:“今儿太阳西边出来的吧!时爷跟我道歉,突然有点儿慌。”
      时舜钦背倚着柱子,颔首默了默,忽没头没脑问一声:“爷在十九屋里?”
      吴是非点点头:“嗯!”
      “你不回去伺候着?”
      “你是不放心董爷,还是信不过我们公子?”
      “不是这个意思。”
      “那我告诉你我的意思,时爷,在我眼里头你仍旧是混蛋。”
      时舜钦笑似自嘲:“一直都是!”
      吴是非一点儿没恼,也勾唇讥笑:“恨记着,事情暂且揭过去,目前来讲我还不想对付你。”
      “谢谢!”
      “嘶——”吴是非拧眉看向他,“今晚你真的很怪嗳!”言罢蓦有所觉,移步走近些,借着灯光仔细瞧他面容。
      “你,不舒服莫硬撑!”
      时舜钦微微摇下头:“还好!”
      “别敷衍我!灯光黄,不如日光照得明白,我是不知你究竟脸白脸绿,可你在抖,自己没觉出来吗?”
      时舜钦神色一顿,下意识垂眸看了看自己的衣袖,果然是在打颤。他两手拢一拢,嘴硬:“夜凉,我进去了。”
      吴是非一把扥住他:“人两口子待着挺好的。”
      时舜钦便站下了。
      “不如回自己屋,要么,还上公子那儿去。屋里炉子烘着,暖和。”
      “没关系!我等二郎生完。你回去吧!”
      “你这人——”吴是非本想用强的,蓦闻有急促的脚步声迫近,总要好奇回头张望一番,正看见楼梯口拐上来郎中刘佑,身后还跟着一人,赶得很急。
      吴是非招呼了声:“牛油油,十三爷那边怎么样了?”
      其实刘佑已经看见二人,步子都慢下来了,恍听得一声牛油油,登时哭笑不得:“你这个丫头啊,见天不好好叫人名字!是刘,不姓牛。”
      吴是非当然知道他姓刘,她就是故意叫错,逗闷子。
      刘佑也不指望她能良心发现改邪归正,两厢说笑过,还好声回她:“十三郎早呢!未破水,产门也只开了一点点,明儿晌午能生就不错了。”
      吴是非撇嘴:“看来肯定是二爷快了。”
      “那必须啊!这不,请个帮手回来。我先给他领个路,马上就过去。”
      吴是非乐了:“今儿可给你辛苦坏了。不急不急,有我呢!”
      “是是,晓得你能干咧!”
      “嗳,那位先生怎么称呼?我姓吴,你叫我小——”自我介绍说了一半,吴是非陡然瞪起双眼,紧接着穷凶极恶地冲了过来,嘴里喝骂:“王八蛋,我掐死你——”
      言到身到,一记飞扑撞进那人怀里,纠缠着滚翻在地。吴是非发起蛮来力气颇大,整个人坐在对方胸口上,两手死死卡着他脖子,咬牙切齿,显是存心要致其余死地。
      刘佑吓个半死,边拉扯边求她,却敌不过小丫头的杀心横起,一时竟掰不动她。幸而时舜钦赶上来,也不知使得什么诀窍,只看似轻巧地捏住吴是非腕子,小丫头的虎口便脱力松开了。他趁势拦腰把人抱起,直向后退开。
      吴是非张牙舞爪目眦欲裂,疯了似的咆哮:“胡勉你不是人,不讲信用,缺德丧良心的狗东西,你不得好死!放开我,时舜钦,你特么也不是什么善茬儿。你们就是一伙儿的。我还跟你讲和,我呸,啊啊啊——”
      意外,往日拥有压倒性武力优势的时舜钦,今次竟有些制不住吴是非,吃力地扣着人,努力抬高音量劝她:“冷静点!这里头有误会,听我说,不是他,住手,唔——”
      一记肘击不偏不倚撞在时舜钦肩头,猝然得令吴是非都感觉匪夷,倏地安分下来,扭过脸诧异地看着他。
      “喂,你别吓唬我!”
      时舜钦踉跄靠上檐柱,呼吸很急,臂上倒未松懈,喘道:“不管你信不信,都别在这会儿闹。他是辉夜信任的人,待辉夜平安了,再计较不迟。”
      吴是非眼下没心思想之前的恩怨了,扶着时舜钦转头冲刘佑凶恶地喊:“戳那儿干嘛?过来瞧瞧啊!”
      可怜惊魂未定的刘佑腿还软,跌跌撞撞奔过来,给人叩脉,自己的手却抖得停不下来。身旁的吴是非又委实不好惹,把个老实人都快骇哭了。
      时舜钦再深吸几口气,稍稍平复一些,按下刘佑,跟吴是非道:“不打紧!每年到这时候就差一些,总是外头太冷了。”
      吴是非催他:“那赶紧的,回屋暖暖去。”
      “你别——”
      “行了行了,轻重缓急我知道,听你的,不闹不闹。来来来,老刘!”她把时舜钦交到刘佑手里,折身去把地上的胡勉拽起来,“你们快进去,我送他去十三爷那里。放心,吃不了这货!不看你面子也顾着十三爷的安危,回头收拾他。”
      转回头,气势汹汹瞪了胡勉一眼,斥他:“走了!警告你,这回若是伺候不好十三爷,姑奶奶新仇旧恨一道算,看我不弄死你个杀千刀的!”
      胡勉一步一回头,眼泪鼻涕糊满脸,却是叫天不应叫地不灵,没人能救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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