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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第二十七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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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准备把这间铺子卖掉。”我对两个伙计说。他们一听我这句话,呆了一下,又像是早就预知了一样,垂头丧气地低下了头。
“你们是担心没了差事吧?”他们一直不语,想必是担心一家生计。“我卖了铺子,但还要留你们做别的事,你们愿意么?”
两人一听这句话,立即抬起了头,“小姐真的还要我们?”他们似乎有点不相信。
“真的。”我笑着安慰他们,“这铺子是我们罗家最后一间铺子,我理应守下去。但你们看,我们这样死守也不是个办法,不如变通一下。这儿地段好,应该能卖个好价钱,然后我们——”我还没有想好怎么告诉他们,毕竟想法还不周全。
“小姐心里盘算好了那是最好不过,有用得着我们的地方,小姐尽管开口。”周正明知我有难处,立即抢着说道。
“法子还未想周全,等想周全些,我再与你们商量。”我歉意地朝他们笑了笑。一向老实的姚敬也说,“小姐,我们一定会学着做好的。”
“其实你们两个都是聪明人,只不过一直没人好好教你们而已。”这是实话,他们俩做得不长,年纪也不大,原来的掌柜根本没好好教什么,自然是稀里糊涂,可以后,他们能不能成为我的左膀右臂,我心里还是没底。
我展开纸,写了一份卖铺子的告示,“姚敬,你把这个贴到门上去吧。”他接过后跑了出去。
正当他出门的时候,明月寒走了进来,周正明一看他似与我认识,识相地去收拾铺子去了。
“你怎么来了?”明明可以说得温婉的话,一到他面前,我的口气立即变得生硬了起来。
“来看看。”他直视着我,没说是看我还是看铺子,但我宁愿他是来看铺子的。
“那你仔细看看,这铺子值多少钱。”我靠到边上一些,避开他的灼灼目光。
“真要卖?这可是——”他急切地问我。
“当然是真的,你看我卖铺子的告示都贴出去了。”我白了他一眼。
“你真的放弃了?要回吴兴去?”他沮丧地看着我。
“守着这么个烂摊子干什么?还不如卖了干净。也省得人家一直惦记着。”我气呼呼地说。
“你怎么知道我一直惦记着啊?”门口一个似笑非笑的声音传来,让我的心一阵颤抖,明月楼,此时正不疾不徐地走进来。“不过——我惦记的可不是这间小铺子,而是——”他边走边看,因为明月寒一直背对着他,根本没发现。明月寒听到如此熟悉的声音,缓缓转过身,两兄弟就这样见面了,等明月楼看到转身向他的明月寒,话只一半,就没有说下去,但立即恢复了镇定。
“你怎么来了?”一个说。
“你怎么在这里?”另一个同时说。
听得出来,也看得出来,他们之间并无兄友弟恭的情谊,似乎剑拔弩张更多一些。
“我是看了门口的告示进来的,怎么?你也有此意?”明月楼的惊讶一闪而过,还是那一副笑嘻嘻的样子。
明月寒明显有些生气,“杭州、吴兴的生意还不够你忙么?”看来两人一定在生意上有矛盾,否则不会如此紧张。
“听说——我们明家在苏州的生意做得风生水起,我——过来看看,也好知道你的本事到底有多大。”明月楼转而阴沉着脸。
“有话回去再说。”明月寒意识到我在,冷冷地说了一句。
我自是装作满不在乎的样子,在一边看账册。
“罗姑娘,这最后一间铺子是不是准备卖个好价钱?你说多少吧,我要了。”明月楼不去理睬明月寒,转过来对我说,脸上又挂上了得意的笑,一副志在必得的样子。
“好啊,你先出个价吧,没人比你更高的话,我自当双手奉上。”我压住心中的怒火,“告示上写得很清楚,半月后,价高者得之。你不必急于一时,况且谁出的高,还不知道呢?”我不愿与他们兄弟二人纠缠,自顾自拿着账册走到里间去了。
过了没多久,周正明走了进来,告诉我他们都走了,“我再多写几份告示,你马上去一趟山塘街,那里都是各地的会馆,来此做生意的人都在那住着,你把告示贴到会馆门口去。”我边走边对他说。
“小姐是想让更多的人来出价对吧。”他惊喜地说。
“总不能一直在这儿等着别人上门来买吧。知道的人多了,真正想买的人出的价才不会低。”
“还是小姐想得周到,等你写好后我马上去办。”虽要卖铺子,但伙计留用,所以他们也还挺高兴。
“下午我也要出去一趟,铺子姚敬看着吧,反正生意不做了,如有人出价,你先招待一下,不过,人家出的价码不能让别人知道。”我郑重交待姚敬。
下午,我拿了绢扇和绢画走了出去,秦岩与我约在寒山寺。寒山寺位于苏州城西阊门外十里枫桥西南不远处。坐东朝西,门对古运河,相传始建于梁武帝天监年间,初名“妙利普明塔院”,但它的闻名于世却要归功于唐代诗人张继。当年张继进京赶考,名落孙山,郁郁还乡,途经苏州,夜宿枫桥,触景生情,于是写下了千古绝唱《枫桥夜泊》:月落乌啼霜满天,江枫渔火对愁眠。姑苏城外寒山寺,夜半钟声到客船。
走进寺门,虽只一般时日,但礼佛之人却不少,善男信女进进出出,倒让古寺多了几分人间烟火。如果是在霞光微曦时或暮色苍茫中,立于江岸湖边,静听几声随风飘来的钟声,一定会使人勾起一番怀古的幽思,我站在巨大的古铜钟前怔怔地想。
“这是嘉靖年间本寂禅师重铸的铜钟,唐代铸造的那口,后来被毁掉了。”一个清清淡淡的声音在耳畔响起,我从冥想中醒过来,“哦”了一声转身看见秦岩站在身前,还是一袭灰衣,淡青的暗纹泛着冷清的光泽。
“秦公子。”真不晓得他站在我身后有多久,只好展颜一笑,掩饰自己的无措。
他缓缓踱步,绕过铜钟,向里走去,我跟在他身后,亦步亦趋。“这里,像不像吴兴翠屏山的灵峰寺?”他突然停了下来,转身问我。
我没料到他突然停下,没缓下步子,“咚一”下撞在他的身上,仰首看他,满面绯红,心如鹿撞,不由羞涩垂目,后退两步,大概正好站在一株海棠下,一地花瓣,零落成泥,却忘了之前他问过我什么,只踌躇不语。
“绢扇可曾带来?”他站在原地,声音没有任何波澜。
“带来了。”我把手里的包裹给他,他接过去,环望了一下说,“到那儿去看吧。”他指了指不远处的石桌椅说。
他看了一眼石椅,用手拂了拂尘,让到一边请我坐下,“是否太凉?”他连忙又问。
“还好。”我轻轻答,其实还是有点凉,三月末的天气,花木扶疏中,日光不曾照到,颇有凉意。
他看我无碍,才打开包裹,拿出绢扇来看,还有几幅绢画。看的时候,他一语未发,让我心生忐忑,不由一眼又一眼看他的脸色,却终未发现什么,大概,大概不甚满意吧,心里更加不安。
“是翠屏山吧?”他淡淡道。
“是的,来苏州之前,在那小住过一段,一直很喜欢,就画了下来。”我惴惴地答道,上次不是觉得还行么?难道这两天赶出来的画儿真就这么差了?
“我也去过翠屏山。”他目不斜视,盯着那幅《翠屏山居图》说,“我也很喜欢。”他抬眼看我,害得我只好低下了头,刚刚一直在揣摩他的样子,在他一抬头间全落在了他的眼里。
“哦——翠屏山一直是文人墨客游冶之地,每年清明时节都有诗会,历时十天十夜不散,来自三省的青年才子以诗会友,写得好的就会收录在每年的诗集里。听说后来又有一些爱好书画的也来到这里,相互切磋,让吴兴成为了文人画家集聚之地。”我侃侃而谈,倒忘了刚才的尴尬。
“怪不得你的画这么好,是不是也穿成这样去参加过他们的聚会?”他的脸上竟浮上了一点点笑意。
“我——只是听说而已,况且画得一般,岂敢前往。”我赧然低头。
“我看很好,不如再画一些吧,半个月后,有船出发去东瀛,东瀛人就喜欢你这样的绢扇,绢画也很好,半个月,你能画出多少?”他注视着我,认真而期待。
“你要多少?”
他挺直身,眼里蓄满笑意,“有多少要多少,不过——不能偷懒,我可要一件一件地验货。”
“真的?”我兴奋地不知所措,这半个月,我要日以继夜地画,又不用每幅都不同,拿出一百件应当不成问题。
“铺子要卖?”他转而问我,敛去了笑意。
“嗯,今日上午才贴的告示。”他怎么这么快就知道,我不无好奇,却不敢问出来。
“满街都是你的告示,想不知道都难。”他又颇有深意地望着我,好像连我自己都出名了似的。
“这样才好,我啊,就怕人家不知道我要卖铺子。”我故作轻松道。
他只是望着我闲适地笑,那样子,就像我不是卖铺子,而是一个与同伴们玩游戏的小女孩送走了一件玩厌了的玩具。
“只有半个月,那我可要争朝夕地画画去了。半月后,如何把画交与你?”我可不敢与他二人再呆下去,明月寒说过的话又在耳边响起,他帮我不知出于何意,但我与他,毕竟不是朋友,只道是因为生意合作才一起坐在这里。
“我自有办法找你。”他知道我要走,先站了起来。
道别后,沿来径归去,走远后回望,他却依然伫立在那里,像完全融入了这山寺的禅意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