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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第三十六回 ...

  •   七夕将近,园子里的姑娘们这几日都无心做事,就是坐在一起,聊的多是街坊上的姑娘们如何乞巧的事儿。自七月初一以来,苏州城里车马嗔咽,至七夕前三日,车马几不通行,相次壅遏,不复得出,至夜方散。
      七夕那日,沈汀兰进了沁园,苏秀兰报过来,示意让她招呼,我自然不便出去。过了半个时辰,她进来说,那沈汀兰是来订做嫁衣的,听说我们这儿做的样式新,料子好。我问苏秀兰,沈汀兰喜日何时,她说是下月十六,还有一个多月,做一身别致的嫁衣应该来得及。我强自镇定听她一点点说完,恰如一把钝刀正在慢慢切割着自己的心,一下一下,不快不慢,却足以让我痛得无法呼吸。无奈苏秀兰并未知道我与她的关系,还在一旁说着沈汀兰如何秀雅端庄,我扶着画案,将整个身子的重量都倾在案上,额上渐渐泛起了汗珠,“罗姑娘身体不适么?”苏秀兰不解地问我。
      “是刚才一直低头作画久了些,一时有些头晕,不碍事。”我径直坐在了椅子上,头痛欲裂,只希望她不要再喋喋不休下去了。她知趣地走开了,不一会儿,给我端了一碗冰镇绿豆汤来,我感激地朝她笑笑。“脸色不太好,还是休息一下吧,不然晚上还怎么跟我们上街玩去?”她退出去的时候忍不住提醒我,我想想也是,在沁园呆了快三个月了,秦岩本说一个月后就回,大概海上贸易出了问题,都两个多月了还未回,给他做了一件夏衣,眼下夏天都快过了,夏衣都快变成秋衫了,他却还没来。两个多月足不出户,实在难耐,打听了几次,张子诚一直没什么动静,今日又是七夕,我要再不出门,真的快像谈筝说的变成腌黄瓜了,于是拖着身子一步步艰难地走到榻上躺了下来。有时候傍晚她们走后,我还要做些活,就在房里安了这个竹榻,做得晚了就歇在这儿,此时正好可以让我躺上一躺。
      络角星河菡萏天,一家欢笑设红筵。应倾谢女珠玑箧,尽写檀郎锦绣篇。香帐簇成排窈窕,金针穿罢拜婵娟。铜壶漏报天将晓,惆怅佳期又一年。
      七月初七是牵牛织女聚会之夜。是夕,家家姑娘结彩缕,穿七孔针,或以金银鍮石为针,陈瓜果于庭中以乞巧。这两日,听谈筝、苏秀兰和苏秀菊他们讲起去乞巧市买乞巧物的得意劲,想想街上热热闹闹的景象,我这个闲不住的人也想趁今天最后一天出去转转,反正是夜晚天黑,总不会那么倒霉,正好撞上张子诚吧。乞巧后,我就赶往约好了碰面的地方,与她们逛了不到半个时辰,却不料走散了,沈汀兰今日来过一事已让我兴致全无,不如回去也罢,于是我沿着河岸往回走。
      河里面亮着一盏盏河灯,做成了莲花、玉兰、梅花等形状,煞是好看,我一边赏灯一边往回走,于万千盏灯火中凝眸,却见对岸人群中,明月寒孤身一人,踟蹰而行,白衣翻飞,清冷堪比今晚的月色。就这样伫足相望,不知多久,他的身影渐渐远去,即将淹没在人海里,突然见他回转身,向我这边望过来,那么远,灯火明灭中,他不可能看见我,谁知他去而复返,一点点向我这边移来,我盯着他一点点回来,竟然忘了藏起来,或者我压根就想让他看到我。
      相隔在两岸,就像天上的牛郞织女,遥遥相望,这已是我和他之间最近的距离。周遭人声嘈杂,相对默默无语良久,我终于想起来,今日沈汀兰来过,再过一个多月,他就要与沈汀兰成亲了,想到这,整个身子一阵轻颤,就连从河面上吹来的习习凉风也变得阴冷无比,我的心瑟缩了一下,毅然决然收回了视线隐入人群向前走去。
      走出一段路,回首对岸,他也正向我这儿望过来,隔得太远看不清他的神情,但我可以想见,足足三四个月未曾见到我的他,一定有千言万语在心头,但我不希望他说给我听,就当那只是南轲一梦,梦醒后,人事皆非,再去想他又有何用。
      他仍然跟着,不紧不慢,也许还不能确定真的是我。我不由加快了脚步,他一眨不眨地盯着我,看我快了起来,也加快了步子。不一会儿,汗已浸湿罗衣,我停在一棵柳树下喘气。他也在对面停了下来,就像我的影子一样,始终不离不弃。远处有一座石桥,是我回沁园的必经之路,两岸的巷子不少,但万一穿进迷宫一样的苏州巷弄,又是晚上,对我这个根本不熟悉路的人来说太过冒险。
      迢迢牵牛星,皎皎河汉女。纤纤擢素手,札札弄机杼;终日不成章,涕泣零如雨。河汉清且浅,相去复几许?盈盈一水间,脉脉不得语。
      该来的总会来,我向那座桥走去,不躲不避。
      走完最后一级台阶,隔着不足一丈的桥面,我与他两两相望,谁也不敢靠近谁,因为谁都明白,中间是什么距离,即使靠得再近,也是枉然。
      “绮儿,我们多久没有见面了?”他迎风而立,言语中难掩激动与哀伤,我算了算,如果从十泉街上分开算起,大概有三个多月,如果从沈府亲耳听到婚讯算起,已近三个月,如果从我被张子诚掳去那日算起,也有两个多月了。但我不想回答他,说这些还有什么意义,我摇了摇头。
      “足足一百天。”说完,他直直地看着我,可我依然木然,一百天又如何?这一百天里,已经发生了太多的事,与他的感情,本就困难重重,如今他已有婚约,我与他更是无半点可能了。
      看到我依然无语,他眼里的失望越来越浓烈。“我哪一天都没有放弃过找你。这七日,每晚我都这样漫无目的地寻你。看来今日,不是上天动了恻隐之心,而是牛郎织女有成人之美,终于让我找到你了。”他小心翼翼地看着我,生怕一眨眼我就会消失,那削瘦的脸颊,微有些凸起的颧骨,与初春时节刚遇到他时已完全不同,显得他的眼窝更加深陷,那双眼,犹如深潭,仿佛有一个旋涡在,看得久了,会把人整个吸进去似的,我抬眼望天际,只想不让眼泪流下来。
      “绮儿——”他呼唤的声音低沉喑哑,却是如此真挚,让我不无动容地看向他,他是希望我主动奔向他吧,如今的我,怎可能如此不智,但心里的犹豫和挣扎,却又是那么强烈。
      “我试着忘记你,疯了一样做事、喝酒,但一到街上,就会情不自禁地寻找你的身影,到头来才发现,唯有思念日甚。” 他缓缓走到我的面前,捧起我的脸,我被迫望向他,那蓄满了深情的双眼如此幽深、痛苦,令人心碎。“绮儿,帮我忘了你,你可做得到?”他无视于来来往往的路人,一把拥住我,紧得让我无法呼吸。哽咽的我在他怀里颤抖着,原来,原来他曾努力着要忘了我,过去的无数个日日夜夜里,亏我一直思念着、矛盾着、痛苦着。
      “我无能为力。”在他怀里,突然觉得一片冰凉,那个可以让他忘了我的人不是我,而是她。“但有一个人可以。”他不知其意,放开我一些,疑惑地望着我,“沈汀兰,她可以。”我的声音听不出任何感情,像在说别人的事情。
      “你——你都知道了?”他用力一把抓紧我的手臂。
      “你们——很相配。”我朝他凄婉一笑,要多痛有多痛。
      “那我们呢?我们不相配么?”他使劲摇晃着我,声音凄厉无比,看我一直任他摇晃,终于颓然无力地放开了我。
      “我们从来都不相配。”我直视着他的眼睛,不想让自己有一丝犹豫、一丝后悔、一丝退缩。
      “提前祝你们白头偕老。”我吸了吸鼻子,说出了最后一句,抬起右腿,向前走去。
      “今日这拱桥,不是牛郞织女的鹊桥,却是你我一生的断桥么?”他的声音在我背后响起,我止了步,极力告诫自己不能转身,一旦转身看到了他,我怕自己会忍不住、放不下、走不了。
      还记得自西山回唐浦那晚,沈汀洲请我和他吃饭,那一口藕片,那一刻藕断丝连,就是那最纤细的藕丝,是他亲手挑断的,当日,他挑断的岂止是一线藕丝,更是我与他本就岌岌可危的脆弱情丝。那一晚,他在车外,我在车中,明明听到了他的声音,我却无力呼喊,不是他的过错,而是我与他的缘分只能错过。今晚也是如此,缘尽于此,这就是我们的结局。
      回沁园的路上,抬首仰望苍穹,漫天繁星闪耀,一道白茫茫的银河横贯南北。在银河的东西两岸,各有一颗闪亮的星星,隔河相望,遥遥相对,那就是牵牛星和织女星。相传,在每年的今夜,天上织女与牛郎都会在鹊桥相会。
      天上的牛郞织女,每年都有相会的一天,我们却连那一刻的机会都不会再有,往后相遇,我与他,只能形同陌路。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7章 第三十六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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