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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第三十七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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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沁园,月已中天,沐浴后,头发未干,本就难入眠,就到园中走了走,愕然发现自己的画室亮着灯,我记得走的时候还早,并未点灯,这么晚了,会是谁呢?这里除了我与姐姐,园中只剩几个下人,他们未经我同意,一般不会擅自入内。
吱嘎一声推门入内,满室清明中,秦岩赫然在座。
“你回来了。”
“你回来了。”
我与他在同一时间说了同一句话,说完,我愣愣地站在门口,不晓得该怎么办。
他放下手里的画样,从我平日坐的椅子上站了起来,我这才记起自己不应该站在门口,但刚刚沐浴好,只穿了一身薄薄的雪白中衣,还披散着一头未干的乌发,这样与他见面,似乎很不合礼。他见我未动,似要走过来。
“你——稍等一下。”我飞快地跑出门,向西边走去,那里放着很多客人的成衣,我只能先拿一件来穿穿了。借着月光,挑了一件淡蓝的罗衫罩在身上,我看了看自己,觉得还行,才向东走去。
进门,看到他还站在案旁,正盯着墙上挂着的绢画,看到我进屋,视线转投到我身上。我被他看得有点紧张,只好走到窗边去给他倒水,端给他时,抬头看了一眼,好似比两月前瘦了一点,看来此次海上的生意一定不好处理,否则不会一去两月,看他此刻眸光沉静,薄唇微抿,那事情一定是办妥贴了。
“这儿还住得惯么?”他喝了一口凉茶,探询地看过来。我忙低下头回他,“一切都很好,谢谢秦公子。”吃的住的用的都是他安排的,就连生意也是他着人张罗的,但真到了他面前,我却一句也说不上来,还是为了刚与明月寒相遇分手的事有些恍惚,也为乍然见到他,两人独处有点不习惯。
静了好一会儿,看我没了下文,他说,“那就好,我回去了。”他把茶碗放到了案上,抬脚向门口走去。
“等一下。”我从默想中清醒过来,叫住他。
他听到我的声音,立即停了下来,却没有往回走,只在原地等着我继续说下去。
“我——和姐姐,一直很想好好谢谢你,可我——们没什么好送,给你做了一身夏衣,也不知道合不合身。”秦岚那身,我早就让姐姐送过去了,他这身,一直留到了现在。
他疑惑地“哦”了一声,没有特别惊喜,当然,秦家是苏州经营丝绸的四大家之一,要什么绸料的衣服没有,我听到他的回答,明显有些后悔,送什么不好,去送他多的是的衣裳,难怪他不看在眼里,可话已经说出去了,不送又不好,只得硬着头皮走到箱子边,把送他的衣裳拿了出来递给他,一件淡灰的杭罗外衫,前摆绘了淡淡的墨竹,疏疏落落的几枝,还算雅致,只要他不太失望就行。
“我能现在试试么?”他小心翼翼地问我。抬起头看他,脸上竟有一抹淡淡的笑意,我赶紧释然地答,“你就在这试吧,我到外面去等。”
过了一会儿,他打开门,我走到他面前一看还挺合身。当然合身,我可是让秦岭带了一件他的旧衣裳做样子缝出来的,应该不会差到哪里去。
“正好,要不我就这样穿着吧。”他的笑意又深了一些,询问地看着我。
我的脸蓦地一红,今日是七夕,怎可随便送人东西,这是未婚男女相赠定情物的时候,而我刚刚与明月寒说清楚,现却送东西给另一个男子,虽说是谢他救命之恩,但别人会怎么想呢?衣裳已穿在他身上,他又不想再换回来了该如何是好?
“我看——这衣裳——有个地方得改改,要不麻烦你再换一下吧。”我急急地说,眼里一片慌乱。
“挺好,不用改了,要不——你陪我到园子里走走吧。”他未等我答应,就向园子的方向走去,我着急有什么用,人家不肯换,而且是我自己提出来要送给他的,他别往其他方面想才好,否则,否则就没法收拾了。
与他一前一后走在园中,一路无语,看我落在后面,他总会停下来等我同行,我再落下,他再等我,如此两次后,我实在受不了这样的气氛,于是问他,“这次的生意还顺利吧?”问完后马上后悔得要命,他何时跟我说过他生意上的事,这次又是耽搁了一个多月才处理好,怎可随便对我说,我什么不好问去问他这事,恨不得把自己的舌头咬下来。
“有些麻烦,官府有禁海上贸易之意。去东瀛的船是走了,可去琉球的不顺利,一船丝绸、瓷器等物,价值数十万,好不容易上下打点疏通关系,才让这船货物走了。”他倒不避我,直直地说了出来。
前段时间,秦岭也跟我提过,官府对海上贸易,政令恐有异。
他一边负手而行,一边娓娓道来,“朝廷海禁,有松有紧,海禁松时,商人能从事正常商业贸易,海禁严时,是官府打击对象,转商为盗。亦商亦盗或走私贸易。寇商同是,市通则寇转为商,市禁则商转为寇。始之禁禁商,后之禁禁寇,禁越严而寇愈盛。片板不许下海,艨艟巨舰反蔽江而来;寸货不许入番,子女玉帛恒满载而去。亦商亦盗式的武力走私贸易不仅是明王朝海禁政策的产物,亦是当时海上贸易形势使然。就海外而言,各国海盗横行,确有武力自卫之必要;就海内而言,各大海商都有独霸制海权、垄断贸易之奢望。”
走到半路,秦岭急急寻他而他,看他与我在一起,不知是进是退。
“秦岭来了,恐有急事吧?”我看到前面有些为难的秦岭,对秦岩说。
“有什么事不能等我回去再说?”他快走几步,冷着脸问秦岭,他变脸可真快。
“秦岭,天不早了,你送秦公子回去吧。”为了缓和秦岩带来的压迫感,我故意装作很随意地对秦岭说。
七夕那晚一别,秦岩好几日都未来沁园,让我悬了几天的心终于放下了,秦岩一来,肯定有很多事要秦岭去做,所以他也几天没出现了,连带着谈筝都变得闷闷的。
七月流火,天渐渐凉了,来做秋衣的人也多了起来,光做手绘总是不够,我让苏秀兰又去请了几个善绣的大嫂,开始制作绣衣。
那日,我刚安排好几个绣女回到画室,谈筝放下画布问我,“罗姑娘,七夕那晚,我看到你了。” 她可能闷在心里好几天了,说完很认真地看着我。
我一听她的话,立时瞪起了眼,难道最后一次与明月寒相见,她都看到了么?“你看到什么了?”我拿起她的画布看着问她。
“看到你和别人在桥上说话。”她声音轻了下去,估计是看到明月寒抱着我的那一幕了。
“哦——那你想知道什么?”我干脆直接问她。
“我想问,那是否罗姑娘的良人。”她抬起眼直视我,眼里竟有忧伤,我与她算得上是好姐妹,却从来没有告诉她我与明月寒之间的爱恨纠葛,她的伤心又是为何。
“不是。”我默想了会儿,才说出这两个字,隐隐还有余痛。
谁知她一听我的回答,竟高兴了起来。
“我没找到良人,你还敢这么笑?”我倒被她弄得糊涂了。
“那人不是你的良人,那就会有更好良人出现。”她模棱两可地说了一句。
“你这丫头,是不是这这几日秦岭来得少了,开始思春了?早点嫁过去算了,省得你成天朝思暮想的,也好让我省心点。”我白了她一眼,自顾自走到椅子上坐下来手绘。
“你——比我大,我自是要等你嫁出去了才会考虑。”她羞怯地说。
“我们情同姐妹,但不是亲姐妹,妹妹先嫁有何不可?”原来是她想着嫁人了,怕我这年长的没动静害了她不能早点嫁了。“秦岭虽是孤儿,家里没有父兄长辈,但他为人忠厚,聪慧机敏,最重要的是在乎你、尊重你,你嫁过去,夫妻两人互敬互爱,日子一定甜蜜,到时候再生个胖儿子――”
“罗姐姐——”她红着脸轻唤我的名字,原本她一直叫我罗姑娘,今我明确告诉她我们情同姐妹,她算是真的认了我。“好好说你的事,怎么说到我头上来了。”
“好了好了,那不跟你说了,哪天秦岭来了,我跟他说去。”我这么一说,更把她闹了个大红脸。
第二日晚间,秦岩突然来了,正好大家回家了,屋子里只剩下我和他两个,想起半月前送给他的衣裳,现就穿在他的身上,不免有些耳热。
“正好有事,经过这里顺便来看看。”他还是和上次一样,仔细拿起我的画样认真地看着。
恰好张嫂过来,与他行了礼后,对我说晚膳好了,我姐姐已在等着我了。“秦公子要是还未用过,不妨就在这随便吃些吧?”正好是饭口,张嫂来问,不请他好像有些过意不去,况且这本就是他的园子,他想留在自己园子里吃餐饭也很正常。
“也好。”他答应了,张嫂立即笑了起来,“少爷好久都没在园子里吃饭了,我赶紧再去加两个菜。”她兴奋地跑回厨房去了。
姐姐看到秦岩也是一愣,我赶紧到她跟前说明了一下,她现在身体还行,立即给秦岩让了个位置。
张嫂加的菜还没上来,桌上的几个菜实在有点普通,油焖茭白、火腿冬瓜、清蒸鲫鱼,还有一碗绿油油的莼菜木耳汤。
“多是素菜,不知合不合胃口?”我歉意地望着他,夏天的菜往往要清淡一些,不知道他吃不吃得惯。
不一会儿,张嫂端着一盘蘑菇肉片和龙井虾仁进来了。“龙井虾仁来了,可惜菊花肉片要再过一个月才能做,今天只能就地取材,做道蘑菇肉片让你们尝尝了。”我吃了一口虾仁,真的很好吃,没想到张嫂在那么短的时间里还能拿出两个拿手菜来,于是赞道,“张嫂手艺真好,虾仁鲜香脆爽,很好吃。”张嫂在围裙上一边搓手一边说,“少爷最爱吃我做的龙井虾仁了,罗姑娘也喜欢,那是最好了,以后我可以常做给你们吃。”
一口虾仁含在嘴里,简直难以下咽,不就是赞了声好么,就一定要把我和秦岩联系在一起,我真是无语了。偷偷看了眼他,好像正专注地吃着,姐姐却一边夹虾仁一边意味深长地望过来。
这顿饭吃的很艰难,以往和姐姐随意惯了,吃饭的时候有说有笑,今天就只能当个闷葫芦了。
“张嫂,你也坐下来吃啊。”
谁知她胆怯地看了看秦岩,反而退到了一边。自从到了这园子,其他几个男的下人不管,她我是一直让和我们一起吃的,“我——我刚饿得早,就先吃好了。”当着秦岩的面,她有点紧张,扯了个慌,我知道她没说真话,但看秦岩没说什么,就对她说,“刚你忙着做菜,哪能好好吃,还是一起坐下来再吃点吧。”这张桌子上,人越多越好,否则,与他一起默默地吃,哪还有胃口。
“一起吃吧。”他终于发话了,于是张嫂小心翼翼地坐了下来。
果然,秦岩走后,少不了姐姐一通盘问。
“绮儿是不是有什么事没跟姐姐说?”姐姐坐在院子里,拿着把轻罗小扇有一搭没一搭地扇着。
“哪有?”我跟她装糊涂。
“我说呢,那秦公子你也就见了几次,怎么对我们照顾得这么周到,原来是喜欢上我们绮儿了。”
“你看刚才,我们统共才说了几句话,他怎么可能喜欢我?姐姐是担心绮儿嫁不出去了吧?”
“真正喜欢,何需言语?眉目传情亦能心领神会。”没想到姐姐身子好了也学会调侃我了。“我仔细看了,他看你那眼神,真的是一片深情。”
姐姐劝我留意他,可我刚刚拒绝了明月寒,心里哪可能这么快容下另一个人。他对我的情愫,我不是不知,只是佯装未知,哪有一个人会如此全力以赴地帮助另一个人,他的心意,我是明白的。但秦岩绝不是一个简单的人,而我对他却所知甚少,满打满算也就见了六次,还把他从明月楼手里救下我的那次也算上了,说过的话加起来还没有一顿饭的功夫里我和姐姐说的话多。
我与他也就是这样,偶尔见一面就行。如果一直这样维系着就好,哪天他真要挑明了,我该怎么办才好,毕竟他救了我与姐姐,于情于理,于恩于义,我也该嫁给他,但我,真的还不能接受他,至少现在不能。而他,大概也是顾虑到这一点,才迟迟不言明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