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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第四十三回 ...

  •   上翠屏山不能不到灵峰寺,但到灵峰下时,高山仰止,我实在不敢走上去。他看我额上已汗晶晶,立即叫了一乘小轿送我上山。
      到了山上,已是晌午。“不如我们就到寺里用些斋饭如何?”跟着他跨过高高门槛,走进重重寺门,到得一间偏殿,他拿出一把碎银,要了一桌斋饭。“赶紧吃吧,寺院过了正午便不准进食。”他将一些葱绿的菠菜夹到我的碗里。看看门外日头,估计正午将至,肚子却因走了不少路早饿得咕咕叫了,“不如我们看谁吃得快如何?”我指了指日头对他说,一丝不苟的他狼吞虎咽不知是什么样子,我忍不住先想象了一下。
      “你不怕失仪,我怕什么?”他立即动筷,害我一呆,有点不敢相信。
      我边吃边看他碗里还剩多少,他正专心致志地扒着饭,连嘴角留着一粒米饭也不知道,终于忍不住笑了起来。他听我窃笑,抬头看我,却让我笑得更厉害了,说花枝乱颤绝对有过之而无不及。
      他放下碗,拿出一方雪白的手帕,小心拭去我下唇一点碧绿的菠菜叶,“五十步笑百步。”他边笑边把嘴角的饭粒拭去。
      还没吃完,两个小师傅走了过来,“两位施主,正午已至。”言下之意是要收盘子了。
      “小师傅,浪费农人辛苦种出来的粮食,佛祖会怪罪的,不如就让我们赶紧吃完它吧,省得佛祖迁怒两位小师傅。要是因此害得两位小师傅推迟了修正成果的时日,小女子一辈子也不会心安哪。”刚才一阵狼吞虎咽,肚子也差不多饱了,只不过想逗逗两位小师傅。我欠身时向一旁的秦岩眨了眨眼睛,他会意地笑了笑,却没附和我,我气恼地瞪了他一眼,看向两位犹豫着的小师傅。
      “两位师傅,我们吃好了,麻烦撤了吧。”我们饭是吃完了,可菜还有呢,他竟与我唱起了反调。我一甩袖子,悻悻出门而去。
      “平时见你一副知书达礼的样子,今到了灵峰寺怎么就斯文扫地了?就不怕我说出去,到时嫁不出去么?”
      “那岂不正好趁了你的心,如了你的意。”我顾不得许多,走得越来越快。
      “你怎知你嫁不出去,正好趁了我的心如了我的意?”他巴巴地赶上来问,一副请君入瓮的样子。
      胡里胡涂一通乱走,竟走到那日与锦儿放纸鸢的地方。那些梅树,过了花期,就连果子都已熟过了,徒留下光光的树丫和几片凋败的叶子。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虽非雨雪霏霏,亦已秋风萧瑟。
      他看我突然伤感了起来,也收敛了继续捉弄我的心情。
      “是否想起了梅花怒放时的情景?那时的你,站在一片梅林中,锦衣玉颜、明眸皓齿、天真烂漫,就连这满山的梅花也顿时失了颜色。”他突然陷入了浮想之中。
      “你——你见过我?”我语带惊慌地看着他。
      “恐怕,要比明月寒见得更早。”隔着一株梅树,他肯定地说。反复咀嚼着他的话,原来他老早就知悉我与明月寒之间的纠缠。那么那天,那个让锦儿跌倒的人,是他么?如果真的是,确实是比明月寒更早。
      “想起来了?”不知什么时候,他绕到了我的身边,眸光中幽幽光芒闪烁不定。
      我木然点了点头,“那日让锦儿跌倒的人,是你?”
      他含笑点了点头,却让我一阵晕眩,原来他早就认识我,而我,却一直当他未识,不由心慌意乱起来,握着梅枝不知如何是好。
      “记得那日,在上山的路上,你坐在一乘小轿上,留连着满山梅香,时时伸出手去拂一路梅花,发上,衣上尽是梅瓣,娇颜若梅雪,笑容如春风,路过的哪个人不伫足凝望?”他在山下的时候就已看到我了?我明显觉出自己呼吸不再平稳。
      “看你拉着锦儿穿过满寺的善男信女,越过重重大殿,最后跪在佛前,双手合十、虔诚祈愿,那么纯真,那么真切,让我忘了周遭的一切,只觉得你就是那万丈红尘中,一尘不染的那一个。”不知何时,他已握住我扶着梅枝的柔荑,双目微闭,似在回想那日的情景。
      “秦公子阅人无数,怎可被山寺中一个野丫头所吸引,你——这话,太不可思议了。”难得他说出原委,表明心迹,我却还能如此清醒地剖析他的人、他的话、他的感情。
      “罗姑娘真是见微知著。”他睁开黑眸,温润地看过来。“早在七年前,你九岁那年,我就认识你了。”抽出手,一直后退,不可思议地看着他。七年前,我才九岁,他大概十多岁,我一直在吴兴,他不在苏州也有可能在海边,我怎会认识他?
      “西塞山前白鹭飞,桃花流水鳜鱼肥。青箬笠,绿簑衣,斜风细雨不须归。张志和的渔歌子,可否记得?”
      我点了点头。西塞山在吴兴西南,有我外婆家,小的时候常与哥哥一起,找上几个表兄妹,在山间河边疯玩,捉迷藏、捉虾蟹、做柳笛、掏鸟窝,乡野间可玩的东西多了,外公、外婆又对我们宠爱有加,不怎么约束我们,我和哥哥就像出了笼子的小鸟,天天在外玩得乐不思归。可惜两年后,我十岁,一场春汛,来势汹汹的洪水把半个吴兴城都淹掉了,外婆一家因翠屏山上的洪水泄下来,全被冲走淹死了,那年娘哭得特别厉害,我也跟着伤心了整整一年。从此后,除了吴兴城里的几个地方,我哪都没去。但九岁那年,我见过他?反反复复想了几遍,也还是没想起他来。
      正要开口相问,路的另一头走来了两个再熟悉不过的身影,逃是逃不开了,只有直面他们。
      明月寒穿着崭新的深紫色衫子,衣襟上用银色丝线绣着回文图案,衬着他白晰、英俊的脸庞,如墨的黑发,走在这片萧条秋色里,是那么光彩夺目,简直让人移不开眼。一旁的迟重天正一脸狐疑地打量着我。
      我跟着秦岩与他们见过礼,就站在了一旁。明月寒问秦岩深秋时节怎么还来看梅,话是对秦岩说的,眼睛却一直看着我。前面他家的院子是我与他初次见面的地方,他眼神中的期待不言而喻,难道是认为我要故地重游、睹物思人一番?
      “梅花落尽、香消魂散,本是没什么看头的。可在下曾与罗姑娘在此见过一面,旧地重游,意义也就非同一般了。”秦岩徐徐道来,丝毫没有做作。
      我颇有深意地回看了他一眼,不知是感激、欣慰还是胆却、无奈。
      “是否明姑娘回吴兴了?”这是明月心的住所,前一阵子都在苏州看病,他来这里,难道是明月心要回来了?再次见面,不言不语总让人觉得势弱,不如问问明月心的事,一来表示自己的关心,二来也不会让场面尴尬,三来,现在来说,谈明月心是最安全的。
      “心儿以后跟着我住在苏州,我来这儿,是帮她收拾些东西。”明月寒这么做也无可厚非,省得把明月心单独撩在这儿,又让明月楼起了歹念。上次苏州的先例在,虽然明月寒曲线救了明月心,但并不表示明月楼不会故伎重演,他这么做,考虑得也是周到的。
      再无话可说,我转身对秦岩说,“你不是说上次来没去成掬月台么,我们这就过去看看吧?”他会意地看了我一眼,与明月寒和迟重天告辞后,拉着我向掬月台走去。
      掬月台听说唐朝就有了,也就一废弃的古井,井里并没有水,只有光滑如镜的井沿还能看出慕名而来的游人之多。坐在井沿,俯视着眼前满坡梅林,脑海里只有明月寒的紫影,还有他黑潭般的眼眸,倒把秦岩未讲完的故事丢掉了脑后。
      “我们回去吧。”他站在井边,望着来时路,轻轻叹了口气。
      “好。可是你刚才——好像还没讲完呢。”我不安地看着他,我骗明月寒说是他想来看掬月台,他配合我演了一场戏,心下自然了然,只是我小时候见过他的事,他还没讲,不知道他还愿不愿意说完。
      “恐怕今日你是没心情听了,以后再说吧。”他并不等我,径直沿着来路往回走。
      我欲言又止,实在是很想知道到底与他是怎么回事,可他,似乎不愿多说,又一向意志坚定,决定了的事决不可会轻意改变。既然说我们很久以前认识,他不愿意现在说,我回去想想也行,说不定我能想起来也不一定,于是跟着他辗转出了梅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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