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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1、第五十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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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都快黑了,他却还没有来,捏着一颗颗珠子,不时地抬眼张望窗外,再也无心画下去。
谈筝也是如此魂不守舍,已经接连画坏了两块料子,她懊恼地把料子扔到一边,气呼呼地走了出去。
明明这里有地龙,屋里挺暖和的,窗子开了条小缝透气。可一旦真的担心了,就觉得气闷得不行,怪不得那丫头要跑出去了,我走到窗口,想把窗子开大些。推开窗子的刹那,正好看到他们兄弟俩急急地走了过来。
心有灵犀般抬眼相望,再也无法移开。他向左转,要从小院门口进来,还是忍不住转头看我,院子里还有几个人未走,我不能大胆到去院门口等他,只好悄悄站在了房门口。
他真的来了,青色的缎鞋就在眼前,我却不敢抬起来看他,怕自己忍了一个月的期翼会不顾一切地释放出来,怕满脸的心喜藏都藏不住,怕思念的泪水会奔涌而出……
“珠子,不喜欢么?”他低低地问,小心翼翼,怕我给他的答案。
偷望了一眼案上的珠子,刚一直在把玩,因起来关窗,所以随便放在案上了,看我随意扔在那,他怀疑我不喜欢也不无道理。“合浦珠还人未还。”我轻轻吟咏。
诗中心意,他当明了。“不是回来了么?”出其不意地上前一步,环住我的双肩,一抹暖意包裹着我,反让我身子一颤。
“还顺利吗?”这样的温暖让我留恋不舍。
“般和货被没了,不过人还好。”
“以退为进,再待机会也不迟。”讲起他的事,竟一时忘了自己在他怀里。
“这两年,我也曾试着疏通地方官员,准备让官府同意我们在东海、南海一带沿岸运输货物。但漕运盘根错节,国内海运会危及大多数官商既得利益,虽然利于国家,却还是行不通。夜航船,是我唯一的退路了。”
“漕运官商勾结,这种利益关系,他们岂能让你打破?太湖沿岸,本就是丝绸布帛、稻米粮酒等主要产地,每年运往各地数不胜数。除了官府漕运外,民间运输几乎全由沈家垄断,如果你能从夜航船这里开口子,不仅人都能用上,就是以前的买卖关系也还可用,还能进一步打击沈家,慢慢与之抗衡。”他边听边点了点头。
“我已有安排,但真要做起来,也不是一朝一夕的事。事在人为,真想办,就没什么办不成的事。”他一向是个有信心有毅力的人。
“反正我也帮不上什么忙,只有拭目以待了。”我朝他调皮地笑笑。
“你在我身边,就好。”他说话从来没有这般露骨过,让我一时不知怎么办好。
看我不语,他的心沉了下去,手却收紧了些。“这一个月里,有没有——哪怕是偶尔——想起过我?”他小心翼翼地问我。
“偶尔——没有吧。”他听得懂我的意思么?除了偶尔没有,其他时间都在想他。
“可我——已不由自己,怎么办?”他的声音暗哑低沉,却又发自肺腑,故而热烈如火,却又无比怅然。
“我的话,你没听懂么?”真是石头,我已经说得那么明白,他却无知无觉,难道一定要我直说才行么?“我是说,偶尔没有。”重复了一遍,脸已慢慢热了起来。
“你——你故意气我是不是?” 他释然一笑,凝神看着我,然后侧过脸,轻轻擦着我的耳鬓,只来回扫拂,却让我有种靠着炉火的灼热感。“你总是可以轻易地让我生气,又总是不经意地让我心疼,什么时候,才能让我安心,嗯?”心疼我,可能就是刚刚窗外的四目相对吧。让他生气的,也一定是早在一个月前了,我一时心软,没让他杀了明月楼,他后来虽未提及,但我知道,他一直为此事耿耿于怀。
“我是远航回来的船,想要寻找一些依靠,你——”他觉得累了,还是向我表达另外的意思。那样的接近,早已让我慌乱不已,心像要跳出来似的,他的意思,哪还能猜准。
他终于等不及了,话未说完,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吻住我,在我还未反应过来时,将我整个包裹起来,一个月的相思、一个月的等待,却像有一辈子那么漫长,况且这其中,有两次,我都把他忘记了,一次是七年前,一次是两个月前。
只不过紧紧一抱、短短一吻,他却突然一把放开了我,踉跄到一边,扶着画案大口喘着气,脸上直到脖子,一片赤红,昏暗的傍晚,却还能清晰地看到他额上暴突着的青筋。双手撑着画案,平复了一下心绪,觉得好一些了,才敢回头看我,那氤氲着酒意的黑眸里,余火未烬,只怕稍稍一吹,就又会变成熊熊大火。
张嫂老远就喊了过来,叫我们去吃晚饭。估计是让秦岭不好意思过来叫我们,只好让张嫂喊过来。好像坏事被人发现了似的,我赶紧低下螓首,朝一边的画布走去,拿着画笔,却不知道是要收还是要画。
吃饭时,他已恢复如初,镇定地跟姐姐和秦岭聊着天,只有偶尔偷望我的那一刻,眼睛里还有未熄的火苗。
“上次的绢扇,东瀛人挺喜欢,都卖完了,这是你的。”他递给我一张银票,我一看不少,急忙疑惑地望向他。
“可惜以后什么时候能去都不知道了,否则就不止这个数了。”
那是我以为的第一次见他时谈成的生意,现在想来,估计一半是为了故意接近我,他当时根本不可能知道我画的扇子能值多少,我记得他说一把十两,有一两就不错了,可我竟天真地相信了他。明知道没有卖到这个数,今天他还是按这个数给了银票,心里已在嘀咕着取笑他:让你胡说八道骗我,这回当冤大头了吧。
他的短短一吻乱了我的方寸,不知道明日是走好还是留好。不管怎样,先走再说,要留也要让他来留我。下定了决心,也就不去多想了,想起傍晚他出其不意的一吻,哪还能安然入睡。
秦岚亲自来接了姐姐,虽然没有明月寒娶沈汀兰那时的风光,但但在我眼里,两个人的幸福才是最主要的,其他的不过都是虚招、形式,没半点用处。
两人都没有长辈,姐姐这边,除了我与莲儿、谈筝及沁园另外几个姑娘,也就没什么人了。秦岚这边,除了秦岩、秦岭两兄弟及他们几个亲随,还有秦记几个掌柜的外,就只有钱进、江儿、孙小山他们几个人。坐下来也就三桌人,虽不多,但对济世堂来说,已经够热闹了。
除了我们几个姑娘不声不响外,男人们大碗喝酒大口吃肉,好不痛快。
“大当家的今日成亲了,啥时候我们喝二当家的喜酒啊?”一个脸膛通红、头发零乱的中年汉子站起来问秦岩。
“就是,就是。”
“这一顿恐怕不够我们喝啊。”
“二当家年纪也不小了,连南京庞家的小姐都没看上,我看还是把今天这顿先喝好再说了。”
一群人这个一句,那个一句,我虽未一个个看过去是谁说的,但他们说的什么可记得一清二楚。南京庞家的小姐?他与各地富商都有买卖,能不认识许多千金小姐么?原来他的身边也有美女如云,想到这,心里如有万只虫蚁在轻咬,又疼又痒,不由自主地望过去,他却正向我这边望过来,那张脸上写满了了然与关切,而眼中深意,即使隔得再远,也清清楚楚地摆在那儿。
这时候,一个小人急急地跑了过来,“怎么了?慌慌张张的?”秦岚明显不悦,冷声问跑进来的下人。
“门口,有人送礼来。”那下人低下身惶恐不安地回答。
“是谁,呈上来就是。”原本大家都喝着酒闹着,这会儿都悄悄静了下来。
“他——不肯说,所以,小的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办?”
“去拿来吧。”坐在一旁的秦岩温和地说。
一小会儿,那下人拿着一个盒子快步走了进来,直接走到了秦岩身边。
“怎么?这礼,是送给我的?”秦岩一向沉着冷静,但当下人把盒子送到他跟前时,也不由吃了一惊,今天毕竟是秦岚成亲,有人匿名送给他礼物并不奇怪,因为经他医好的人不少,说不定哪个知道他成亲给他送礼也很正常,而明明是他成亲,礼却是送给秦岩的,这谁看了都觉奇怪。
“二当家的,要不先让我看看?”坐在秦岩左边的青衣男子脸上有抹不安,他一定是在害怕什么。
“不用。”秦岩一口拒绝了他。我紧张地看着他毫不犹豫地打开了盒子,略一迟疑,轻轻从盒中拿起了信,待一扫而后,瞧了瞧盒子,眼神冷得就像要冻起来了。
“没事,没事,大家好好吃吧。今天这都是好酒,来来来,我先敬新郎新娘一杯。”青衣男子笑嘻嘻地绕过桌子,跑上去敬酒,“该你们了,一个个排好了队上。”他对自己那桌的另外几个人嚷嚷着,但不知怎的,就觉得他是故意的。
另一个年轻一些的,大概也偷瞄到了什么,掩着笑敬酒去了。他们几个明明笑得很开心,怎么秦岩铁青着脸,冷得像要杀人一样。我探寻地望过去,正好遇上他的寒光一闪,眼光中的痛楚和愤怒交织在一起,让我一时猜不透到底是什么人什么事会让他在这样的场合,当着众人显露出来,他一向面不改色,今天为何一反常态。正当我思前想后猜测的时候,他低下头,自顾自灌起酒来。我不知其意,看向他身边的人,他们嘻嘻哈哈,比先前还要过分。没多久,秦岩也加入了他们的行列,行酒令声,吵闹声甚至还有骂人声不绝于耳,充斥了整个厢房。
“二当家的,人家姑娘——把——把那——个都给你了,你怎么——怎么反而不——不高兴啊,要是我,可就——唉,不好——说了。”
“人家姑娘把什么给二当家了,老赵,你快说啊。”另一个国字脸的中年人拿着酒壶问他,原来那个青衣男叫老赵。
“这个——不好说,不好说。”老赵朝秦岩看了一眼,清醒地说。
“那你悄悄儿说可好?”一个压低了声音。“给这个数?”他伸出两根指头。
“这个数。”
“成。”两个比划完银子数,老赵立即附耳过去说,“是——一件——亵——亵衣,上面好像还画了——一朵白牡丹。嘻嘻,看来是相好的姑娘送——给二当家的。”他喝高了,自以为声音很轻,在场的几乎都已听得一清二楚。
这女子大胆到这时候送他亵衣,那他们的关系一定非比非常,在他大哥成亲之日送来,不就是提醒他好娶他了么?
“怪不得二当家的脸都青了,原来是让你看去了。”
“银子?”老赵摊开手要银子。
“你的话大家都听到了,凭什么让我一个人付银子?”他竟竟然然赖起账来。
“那我——再把信上的告诉你,这总可以了吧?”原来老赵还是个财迷,他连信也看到了?我赶紧凑过去一些。那人一听信也看了,立即树起了耳朵。
“双双燕好后,日日不能寐。怎堪风雪紧,睹物思人醉。”
“这——这说的——什么意思?”
老赵得瑟了两下,不屑地看了他一眼道,“就是说,那天,那姑娘与我们二当家的那个后,天天想着他,想得都睡不着觉了。可是又不能马上叫我们二当家的过去,因为外面刮风下雪的,只好寄上这件亵衣,让我们二当家的可以看着这衣物想起她,想着想着就醉了。”
“意思我懂了,可外面刮着风,但没下雪啊。”
老赵拿他没办法,扔下一句 “说不定那姑娘那儿下雪了。”就气呼呼要去拿那人手上的银子。
赠亵衣,送艳诗,这女子绝不会是南京庞家小姐,而是青楼女子才是。
吃过了喜酒,与姐姐姐夫道别后,我就带着莲儿一起回了沁园,把收拾好的东西带上就回了无绫坊。莲儿看出我有心事,也没敢多说,侍候好我洗漱就去睡了。
躺在床上,再难入眠,秦岩一向不近女色,每次来沁园,从来都是等其他人走得差不多的时候才来,即使碰到,也从来都是绷着脸的。原来这些都是做给我看的,在外面,他与其他男子没有区别,逛妓馆、喝花酒、捧女伶等等,他一定也是个中老手,亏我还一直以为他是个洁身自好的男子,还一直为嫁过明月楼而耿耿于怀,怪不得他不在乎我嫁过,原来,他——也就是一只流连花丛的蝴蝶,只不过他伪装得太好了些而已。眼泪不争气地流了出来,昨夜,他还那样温柔地把我搂在怀里,现在想想都觉得恶心,他的怀里,不知抱过多少女子,他与她们,何止是这样搂搂抱抱,今日看来,早就不干不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