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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0、第五十九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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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日迟迟,乍暖还寒。
因了顾渚山遇袭一事,我让秦岩搬到沁园,与我一起做事,只是他虽应下,却还是时不时要出门,除了让他多带几个人同行外,别无他法。
每年清明之后,丝业行会都会派贴子请城里入了会的商家开会议事。无绫坊虽做着丝绸生意,但毕竟做着老百姓的生意,铺子开了不少,名气也不小,但毕竟因陋就简,赚头也不大,入不了这些大贾的眼,自然不在邀请之列。沁园虽然名噪一方,但不经销布料,只是加工而已,所以也没邀请。但他们不会忘了秦记,毕竟是城里经营大户,秦岚隐退后,这事自然是落在了我头上。
行会会议每年由几个大户轮流做庄,今年轮到刘家,刘家生意主要还由刘世奇掌管,一个五十岁左右的老者,精明强干,又不失仁义厚道,所以刘家口碑极好,无论生意上还是行会组织里,是勿庸置疑的老大,许多生意上有摩擦的商户都愿意请他出面调停。但秦家和沈家的事不同,生意上的矛盾只是一个假象,家仇相隔,所以没法用生意场上的法则解决,愣谁也摆不平这事,也就一直没有请他出山。
明日是会议之期,明月寒只用了一年时间,生意就已做大,应该在邀请之列,明月楼也不会缺席,明月寒几乎自立门户后,明月楼为了我一直滞留在此,苏州的生意都是他在经营,反倒把吴兴的生意交给了他父亲。既然秦岩也在受邀之列,那么沈汀洲自不会少,江南一带的丝绸布料运送,他们占了一大半。
“我换上男衫可好看?”久违的衣裳穿在身上,我兴奋地转了个圈。
“好看。”秦岩放下手中刚刚端起的茶,望着从帘幕后转出来的我,眼中一片惊艳之色,“绮儿穿什么都好看。”
“好久没穿,不知道合不合身?”我推开他一些,走到镜前端详起来,天蓝色锦锻织成的衣衫,与白色交领相衬,蓝得更加湛蓝,白得更加洁白,腰束深蓝色绸带,带上系着洁白的玉玦,一头乌发衬着一袭蓝衣,再配上我莹玉般的肌肤,灿若星子般的眼眸,远远观之,就是一位风度翩翩、气韵不凡的少年。站在一袭灰衣的秦岩身旁,真有俊逸出尘的味道。细较之下,当然是柔美有余,阳刚全无。而秦岩,虽相貌不甚出众,却胜在气势,似乎只要他往哪一站,就能隐隐透出一股子力量来,这力量可以让弱小者感觉安定,让亲近者感觉安心,让险恶者感觉惶恐。
“不过——”他转到我身后,环住我的双肩,轻轻地在我耳边呢喃了一句,让我立时脸红心跳了起来,他总是这样出奇不意。
“再不出门,日头都要落下去啦。”莲儿对我们房里时不时的亲近早已见怪不怪,端着一瓶子水自顾自地浇起花儿来。
“好得跟一个人似的,人来了也不避避嫌,就不怕我传出去么?要是小钰——”秦岩前脚刚跨出去,莲儿就唠叨开了,但一讲到小钰,她立马停了口,看来,她已看出什么来了。
“你有什么好避的。谁不知道你口封紧?”我拿过她手中的瓶子,央她给我重新梳一回头,秦岩可是已到外头候着了。
梳洗一番后,与秦岩登上同一辆车疾驰而去,刘老爷请客,迟到可不好看。
刘家门口已停了两辆马车,又有刚到的两人过来与秦岩见礼,听得出来是宋家的人,他们虽不认识我,但见我与他同行,也一一见过了礼,才鱼贯而入。
刘府不愧是姑苏刘家的府第,园子很大,房宇均沿一方碧池而建,却疏落有致。我们被一年轻小厮带到了浸月榭,看得出来,这虽不是最奢华的地方,却是园中景致最好的一处,可惜现在杨柳未青,只露点点鹅黄,碧池无波,更无接天莲叶,一切显得过于寒瘦了些。不过,这里只我们清清静静的两个人,廊下还有未下完的棋局,只不知下棋之人是因突有要事还是别的什么,一直没见踪影,我和他两人干脆坐了下来继续,倒也别有情趣。
“明兄,你说这是下棋呢还是谈情呢?”下棋不是我的长项,遇上秦岩,我本应甘拜下风,嘴上却心有不甘,死活要悔棋,竟不顾面子低声下气地求他,一计不成,又许他些好处骗他,两人嘴上情意绵绵地争执,手里却抢着一枚棋子。恰在这里,沈汀洲和明月楼一前一后走了进来。“可惜,我们的棋局设得并不高明,难不倒伉俪情深的两位啊。”沈汀洲意有所指,他说的棋局自不是眼前的,而是指顾渚山的吧,既然他敢直言不讳,我又有什么可怕的。
“棋局是人设的,可棋是死的,人是活的,只要齐心协力,世上又岂有难事。只有心中有鬼、手上有血、事事不择手段之人,才不会有好结局。”沈汀洲大概没想到我反应那么快,三两句话就把棋局和他设的局都点了出来。他不是故意要激怒明月楼么,想让我们三个难堪么,我就先让他不好过,不能明着对付他,暗中咒他也能解解我的气。那边,站在他身后的明月楼木然望着我,眼神异常复杂、冷峻,像眼膜上结了一层冰似的。一向自负的他,足有一年不见,好像成熟冷静不少,按他以往的性子,即使沈汀洲不激,他早就跳出来了。但他现在的冷静却让我更加担忧,猜不透他想要干些什么。从他这一年来“呕心沥血”的经营来看,不正面交锋一次,他是不会放弃的。
“不到最后,谁也说不上这局里――每个人会怎样?”明月楼不阴不阳地说了一句。
“说得好,说得对。不过我相信一句话,那就是善有善报、恶有恶报。大家――走着瞧。”今天,罗家与秦家的对头一起出现,这还是第一回,秦岩向来不愿逞口舌之利,但我却不愿输了气势。
“绮儿说得好,我们大家走着瞧。”明月楼无视一旁的秦岩,竟然亲昵地叫我绮儿,我脸色刷得沉了下来。“请叫我秦夫人。”我毫不客气地回过去。
“明兄一定是以前叫惯了吧,一时改口,还是挺难的。”沈汀洲挑拨的功夫真不是一般的好。
“这么说――我得让他长长记性了。”秦岩的怒气一下子升腾起来,立时拔出了腰上的剑。我弯下身子,一把按住他的手,示意他把剑放回去,这里是刘家,行会会议召开在即,这时候动手,不仅驳了刘家的面子,也是不把整个行会放在眼里,沈汀洲的目的不就在此么,让秦家成为众矢之的,人人得而诛之,那时,他就可假众人之手封杀我们的生意,秦家生意上一失势,那他只要不费吹灰之力就可以把我们斩草除根,我怎可让他得逞。我知道秦岩是因为我受辱才会变得暴躁易怒,但我不能因他一时义气用事,得罪了大家,到时面临不可挽回的局面。
“叫我绮儿的人多了,我不爱听、不喜欢,别人再叫又有何用,你何必与他们计较。”我从容地安慰他,告诉他我的心意,这时候,我们俩只能一条心,要是真让人家离间了,岂不是让旁人看了好戏。
“秦夫人说得是,这倒让我想起来,我那妹夫好像也一直心心念念着‘绮儿’这两个字,不知道叫得是不是秦夫人您?”沈汀洲又要把明月寒扯进来,他是不搅混不罢休了。果然,他们俩都变了脸色。而我关心的自然是秦岩,因为秦岩知道,我与明月寒之前确有情愫,对没有感情的明月楼,他再闹,秦岩也不会放在心上,但明月寒不同,秦岩嘴上不说,但我知道,这是他心中一个解不开的疙瘩。看着秦岩越来越黑越来越沉越来越冷的眼眸,我就知道沈汀洲的厉害所在了,问题是,巧不巧地,正好有小厮带着明月寒走了进来,沈汀洲,他一定是老早就看到他来了,故意趁他走进门的刹那说的。
我不能对沈汀洲的逼问毫不反应,就在瞄了一眼明月楼和秦岩和刚进门的明月寒后,嘴角噙着笑说,“这也应该,谁让我认了你家的妹子作了姐姐呢?让得当初,汀兰姐姐看我孤苦无依,还要让我认你当大哥呢。”说到这,我嘴角的笑意又加深了些许,“你们都这么惦记着我,我罗绮真要深领厚情、铭于五内、感激涕零了。”我故意夸张地形容自己的感激之情。“就是不知我家汀兰姐姐近来安好,听说去年不慎落水,我却因自己刚刚到鬼门关走了遭,没得空去看她。想必――明公子一定衣不解带、不分昼夜的照顾,早就大好了吧。现应该――孩子都有了吧。”没想到,我的话也可以如此尖刻,明月寒眼中寒光聚拢,仿佛谁看一眼都如坠入冰窖一般。那沈汀洲就更光火了,他妹子当时落水能不能怀孕都不一定,听说明月寒根本不怎么待见他,又怎么可能有孩子。
“我大哥自然是派了不少人侍候着的。”明月楼的言下之意,不就是明月寒对她不闻不问么。“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只是我爹娘抱孙心切,恐怕是要先纳了妾再说了。”明月楼也真行,一箭双雕,说得沈汀洲和明月寒脸色愈发难看了。
“那感情好,那我真心祝愿汀兰姐姐早已康复,也预祝明公子早已尽享齐人之福。”我看了一眼一旁静默的秦岩,嫣然一笑道,“这里的风景看过了,不如你带我到别处再看看吧。”秦岩会意地拉起我的手,在众目睽睽之下浓情蜜意地走了出去。
路上,正好遇上刘府管家,人到得差不多了,刘世奇让他来请大家入席。想必会上,这几人又会与我们明里暗里有一番较量,一路上,正好想想应对之策。
果然,刘府大厅里已到了几十号人,现还有陆陆续续进来的。坐下后一打听,才知道这里到的人几乎是丝绸产业中代表都到了,老老少少济济一堂,有养蚕大户,有专售茧子的,有缫丝的,有纺织的,有印染的、有运输的,其中经销的商家虽不多,却个个都是大户。
养蚕大户提出来,蚕种马上要发送到农户手中,总量比前两年增加了近一层,但据天气来看,恐怕今年天暖得晚,要多烧地龙才行,桑叶也可能不够,这样的话,本钱就会增加不少,他希望价钱定得比去年高一些,否则农户宁愿浪费点蚕种钱也不愿意多养。可售茧子的也跳了出来,他们认为,这样的话蚕丝质量要差得多,还要让他们提高价格就万万行不通了,言语之中,他们似乎有意与南京杭州等地,不知道他们这么说,是有意要胁还是真会行动。张家等染坊也提出,没了好染料,丝品再不好的话,面料上难免有色差,档次难免降低等,怕与南京云锦、杭罗、蜀锦不能同台相竞。运输这头,也不是没有问题,比如苏杭、太湖一带,多年未有洪水,一旦洪水到来,不仅丝绸运输成为问题,恐怕其他生活用品也会出现短缺等。沈家几次暗示秦家私自开通夜航船,坏了行内的规矩,并联合另几家船户一起与之抗衡。但人群中有人反对,况和议之人很多,大家都想以最便宜的价格最快的速度运送自己的货物,怎么会听从沈汀洲的。但沈汀洲毕竟不是常人,在这行里也锤打多年,岂会罢休,他又煽动说,秦家欺压其他船户,目前托运的商家只是暂时获利,一旦其他船户经不住秦家打压,纷纷破落后,秦家一家独大,无人能驭,势必造成运费秦家说了算的局面,真到了那时,大家就有苦难言了。他这样一说,商户们想想也有道理,就又站到他那边去了。
“长江后浪推前浪。沈兄岂能料到在此期间,就没有第二个、第三个秦家出现?在座各位无论财力实力都远在秦家之上,如果真如你所说,那在座各位到时转做船运,想必亦不会迟。秦家既无独霸一方之实力,我秦某人亦无此宏愿,有银子大家赚,我们的生意才能长久下去,不然,窝里斗的结果,恐怕反让外人有了可趁之机。”秦岩站起来,言正词严地坦陈自己的想法,一番唇枪舌战,总算暂时压制住了沈汀洲。
会开了整整一日,在刘府用了晚膳才回,斛筹交错间,明枪暗箭更是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