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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4、第六十三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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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月寒很尽心尽力地帮我,遣迟重天来告诉我,让我准备去见秦岩。迟重天说完,并不立即走,呆立一旁,似有话说。
“迟主事,有话不妨直说。”自明月寒成亲时找我谈过后一直没见过他,对他又亦还是没有好感。
“秦夫人果然爽利。那我就直说了。”他站直了身子,敛了敛仪容,正色道,“我家少爷的生意走到如今这一步,很是不易。这次为了帮您,动用了不少关系,也算是为您尽力了。”我与明月寒恩恩怨怨一番,看来当时确是急昏头了才想到要找他帮忙。知他对我的要求不会拒绝,可却没想过有没有为难他,立即道,“这次有劳你家少爷了,还让你专程跑来告诉我,接下来恐怕还要劳烦你上下打点安排,罗绮感激不尽。你家少爷的恩情,我定会记在心里,迟主事的帮助,罗绮也在此一并谢过了。罗绮也请迟主事放心,见过人后,我自会另觅他法,绝不会再打扰。”
迟主事听我这儿一说,眼睛亮了起来,“秦夫人放心,这回的事我一定尽力安排好。”
在明月寒的帮助下,我打扮成牢中送饭的小厮混了进去。牢中阴冷潮湿,每听牢头开一次门,心中不免紧一下,重门深锁,暗无天日,这几日,他一定是度日如年了。想到这,提着食盒的手不由自主的用了力,小指甲嵌入了掌心,一丝痛疼传来,反倒减轻了些心里的痛楚。
走在长长的甬道上,两面都是牢房,里面的人看到我们经过,冲到粗大的栅门前,不怀好意地指指点点说着、笑着,我低着头目不斜视,偶尔瞄到一眼,心里更加紧张,害怕在他们中看到自己渴望了无数次的脸。牢头引我一直往前走,又穿过一道门,跨过高高的木槛,里面明显冷清许多,我微微举目观察了一下,发现这里关的人很少,大概每间只有一两人,所以并没有外面的喧哗,但心里的害怕却愈甚,因为这里是关重要犯人的地方,被关在了这里,出去的机会就少得多了。
牢头叫了一声他的名字,我顺着牢头的视线望过去,昏暗的角落里,一团黑影略动了一下,却并未过来。牢头示意我过去,明明手上的提盒不重,此时却觉得是千斤重担一样,艰难地挪到栅门边,望着那团黑影,我试着叫了一声,他明显一震,对上他寒星般的眸子,眼中早就一片迷蒙。
他缓缓站起来,慢慢走到我身边,每走一步都在靠近,可每一步他都走得万分痛楚,待走近了才发现,他的身上早已伤痕累累,原先那件暗蓝的锦袍已经又皱又黑又破,还散发出一阵浓烈的酸臭味,不知道是这牢房里的味道还是他身上的味道。
我心疼地望着他瘦削的脸,却看到一个明朗的笑容。他伸出枯瘦的双手,握住我的,“绮儿,能见到你,真好。”只说了这么几个字,他的嘴角却渗出血来,我连忙将手伸过栅栏用袖子帮他擦拭。上两天叫了人来打探,不是说没动刑么,怎么会伤得这么重,难道是他们弄错人了,还是今日刚动过手。
“别担心,只是破了点皮。”他明明伤得很重,却还这样安慰我。
“他们下手也太重了。”看着他浑身血迹斑斑的衣裳,我呜咽不能语。
“只是皮肉伤,看着严重罢了。”他重又握住我的手,不让我看他的伤。
“无论如何,我都会救你出去。”擦了擦泪,坚定地说。
他将胳膊伸出栅栏,轻轻搂住我,默了会儿,“绮儿,是我不好,不该不信你,原谅我好不好?”这时候他还不忘那日的不快,我心一酸,热泪又顺着脸颊流了下来。
“这事可不能便宜了你,等出去以后再与你好好算帐。”我拿起袖子拭了拭他脏兮兮的脸,却一不小心拭到了他的伤口,他身子一抖,我只得停下来,歉意地望着他。
“好。”他目不转睛地盯着我,像要把我融化一般。“绮儿,还有一事,我一直没告诉你。”他转而歉意地望着我。
“什么事?”我们像在家里一样随意地聊着,为的就是不让对方担心。
“你——哥哥,我知道他在哪里。”他突然提到了我哥哥,我心里早就没这个人了,他却突然提了起来。但我知道,我是担心他的,我是想知道他在哪里的。“他在哪儿?”
“他在东洋。一开始不知道是你哥哥,当时正好我们的船要去东洋,就把他送过去了。后来听你说起了家里的事,我暗里派人去查了查,才晓得他上了我们的船到东洋去了,你说巧不巧。”他故意说得很轻松,就怕我对哥哥还有恨意。过去那么久了,其实我心里的恨意也淡了,况且此时此地,知道他安好就成了。
“他活着就行。”这是我的心里话,我不想他死,他毕竟是我的哥哥,至于他过得如何,那是他的事了。
“等你出去后,我们就离开这里好不好?你带我到南方去,或者更远一些,干脆去西洋也成,我还没去过呢?”我撒娇地说。
“去东洋行不行,你哥在那边过得挺好,生意做得有声有色,你们也很久没见了。”
“好啊,我们就到东洋去——”牢头过来打断了我们,说时辰差不多了,再不走恐怕别人起疑。紧握着手,谁也不肯放开谁,那牢头急了,一把拉着我就往门口推,“看在收你银子的份上,我不难为你,但你们也别逼得我连饭碗都没了不说,小命也给丢了。”他气急败坏地拉着我说。
“秦岩,我会想办法的,你再多等几天,我一定救你出去。”最后,我只留匆匆几语,后悔刚才没多说几句,说说家里的事,说说自己的安排,好让他放心。眼泪汪汪地望着他,不忍离去,却不得不离去。他亦站在门口目送我,眼中满是不舍。“我不在,秦岚和秦岭会照顾你。答应我,不论怎样,都要好好的。”事后想起他的话,他的原意应该是让我不论有没有他都要好好地活下去,可这世界如果没有了他,我活着还有什么意义。他还迫不及待地把哥哥的消息告诉于我,难道,难道他是做着最坏的打算么?
急急地跟着牢头走出来,巧不巧地遇到了几个人,听声音,来人中有一个是闻达,虽与他最后一次见面也是很久以前了,但他比常人略沙哑的嗓子很特别,还有一个,从衣服来看,是个官吏模样的人,他们正小声讨论着什么,并未注意我。我故意让到一边,也好听听他们在讲些什么。
听到他们觊觎着我家的船运,准备让官府查封船只,断了夜航船,转由沈汀洲独家经营,我哪还跨得开步子。那牢头低头哈腰地打过招呼后,看他们并不理睬他,转又看我,见像定住了似的站着未动,以为我吓得不敢走了,赶紧过来拉着我的袖子往前走。
沈汀洲想要我家的船运,下一步该怎么办?本来是想过让孙小山去对付沈家的船只,又怕把他逼急了恐对秦岩反而不利,所以一直未敢动,今天看来,我不动他,他却要动我了。
回到家,派去杭州的人回来了,没有找到小钰和齐复,这两人知道我们自顾不暇,早乘机逃得没影没踪了。现还不是找他们报仇的时候,现要做的,只有救人。派出去的人算是多聚集在这里了,忙着调拨人手,忙着打探消息,钱花得如流水,收效却甚微。
到济世堂找秦岚商量,还没讲几句,我就已慌不择语。“他们不是想要我们的船我们的命么,干脆把我们的船一把火烧了,再把沈家的船全给沉了,最后把沈汀兰掳来当人质,看他沈汀洲让不让官府交人。”
“别说气话,两家船都没了,太湖一带的船运恐怕维系不下去,不到万不得已,不能这么做。”秦岚反倒没有我狠绝,他是医者,当然比我冷静。
“大哥,你没看到他的样子,我怕他支撑不住。”我哽咽地说。
“据你刚才说的情形来看,却是受了些皮肉之苦,岩弟自幼习武,这些外伤倒不要紧,你放心就是,当务之急,最好是送些药和干净衣物给他。这事,我会想办法的。”秦岚说他救过同知沈清明夫人的命,求他送些药物和换洗衣物应该不成问题。
第二日,他托人传来话,药物、衣物已送达,但据同知沈清明所知,沈汀洲与知府交情很深,难以下手,他已经派人联系南京布政司,因他救过布政司中的左参政陆周,但一去一回,再加上陆周想出办法来干预,耗时肯定不少,只能先让秦岩过几日苦日子。但有了希望就好。
每日一封,明月寒已来了第三封信了,在我度日如年的时候,能得到他的关心,也不枉当时相识一场。因为迟重天的那番话,我一直没有回信给他,但这封信里,他未提任何情况,只约我今日黄昏府后河边见。他可能会有重要的事告诉我,日已西斜,顾不得许多,我换了身衣服就出去见他。
到了河埠头,只见一艘船停在岸边,却并未见他。我焦急地立在岸上,扶着一株碗粗的杨柳等他,心急如焚。
正在我张望的时候,一青衫小厮疾步走到船头,问了两句就请我上船上。
见到我的第一眼,他满含歉意道,“送信与你,却不见回信,有些着急,就遣了船赶过来,忘了绮儿会晕船,不如我们上岸再说吧?”
“无妨,此病已愈,就在这说吧。”船并未开,但轻轻的波浪还是让脚下船儿微微地摇晃了几下,我习惯性地扶着桌子,却不肯坐下来。
他看我意思,并不想在此久呆,示意小厮不要让船开了。“这两日,京里正好来人督办织造上的事,此人当年与知府是同科考生,算是有些交情。我已托他帮忙。但——”他欲言又止,温柔地看了我一眼,说出了实情,“他先前在太仓经营海上贸易,眼下官府一直实行禁运,要想全身而退,恐怕不是那么容易。我与他交情并不太深,可能帮不上太大的忙,主要是几日不见你,有些担心,所以自作主张约了你出来。”
“这——我知道,那你能不能先疏通一下此人,至少不要让他在里面受罪也成。至于银子——”我略一沉思道,“我会准备好银子,今晚就遣人送到你府上可好?”
他并未答应,只说他会视情况而定,我知道他亲自为我奔走,已是不妥,疏通的银子怎可让他拿出来。最后,我告诉他,如他不拿我就再请他帮忙,他才勉为其难地答应了。
事情谈好,我就准备告辞,他叫住我,以来他还有事相告,也就停了下来,期待地看着他。他缓缓走上一步,迟疑不语。
“没事——的话,我告辞了。”
“绮儿——”他动情地叫了一声,修长的手伸出来,却最后无力地落了下去。“才几日,你就瘦了许多,我——们——大家看了都会心疼,自己一定要多保重。”
寥寥数语,殷殷关切,我郑重点了点头,又略一扬嘴角,让他看到我的笑。可转身离去之时,眼中已慢慢聚起了水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