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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9、第六十八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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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喜无悲,或喜或悲。莲儿看到我的样子,只是伏在我身边不住抽泣。
“莲儿,只要我与他都好好地活着,比什么都强,你应该高兴才是。”我不知道是在劝她抑或是在劝自己。
一早来到济世堂,第一件事当然是看姐姐,秦岚得了那味药,给姐姐服了,还真的有了起色,今天已醒了过来,而且是在孩子的哭声中醒过来了一次。
“到现在一直没醒过么?”我问一旁的两个下人,她们害怕地点了点头。
“姐姐心里一定牵挂着孩子,说不定孩子的哭声能唤醒她,不如让奶娘把孩子抱过来试试。”其中一个立即跑去叫了奶娘抱着孩子进来。我抱过孩子,想逗逗他,不知是因为饿了还是不习惯我的怀抱,小家伙竟哭了起来,原本他们知道我的想法,一看孩子真哭了,倒以为我故意弄哭了孩子,不由又惊又疑地看过来,弄得我有些不知所措。
“这孩子,可能不爱我抱他呢,怎么一上手就哭啊,难道是想娘了?”我转身朝着姐姐,让她听得更真切一些。
“夫人的眼皮子好像动了一下。”
“真的?”我盯着她的眼,果然似在动,手指也似弯曲了一下,孩子看没人理他,哭得更响了,姐姐的眼珠随着孩子的哭声转得更快了,最后终于睁了开来,迷茫空洞地望过来,似在寻找什么,我赶紧将孩子放到他的枕边,“姐姐,快看,孩子怪你不理他,都在哭了呢。”
她无神地笑了一下,凄惶得不像是真的。我将孩子的小手放在姐姐的手里,孩子竟马上不哭了,床畔,枯瘦与娇嫩的两只手交错在一起,却是这般和谐。
秦岚听到消息后也急急地赶了过来,“咯吱咯吱”的声音让人听出了他的急切。一进屋,就直奔姐姐而去,似乎没看到一旁的我,他一把将那两只手握在自己的手心里,惊喜交集,自不能言喻。
我把能救秦岩的事告诉秦岚,他怀疑地看着我,我知道他对拿知府的贪赃枉法证据要挟放人并不怀疑,他怀疑的是谁在帮我。
“今年虫灾严重,陆周不日将陪新上任的布政司来苏州视察虫灾,我已托陆周周旋,如果以西山近三十万两粮食来换岩弟一命,应该不难。你的法子虽好,可真要弄得鱼死网破,怕也不好收拾。”秦岚委婉地说。
我思量着他的话,确实不无道理,只是明月楼,他向来喜欢用这样的手段来解决问题,而我又已答应了他,这可该如何是好。
“你有孕了?”秦岚突然打断了我的思路。望闻问切,他竟不用把脉,就知晓我有了孩子,哪里瞒得了他,只好点了点头。
“岩弟知道么?”
“我也是刚知道,没——没办法告诉他,也怕他担心。”秦岚要是知道了我与明月楼的交易,定不会答应,我怎么能让他知道我见过秦岩的事。
他立即为我把了脉,从脉相来看,已经快两个月了,不过一切都还好,他总算松了口气。“我看绮儿还是住在这里稳妥一些,也好方便我每日把脉。岩弟的事,由我来就行。”秦岚要把我留在这里,那明月楼那边怎么办?昨日答应他时本已决绝,不料却有了孩子,心中悔意暗生,可他已经把齐复和小钰送了过来,要想反悔,他肯定不会答应。
“不行,姐姐还病着,你又要救秦岩,我不能在这里拖累着。”
“你住在这里才能让我安心救他,至于你姐姐,她在慢慢好起来,有你陪着,我也放心。”他毫不相让,一定要让我留在这里。是不是,我的身子和姐姐当初一样,所以,所以要每日把脉,喝药调理?这一想法不是空穴来风,他那时对姐姐就没说实话。
“那——让我今日出去一趟,还有些事没办妥。”我与他商量。刚看到他们一家三口相濡以沫的一幕,早已悲从中来,若从今往后,真要与秦岩分开,我们三人恐怕亦活不好,现陆周这里还有希望,未到最后关头,我为何要放弃。
“不行,接下来,你哪儿都不能去。有什么事,我自会安排人去办。”秦岚的严峻难得一见。
还是趁机偷偷溜了出去,直奔到明月楼府上,还未等他的惊喜慢慢浮上来,我一盆冷水就浇了下去,告诉他我反悔了。
他一甩袖子,把桌上的茶壶茶碗全摔到了地上,我早做好了他暴怒的准备,所以并未受到多大惊吓,倒是守在外面的几个下人,立即探了脑袋进来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给我滚出去。”他一声暴喝,目露凶光,额上青筋毕现,握紧的双手用力砸在雕花书案上,一支醮了墨的毛笔腾地跳起来,落在一张展开的宣纸上,画了一半的白鹭倾刻间成了墨鸭。而他的手上,也斑斑点点地沾上了几滴墨汁,黑色的墨迹、泛白的关节,曲张的指头,让人看了确实有些惊心。
听到外面略顿了一秒后传来的杂踏脚步声,我才反应过来,立时起身向门口跑去,
“谁叫你滚了?”
他又愤怒地喊过来,当然知道他不是叫我滚,我只是想趁乱浑水摸鱼罢了。所以并未停下脚步,而是一口气跑到了庭院中。
他气恨地追过来,一把抓住我。
“为什么?”眼中卷起一片怒涛。
“我——有了他的孩子。”我像一只可怜的小鸡般,被他抓在手里。
“我不在乎。”他毫不犹豫地回答我。
“可我在乎。”我的声音坚定无比。
“你在乎什么?在乎这个孩子?所以,可以不在乎这孩子的爹?你罗绮能如此恨心?”他不可置信地冷笑着问。
“我在乎这个孩子将来可能会认贼作父。”
“所以你宁愿他没有爹?”
“是。”
“你既然昨日已应下,就不容悔改。”
“好,你拿出字据来。”我明知道没有,还是装得很认真。
“不用字据,我一样可以让你答应。今日你既来了,也就不用回去了。”昨日的温柔荡然无存,今日的他,怒发冲冠,眼神暴虐,满脸戾色。我知道他说得到做得到,他都已经什么都不在乎了,我怎可让他改变心意。
生生落跪,膝下是大大小小的卵石,我却感觉不出一丝疼痛。“我求你。”他喜欢别人俯首称臣,我就服个软又如何。
他低头扫了一眼,依然无动于衷。“休想让我答应。”说完拂袖而去。
“小姐,快起来,当心肚里的孩子。”莲儿看明月楼回了房,又拉不起我来,只好撕下一大片衬裙叠好了放在我的膝下。
天空中突然乌云密布,不一会儿,狂风大作。老天看我可怜,也来帮我了,我的嘴角边浮起一丝轻笑。
院子里的下人们已忙作一团,收衣服、关门窗、搬花盆,身边的人影来来往往,我却对周遭的一切无动于衷,莲儿着急了,推搡着要我起来躲雨。
刚还开得极明艳的杜鹃已经花枝乱颤,没一会儿,就已落红遍地,有几瓣,翻飞到了我的罗裙上。放眼望去,一片滚滚红尘中,犹见那人临窗而立,墨发狂乱飞舞,身形岿然不动。动静之中,他遥望天际,不知是在回想还是在等待,原来强悍的他在风雨将至之时,也会显得如此孤单落寞,明明是迎风独立风雨无惧,我却看到他眼中一片凄惶,不知是费尽心机终不可得的愤然,还是爱到尽处不忍放手的徒然。
不知何时,眼前飞沙走石、暗无天日,一道闪电突然撕裂了黑暗,雷声也紧跟着隆隆传来。
“这雨——下得愈大愈好。”我不哭反笑。不知道在这风雨将至之时,一旁默跪着的莲儿能否听见。
接连着又是几道闪电,闪得人一阵心悸,不知道腹中的孩子是不是会害怕。而窗前的他,脸色一片惨白,原本湖蓝的衣裳也愈发青苍。
雷声从天空中滚过,豆大的雨倾盆而下,打在薄薄的单衣上,有些微的痛,一下子,衣服就湿透了,乌发蓬乱,雨水正好顺着发线流下来,整个人就像浸泡在水里一样。一旁的莲儿,试图抱着我,好为我遮挡一些,但这样大的雨,哪能挡住什么,只落得两人一样浑身湿透罢了。
我是在赌,赌他心里还有我,不忍我伤害自己。
眼前一片雨雾,再无其他。而他,是否还独立窗前,无法彻悟?
门“咣当”一声打开了,心中的喜悦也随之而来。微微抬头,透过雨雾,看到一团青蓝的影子向我冲过来,除了明月楼还会有谁。
“你不要命了?”他气急败坏地想要抱起我,我却死赖着不起来。从他打开门的那一刻起,我就知道,我已经赢了,所以我不必急着起来。
“留着给你,不如不要了。”我满不在乎地笑着,脸上有泪水也有雨水。
“快给我进屋去。”他知道我有了孩子,不敢乱用力,就几句话的功夫,他也已经浑身湿透。
“你答应我再说。”我期盼的大雨终于到来,此时此刻,我怎会放弃。
“明公子,你就答应了小姐吧,她还怀着孩子,要是再折腾下去,怕是要一尸两命。”莲儿跪到明月楼身边,抱住他的腿再三哀求。一尸两命,听起来很是不敬,倒是实话,听在明月楼耳里,更是触目惊心。
明月楼看再僵持下去,怕我抵不住,只得答应。我这才让他抱到了屋里,放在了榻上。湿淋淋的明月楼,看着满地的水迹和缩在榻上的我,心中五味杂陈,但还是忍住汹涌怒意,无声地退了出去。
几个下人立即拿了衣服来给我换上。换好衣服,雨势渐小,想要走,却因为跪了太久,无法行走。这时,明月楼走进来,一把抱起我,好像我轻如鸿毛。
“你要带我去哪里?”此一时彼一时,他刚才可以答应我,现在当然可以反悔,我惊恐地问,心中担忧更甚。
“送你回去。”他面无表情地说。
他就这样放过我了?我不太相信地抬起头,却只看见了他坚毅的下巴。
不敢多问,只能多想,因为怕自己不小心一句话,又打破了这份沉默中的平衡。
莲儿一旁打着伞,既要看着路,还要看我和明月楼的眼色,一边的肩头已是湿透。而明月楼的身上,何止淋漓一片,刚刚换上的姜黄绸衫,两边肩头早已浸成深黄,湿答答地贴在他的身上,那片深黄还在渐渐往下蔓延,此时已快到胸前。
风雨中的三人,唯有我只湿了鞋子。
回到家,望着雨幕,我知道江南梅雨已经提前到来,这场雨,没有十天半个月不会停下来,有些年头甚至滴滴答答下了一个多月。
我要做的,只需等待,哪怕只下十天,整个苏州城恐怕都支持不下去。
风雨如晦、相思如绵。
那时被迫分离,只为来日重聚。秦岩,再需几日,我们就可以重聚,等待你的,除了我。除了大家,还有我们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