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塔手札》镜台

32、20

　　第九十八封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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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乔伊：
　　我恳请你务必留在尼尼身边。
　　我不知道卡普和你说了什么，让你相信了什么。我向你保证：谢尔诺不会杀我，我也不会杀谢尔诺。我不能说我们现在有什么情分可言，在发生了这么多事情后，如果我还说，我们永远不会忘记我们是兄弟，那未免太虚伪了。但是，乔伊，我们还有共同的父母，两位爱我们的，我们也深爱着的两个老人。要是我们做出不可挽回的事，我的父母不会原谅活着的那个。不管是我还是谢尔诺都不会愿意看到这种情况。
　　我现在的状况不算太糟，雷蒙娜和我彼此知道对方很多秘密，只要我们尚存理性，我们永远不会彻底反目，那会带来我们两人的灭顶之灾。她现在的表态给我带来了麻烦，但并不是一记重创。不要忘记我们之前是主动选择让她回到雷诺西斯的，在那之前她已经慢慢脱手了我的大部分事务。
　　乔伊，我希望你始终能意识到，不管卡普有多么渊博，他的见解曾经有多么透彻，他现在只是一个把自己关进书斋的学者。他在理型的世界呆的太久，面对现实中的问题，看法难免偏颇。
　　比起我，我更希望你和尼尼注意一下长汀，关注一下尼格森夫人最近的动向。我实在担心她哪天引火烧身，牵连到她的儿子。
　　奥兰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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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九十九封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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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乔伊，我要求一个澄清自己的机会：我并没有在暗暗鼓动你去帮奥兰德的意思。
　　我请你试想一下，随便拎出什么人来，他得到了一个预言，对朋友的预景不妙，他不说心中难安，他说了又好像是在鼓励朋友谋杀血亲，他难道不会犹豫不决，进退两难吗？他向一个中立的，他们共同的朋友倾述这件事，寻求意见，难道不是极为正当，情理之中的吗？如果别人说他其实在寻求意见之外其实另有用意，那岂不是很荒谬，岂不是一个轻率的污蔑吗？
　　我相信如果这个人是别人，你，甚至再算上另外那俩人，肯定都会赞同我的看法；但现在这个人是我，你们倒是怀疑起我的居心来了。
　　你们以前写信给我，向我询问任何问题时，我可从来没怀疑过你们是在询问之外还有别的企图。当然，这可能多半是因为我没有高贵的血统，丰厚的财资，强大的武力，惊人的天资，真神的眷顾，我只在做学问方面最为擅长，我连魔法都不会，除了意见，别的东西我还真给不出！
　　可难道因为这样，因为你们能给出除了意见以外的东西，我就不能向你们展露我的困境了吗？我这样做了，就要被怀疑是隐晦的撺掇你去替我解决问题吗？或者我再不客气一点，因为我善于解答很少提问，我就不配提问了吗？
　　我现在心里面的失望和恼火，语言根本写不出它们来。我对你尤其特别地失望，乔伊，因为我一直觉得尼克特和奥兰德不理解的事情，你会理解的，你和他们不一样。我一直都很清楚，奥兰德认为我是纸上谈兵的迂人，尼克特认为我是独善其身的懦夫，我不屑辩解，因为我知道辩解徒劳无功，这两位少爷注定不能站在我的角度看问题，何况我早就习惯了轻蔑，这点轻蔑对我无伤大雅。
　　但我真的没想到，你会被他们同化！
　　难以置信我现在要给·你·写这样一封信，我竟然要·向·你·解释我自己。
　　不，我为什么要向你解释呢？我为什么要多管这些闲事呢？你们随便谁戴上王冠谁被手足暗算去吧，我才不想操心！奥尔有句话说的在理，选择的权力在于当事者自己，只有意志软弱的人才会被虚无缥缈的话语左右。是我意志软弱了，被个预言搅得心神不宁；是我浅薄了，竟然觉得你们都和我一样意志薄弱。
　　告诉他俩以后不用给我写信了，当我死了吧。从今往后我不会再打开这个信盒，我要彻底当一个与世无争的学者，好好管理我的学园——这才是没有浪费老师当年的教导。
　　再见，我希望再也不见。
　　席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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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百封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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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乔伊，以及尼尼，事情变成这样让我抓狂……如果我能，我现在肯定也会亲自跑到烈焰城去向卡普道歉。
　　但我现在不能，秋天要到了，我要组建抵抗冰原魔物的战线。而今年送过来的物资和往年比大大缩水。我不想再花些笔墨来骂教皇阁下，他干的好事，煽动那些贵族胡乱争斗。他根本不知道魔物的可怕，以及让它们长驱直入到内陆是怎样的灾难。
　　此外……我父亲提出要在冬天进行一场比武，就像当年他和我叔叔那样，让我和谢尔诺决斗，胜方继承他的爵位。谢尔诺那边竟然同意了。我想不通，即便寒冰堡是他的势力范围，但在父亲的目光下，他很难做什么手脚。而且就算我们两个比了，分出一个胜负，甚至分出了生死，又有什么用？几年前可能有用，现在肯定是没用了。北地被我们分裂成了两半，一半属于谢尔诺，一半属于我。并非是我们在统御那一半北地，而是那一半北地在统御我们。我们是这两方人实现他们意志的工具。反正我这方我是很清楚，失去了我，他们可不会就此投降。休可以立刻取代我，直接带着骑士团叛变寒冰堡。
　　请代我向尼尼问好，并且你们见到卡普的时候，代我向他道歉。我并没有轻蔑过他，如果他重新看一看我给他写过的那些信，他就会知道我有多么尊敬他，看重他的见解。
　　可能不会及时回信。
　　奥兰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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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百零一封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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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亲爱的乔伊：
　　夏天的鸟儿唱着歌向我告别，它们展翅飞向那些没有冬天的地方。我也想与它们一起遨游远去，但我没有翅膀，所以我只能目送它们消失在云间。陪伴我的只有秋天的冷风，她旋转着落在我脚边，我预感这将是一个漫长的秋天。时间像个随心所欲的孩子，流逝的速度时快时慢，不讲道理。不，或许不该怪时间，要怪命运，怪命运的无常，一会儿让你觉得岁月长安，眨眼间就度过了这宁静无知的时光，一会儿又把纷扰陡然向你掷来，让你每时每刻都为一个未知的未来忧心忡忡。我最近在长久的独处和沉思中回忆起我们少年时的模样，望着回忆中的我们就像望着另外一群人。尤其是我自己。我看着我自己，屡屡哑然失笑。那时的我年少气盛，还没被命运敲打过，以为自己什么都干的成，以为只要凭智力和武力就能左右整个大陆的未来。我那时候心想，我们和老师的愿望一定可以实现，毕竟我们可是有七个人哩！
　　我们只有七个人啊，乔伊。包围在我们周围的却是成百上千，成千上万。无知者，狂信者，这个世界由群氓组成。乔伊，我有的时候会想到安德烈，我想——假如我有他那样的好运，假如歌蒂恩，这位信赖我的国王和长兄没有死，那我是不是就会变得和安德烈一样，为了赢得卑鄙者制定的游戏，把自己变成他们中最卑鄙的那个？
　　安德烈烧死了黛恩，亲自，我看着他们，我知道他不想，但他干了，就在那么一瞬间，黛恩给他的残酷选择，选她，还是……他没选她。这是一瞬间的事，凭直觉做出的冲动的选择，我不知道他深思熟虑后还会不会做出一样的选择，但在那一瞬间，乔伊……
　　你还记不记得有一次，老师对我们说，人是一棵树，它的本性是疯狂地向上生长，疯狂地扩张它自己，夺走身边植物的阳光和雨露，杀死别的生命只为了让自己获得更大的空间……我们之所以不沦落到互相残杀的境地，是因为我们懂得修缮自己。修缮，剪下多余的枝桠。成为自己的园丁。我曾对此深信不疑，而后我对此感到怀疑。这有用吗，乔伊？不管我们把自己的枝桠修剪多少，我们天性的倾向却是无法改变的，而许多时候，我们正是依靠这些天性行事的。
　　我时常对自己感到深深的畏惧，乔伊，我的天性并不好，甚至可以说，相当糟糕。看看我的血亲们都是些什么样的人，干出的都是些什么样的事，你就能知道——剥开我为自己披上的伪善的长袍，我本是个什么样的人。
　　所以，我厌恨着安德烈和奥兰德，同时又对他们留有温情。因为我们知道我们是一类人——和黛恩不一样，和卡普不一样，和你不一样——我们三个是一类人，有凌驾别人的天性，有统治别人的野心，有成为王的梦想。有为达目的什么都可以干的出来的决心。
　　但是，乔伊，我的另一种天性又告诉我，我真的不想当这么一个人。我不想让爱我的人为我感到痛苦。
　　乔伊，我现在正在等候一艘航船，流水会把我带到金雀城去。从那里，我将找到一个合适的商队，跟随他们踏上阿米克的土地。是的，我要去白塔看看。如果没有意外，我大概要在那片废墟里度过这整个秋天和冬天。我要待到一切尘埃落定，一切水落石出。
　　你的，
　　尼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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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百零二封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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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乔伊：
　　我坐在怀德姆的废墟上。
　　有个问题始终在我的头脑里萦绕不去：
　　我们是怎么变成如今这副模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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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百零三封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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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亲爱的乔伊：
　　我无时无刻不思念着你，不希望着我能飞到你身边，或你能飞到我身边。但我知道，我们是两个独立的个体，我们之间总会有分别。
　　做你想做的事情去吧，不必在心中感到愧疚。你只要知道，当你回头时，你会看到你的尼尼一直在等待你的到来。
　　祝你一切顺利。见到雷蒙娜夫人时，替我向她问好，感谢她在我们的海勒堡之行里提供的照顾，祝贺她荣封欧兰女公爵。
　　你的，
　　尼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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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百零四封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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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乔伊：
　　谢谢你特意来信。其实我也收到了尼尼的信，正打算给他回信，向他表达我的歉意。我也在这里先向你表达我的歉意，不管怎么说，我不应该把你们想象成一些轻蔑我的人，并因此朝你们发火。你们是我最好的朋友。
　　你要去找雷蒙娜谈谈，唉……乔伊，我有很多话可以写，但我知道这些于你都是一纸废话。所以我思来想去，唯一能写的只是一些消息了。
　　我想流言大概还没传到你那里，你尚未听闻：雷诺西斯的莱昂王正在和雷蒙娜夫人议婚。国王对这场婚姻势在必得，但雷蒙娜夫人倒是含糊其辞，不置可否，仿佛她还在拿这位国王和另一个求婚者比较——但是，雷诺西斯虽然最近衰败了不少，仍旧是沃野实力最强大的国家，它的国王要当这个女人的第一位求婚者，谁要当第二个？
　　另一方面，长汀那边似乎要有新动荡。一个流言甚嚣尘上，说先王歌蒂恩之死并非出于偶然，他的弟弟为了带上王冠谋杀了他。你知道，这是个旧谣言了，乔伊，当初尼克特亲自站出来作证：萨克洛是清白的，歌蒂恩王的确死于意外。
　　为什么一个已经被压下去的传言又被翻上来？乔伊，这不可能是偶然，因为国王本身可不愿意听见这些针对他的流言蜚语。偶然的趣味不可能敌过明确的意志，肯定有另一个明确的意志在和国王对抗——有人想摘掉萨克洛头上的王冠。
　　北地那场全大陆都关注的决斗我不再多说。和这几块地方比起来，安德烈教皇管控的西岭倒成了最平静的地方。教皇已经完成了权力的重构，消灭了他的敌人和那些反叛者，安安稳稳地韬光养晦。
　　乔伊，我看到阴云在聚集，不知道接下来究竟是会有一场风暴，还是乌云会在下一刻消散。
　　最后来说些愉快的事情吧。乌德娜说你来时我就顾着和你争吵，都没有和你分享我们工作的喜悦。艾尔伯特学园编写的《词条》第一卷已经完成了，不日就将付梓。啊，乔伊，我说不出我心底的激动。我拥有的属于我的第一本书是一本《词典》的摘录本，现在，我带着一些人正在编写一本比我当初的那本书更清晰，更明确，更能展示世界面貌的书。会有像我一样的孩子摸到这本书的纸页，阅读它的文字吗？会有像我一样的孩子，本来是极为无知和贫瘠的，但因为这些书而获得他本不配获得的体验，触碰他本不配触碰的存在吗？
　　愿我此刻心中升腾的希望也能在你的心中升腾——永远升腾下去。
　　最真挚的祝福，
　　卡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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