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来骄傲》将吉

30、chapter 30

　　薛白心里一惊，翻身下床，抓起旁边的外套和放在床头柜上的单反就往外跑。

　　下楼的时候，整个房子都在剧烈摇晃，薛白感觉自己随时都有可能被摇晃的墙搡倒。两进的房子像是永远都走不完似的，薛白慌得六神无主，心里就一个念头，跑！

　　跑出房子的时候，她亲眼看见公路对面的一栋土坯房的房顶”噼啪“一声，从中折断，棕色的房梁像剑一样直挺挺地插向空中。

　　薛白的脸刷白，看着从房子上掉下来的各种各样的东西，她脑子里一片空白，看到有人往街尾跑，就跟着人群跑。跑了一段，人越来越多。也不知道是谁，一遍一遍地喊，“去广场！快去广场！”

　　“奶奶！奶奶！”在各种各样的声音中，薛白突然听到一阵哭声。那声音太过稚嫩，满是恐惧。她不由自主地循声看了过去，只见一个三四岁大的小女孩站在门口大声哭喊。

　　孩子太小，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地面还在震动，街道上的碎砖碎瓦越来越多。根本没有时间犹豫，薛白朝那个小女孩冲过去，也不知道哪儿来的劲儿，一把就把她抱了起来跑开，险险躲过楼上掉下来的碎玻璃。

　　每一分每一秒都攸关生死，她根本没有办法去注意会不会被东西砸到，只一个劲儿往前跑。跑得太急，不小心踩到一个石头，脚一崴，整个人就要摔倒。薛白吓得呼吸一窒，而就在这生死关头，有人扶了她一把。

　　稳住重心之后，她下意识地回头，是一位四十岁左右的大姐。旁边还跟着一个年纪差不多的大哥。

　　大姐拽着她往前跑，满脸焦急，“别愣着，赶紧！”

　　与此同时大哥伸手，“娃娃给我！”

　　薛白深吸一口气把孩子交过去。然后三个人一起往广场跑。

　　*

　　冬末时节，虽然有太阳，但天气还是有些冷。

　　年前刚修好的广场上人头攒动。地震已经停了，空气里却久久弥漫着灰尘的味道。有人在喊，有人在哭，人声嘈杂。

　　半路出手相助的大哥大姐认识小女孩，薛白就把孩子交给他们。自己赶紧去找王剑一家。找了好半天，才找到王剑和聂红英。三个人又一起找到了王家的两位老人。万幸，两个老人当时就在广场附近的一个街坊家唠嗑，受了些惊吓，没有受伤。

　　“赶紧给大姑娘打个电话！”老爷子念着在邻县念高三的孙女，焦急道。

　　“好好好！”王剑拿出手机给女儿打电话。

　　事情发生得太突然，大家都有些懵，还有些不知所措。见到王剑打电话，薛白才迟钝地想起应该赶紧给裴舟打电话。

　　然而县城的通信全断了。一点信号都没有。

　　与此同时，薛白发现自己的单反不见了。着急地在周围找了一周，都没有，猛地回想起刚刚去救那个小女孩的时候，感觉肩上松了一下，但是当时情况太紧急，根本顾不上去看一眼。估计就是那个时候弄掉了。

　　自己这段时间拍的所有照片都在那单反里，薛白便想回去找。正要开口跟王剑说一声，结果老太太抢了先。

　　“子航呢？你们瞧见子航了吗？”老太太着急问。子航是二儿子家的独子，二儿子夫妻都在外打工，把孩子托付给老两口，可不能出什么事。

　　“子航？对了，子航呢？”没见到孩子，聂红英也急了。

　　薛白想起王子航之前跟小伙伴们在小卖部看电视，几个孩子也不知道跑没跑出来，赶紧跟王剑说了。要是几个孩子被困住了，得赶紧去救人才行。王剑当机立断，把老父母交给街坊照看，带着老婆和薛白去找王子航。

　　广场上现在人太多太吵，三个人分头去找。扒开一层一层的人墙，薛白终于看到一个熟悉的脸庞，急匆匆地跑出去，拉着一个今天下午跟王子航一起看电视的女孩问：“莉莉，王子航呢？”

　　“……我不知道。”

　　“你们不是在一起吗？”

　　“我们跑出来的时候分开了。”

　　薛白心里“咯噔”一下。

　　分开了？

　　连忙追问，“那你知道谁跟他一起吗？”

　　“我不知道。”

　　看莉莉的模样，也是被吓得不轻，薛白不再多问，只是拜托她要是见到了王子航一定让他感觉去广场的左边去找他爷爷奶奶，说完就去别的地方找了。

　　眼看天一点点地黑下来，三个人在广场周围找了一圈也没有找到王子航。

　　情况不太妙。

　　这个时候，已经有人回头去救人了。

　　现在整个县城停电，等到天全黑之后更难找。王剑找了两个的人，准备回去找王子航。

　　见聂红英准备跟着回去，薛白拦住，“嫂子留下来。我跟王大哥他们一起去。”

　　“那可不行。要是还有余震……”聂红英反对。

　　“现在救人要紧。还有大爷大妈还在广场上，待会儿天一黑，不知道会冷成什么样，总要有人照顾。你别担心我，看样子，这地震应该是已经过去了。俗话说，‘生死有命富贵在天。’既然刚刚已经跑出来了，这会儿应该就不会有事。”薛白打断她的话，有理又有情。

　　听她这么一说，聂红英也一时也拿不定主意，不由看向自家男人。王剑只是深深地看了薛白一眼，什么都没多说，然后跟妻子道：“那你就回去照顾妈他们。”

　　当家的说了话，聂红英也不磨蹭了，点头，“我知道了。那你们一定要注意安全。尤其是注意头上，不要被落下来的东西砸到。”

　　“放心吧。”

　　为了方便照顾，王剑跟薛白一起，另外两个人一起，分两条路去找。

　　冬天太阳一下山，气温便骤降。一呵气就能看到淡淡的薄雾。薛白站在街尾，看着太阳余晖里的林州县城，鼻尖蓦然一酸。就在几个小时之前，她刚从这条街道上走过。那宛如世外桃源一般的地方此刻已然一片断壁残垣。

　　薛白深吸一口气，正要叫王剑走，一扭头，却看到他眼眶发红默默别过脸。

　　这一切发生得实在太过突然，突然到已经超出了人所能承受的范围。

　　两个人没有互相安慰，甚至没有对视一眼，只埋着头找王子航。

　　然而，几个人找了整整一夜都没有找到。

　　第二天早上天刚刚亮，救援队赶到。喊了太久，薛白的嗓子几乎已经哑了。不顾她的坚持，王剑硬把她拽回了广场。

　　“小薛，你这手怎么了？”薛白刚一坐下，就听到聂红英惊呼一声。

　　薛白不由偏头看去。她穿了一件藏蓝色的棉服，已经破了好几处，右手手臂上露出的白色棉花却成了暗红色。是血。

　　“昨天晚上……救人……挂钢筋上去了……没事……小伤。”嗓子太难受了，一句话薛白说得断断续续。因为没觉得太疼，她也没当回事。

　　“不行。你这流了这么多血。要有个什么事，我怎么跟你家里人交代？听说有医生赶过来了，我带你去看看。”这人是去给他们家帮忙才受的伤，聂英红心里实在是过意不起，揽着她就往医疗队搭的帐篷那儿走。

　　薛白拗不过她，只好乖乖听话。

　　然而情况并不是很好。伤口不浅，又沾了灰和铁锈，有轻微感染。

　　薛白吃了消炎药从帐篷里出来的时候，没见到聂红英，刚好碰到一个邻居在边上挂点滴，便问他有没有见到。

　　“听说王子航找到了！估计是赶过去了！”男人抬手往街上指了指。

　　“找到了？！在哪儿？”

　　“好像说是在卖肥料那儿。”

　　薛白撒腿就跑。

　　快到的时候，她已经累得上气不接下气。远远的，看到了王家夫妻，王家的两位老人，还有……王剑怀里抱的孩子。

　　然而就看了一眼，就一眼，薛白倏尔转身，在原地站了一秒，最后大步往回走。

　　半米高的废墟上，王剑抱着已经没了气的王子航，双眼通红，眼泪不住地往下淌。孩子身上就剩了一条短裤，上半身赤/裸，身上、脸上、头发上全是灰，很安静地躺在叔叔的怀里。聂红英半跪着，扒着丈夫的肩，泣不成声。而旁边，王奶奶哭得已经站不稳，边哭边喊着孙子的名字。爷爷扶着她，另一只皱巴巴的手不住地抹眼泪。

　　听着那一声声撕心裂肺的“子航”，薛白的心就跟着抽，眼睛烧灼滚烫，视线一片模糊。她看不清路，就深一脚浅一脚地踩着，脚步不稳地一直往前走。眼泪却越来越多、越来越多，怎么用手去揩都揩不尽。

　　脑子里全是王剑怀里的那个孩子。明明昨天他们还说过话，他还生气勃勃地跟她说，等他看完那个电视就带她去县城周边拍照。她还给他买了零食，笑着跟他说让他看完电视就去找她。

　　可短短的！短短的不到一天的时间，就什么都变了！什么都没了！

　　像是有什么东西要从胸腔里喷薄而出，却又被堵住，薛白憋得难受，再也承受不住，放声哭了出来。

　　她从来没有这样哭过，像是要把五脏六腑都哭出来。嗓子昨天喊哑了，她现在想大喊却喊不出来，只能发出嘶哑又有些尖锐的声音。有人在看她，她却视而不见。她一直往前走，一直往前走。像是在寻找什么。

　　等到嗓子里隐隐有了血腥味，再也喊不出来的时候，她渐渐收了声，嘴一张一合的，不歇气地叫着……

　　裴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