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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第十一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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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昨晚回到客栈时已经太晚了,所以这一日早上,流川是在昏昏沉沉中被木暮吵醒的。木暮一个箭步来到他床边,对他说道:“不好了,又死了一个。”
流川立刻从床上坐了起来,额头处传来阵阵刺痛,他也顾不得了,穿上衣服就跟随木暮来到了事发地点,穿过层层围绕在尸体周围的人群,流川一眼便认出了死者,正是客栈的店小二——宫益义范。
流川上前检查了尸体,确定了死亡时间是在昨夜的子时到寅时之间。据周围的人所说,宫益义范最近发了一笔横财,肯定是买酒喝个够之后失足落水淹死了。可是因为他死在了河边,所以一时间周围又传出了美少年鬼魂夺命之说。
回到客栈后,三井再一次对流川说到:“枫儿,真的是鬼魂夺命啊,我们还是换个地方住吧。”说完之后,才发现周围的人都看着他,一时间,三井觉得面子上过不去了,于是对在座的其他人说到:“我不是怕啊,我只是怕耽误你们考试而已。”
“怕什么,这只不过是一宗意外,不用理会。”荣治在一旁说到。
然而流川却不是这么认为,他说到:“难道我们一直都猜错了,凶手连店小二都杀,说明他杀人的目的不是为了功名。”
“我觉得店小二的死纯粹是意外,和清田、板仓之死没有关系,而且他们三个也没有共通之处啊。”三井接着流川的话纠正到。却没想到,被荣治大声反驳到:“错错错,大谬不然。有可能是凶手故布疑阵,好支开我们的视线啊。”
三井一听,倒是火了,看着荣治说到:“你刚才明明讲是意外的,怎么又改口啦。”
“我什么时候讲是意外了,一定是你记性不好。”荣治立刻说到。
流川见他们争论不休,于是起身,离开了座位,说是要一个人出去走走,静一静。
待流川走后,木暮对三井和荣治说到:“你们也真是的,三天期限只剩一天了,你们还在这里嘀嘀咕咕的,一点都不替他紧张,他一定是不开心了。”
木暮这么一说,三井不服气了,他向来是最紧张流川,也是最了解流川的,于是他解释道:“其实,我们不是不紧张他,也许你们都不了解枫儿,大部分人在压力之下只能变得大脑空空,可是有些人却不是这样,他们越是在危急关头,越是能引发思潮。我想枫儿就是这万中无一的人吧。”
木暮听后,点头不语。
流川离开客栈后,就来到了贡院里的那口大水缸边,低头琢磨着凶手究竟是怎样杀死板仓之后还能有不在场证据的,正思考着,忽然一个清脆的声音响起:“大哥哥,吃梨吗?”流川抬头,只见一个瘸腿的小男孩儿一拐一拐的走了过来,随后递给他一个梨。流川接过梨看了一眼,那个梨上竟然沾上了一个红漆的手指印,此时只听一个熟悉的声音传了过来:“流川?这么巧。”流川闻声回头,见到前来之人正是仙道。
跟着仙道一起来的还有贡院的那位管事老伯,而那个小男孩儿正是管事老伯的孙子。仙道见小男孩儿满手的油漆,于是好奇的问到:“这是怎么弄的。”
管事老伯向他解释到,因为害怕虫蛀,所以前两天刚在树上涂了这种油漆,因为时间短,所以还没有干透,想必孙儿刚才去摘梨时不小心蹭到了。说完后,管事老伯与仙道和流川打过招呼就带着孙子回去了。他们走后,四周瞬间安静了不少,流川这才想起向仙道作揖:“仙道大人。”
仙道见他额头上包着纱布,于是问到:“你的额头怎么了?”
“不小心碰破了而已。”流川回答,可是不知怎么的,在如此安静得只有他们俩的空间里,他竟然听到了自己怦然有力的心跳声,为了缓解这种不适感,流川随口问到:“那个孩子小小年纪就瘸了,真是可怜。”
“是啊,听管事老伯说,他孙儿断了一条腿之后,就装上了假肢,是挺可怜的。”仙道说着,眼里满是同情,此时他看到流川好像正在思考什么似得,于是继续说到:“对了,你在这里查看现场吗?有头绪了吗?这时间可只剩下一天了。”
流川从沉思中缓过神来,如实回答到:“一点头绪都没有,就像一个无头案。”说完,他的脸上又泛起了失落之色。
仙道看他心情不佳,于是提议道:“陪我走走吧。”
说着,两人便在贡院的四周散起了步来,仙道边走边说到:“皇上这次要你三天之内破案,很多人都觉得是强人所难啊。”
流川止住了脚步,回答到:“难是难,不过勉强倒不勉强,因为是我答应的,我是在想,如果凶手的目标是应届考生的话,那么晚一天破案,就会多一个受害者,本来就是刻不容缓的事情。”流川向来话不多,可不知今天是怎么了,面对仙道,他竟一下子说出了那么多埋藏于心间的真实想法,直到说完后,才发现,仙道正用一种欣赏的目光看着他,一时间,流川觉得自己的脸颊烫了起来。
仙道看着流川白净清透的脸颊渐渐泛起红晕后,竟脱口而出:“枫儿。”话一出口,才发觉自己唐突了,于是立刻纠正道:“流川,告诉你一件事,吏部侍郎告老还乡,我身后的位置空了,每天处理公务时都觉得很寂寞,也没有人陪我一起吃饭。吏部举荐了很多人给我,我一直没有答应,为的就是找一个能为社稷出力的人,不知道你有没有兴趣陪我一起吃饭呢?”
流川听后,只觉得自己的心在微微颤抖,是彷徨,是震惊,还是激动,他不得而知,最后只能淡淡的回答到:“等我先过了这一关再说吧。”
见流川没有拒绝,仙道心中已然肯定了七八分,流川对他,是别样的,然而他也明白流川现在最担心的仍是案子,于是他说到:“破案就和打哑谜是一样的,有时候需要慢慢推敲,有时候却只要灵光一闪,刹那间的福至心灵。时间长短不是问题,走吧。”
“大人要去哪儿?”
“再去文库看一看吧。”
流川会心一笑,没想到仙道会与自己这么心有灵犀,这样的默契让他对仙道早已没有了当初的紧张感,反而感觉和他在一起十分轻松。就像他刚才那自然的一声“枫儿”一样,兴许他在心里早已这样唤了自己千百遍吧。
文库里还是原来的样子,流川坐在清田死去的地方,环顾四周,对于清田身上为什么会盖着那么多从远处搬来的书册这一疑点,他始终不得解。
这时仙道站在书架的另一侧对他说到:“流川,帮我看看那本战国策是不是在你那边?”
流川听后,眼睛扫向四周,果然,战国策就在离他不远处,他拿着书,想从书架的这一边递过去,无奈却看不到仙道的身影,可是刚才仙道的声音明明是从书架的对面传来的呀。一瞬间,流川脑海中灵光一闪,他明白了,他终于明白为什么清田身上会盖着那么多从远处搬来的书册了。
下午,流川回到客栈,才打开门,就看到一张甚是恐怖的鬼脸,心中顿时吓了一跳,接着就听到荣治的嬉笑声:“是我啊,我看到你这么闷,想给你点刺激,怎么样,有没有惊喜啊?”
流川白了他一眼,只觉得他像个半大的孩子一般,一点都没有仙道身上那种忧国忧民的成熟感,于是他说到:“惊倒是挺惊的,喜一点儿都没有。”之后便不再理他。
荣治见流川反而更不开心了,于是便不知该如何是好,一时间屋里倒又安静了下来,直到隔壁屋里传来一声巨响,才打破了这间屋子里的寂静。
住在隔壁房间里的是相田彦一,当流川和荣治赶到时,他正摔倒在地,疼得哇哇叫呢。他旁边的地板上还有一摊水迹,想必是刚才在屋里滑到了。
彦一腿脚不便,流川上前一步扶他起身,然而,当他的手无意中触碰到彦一的大腿处时,他愣住了,因为他的触感告诉他,这根本就不是一条正常人的腿,而是假肢,没有血肉、没有温度的假肢。
一瞬间,流川脑海中所有的疑团都打开了,他终于知道凶手是怎样在杀了板仓之后仍然可以制造不在场证据的了。
流川和荣治离开彦一的房间后,不到一盏茶的时间,衙役就闯进了彦一的房间,将彦一带到了郢都府衙,随后跪在地上的彦一,便看到郢都府尹堂本和吏部尚书仙道走了进来。
“请仙道大人主审。”堂本对身边的仙道说到。
仙道向来谦虚谨慎,为人又十分低调,只听他说到:“我作为本届监考,只是希望知道考生被杀一事,才来公堂听审的,堂本大人是府尹,我又岂能越俎代庖啊。”
“哪里,哪里。人人都知道当年仙道大人查出田岗茂一乃通敌叛国之佞臣一事,再说仙道大人作为监考,考生都是您的门生,由您来审理,是再合适不过了。”堂本说完,随后做了一个请的动作。
这样一来,仙道也不再推脱,作揖说到:“有礼了。”说完,便坐上了郢都府尹的位置。
仙道拍响惊堂木,大声说到:“犯人相田彦一,你杀害清田信长和板仓两人,你可知罪。”
“冤枉啊大人,小人没杀人啊,请大人明鉴。”跪在地上的相田彦一叩首说到。
仙道见相田彦一不承认,于是传召流川进来。当流川缓步走进大堂时,只听彦一说到:“流川公子,我是冤枉的,你一定知道我没杀人,你快告诉他们呀。”
“流川枫,你是不是可以肯定下跪之人相田彦一就是杀害清田信长和板仓两人的凶手。”仙道问到。
“是。”流川回答,虽然此时他的心中极其不愿意相信这是真的,可是事实就是事实,无论彦一平日里为人多么和蔼可亲,杀了人就应该受到律法的制裁,于是他将相田彦一是怎样杀害清田信长和板仓两人的过程一一道了出来。
原来第一日考试结束后,相田彦一就借故去了茅厕,那时清田信长也在茅厕,于是相田彦一趁没人的时候就将他给勒死了,然后把尸体拖到了离茅厕最近的文库,将预先准备好的鲤鱼藻放在清田的身下,然后把远处其他书架上的书册拿过来,堆成了书架的样子。这样,管事老伯在酉时查房的时候,因为天色昏暗,自然就看不清了,于是大家都以为清田是在酉时之后被杀死的,这样,彦一就有了不在场证明。等到了第二天,彦一一早来到了贡院,再将所有书册推倒,这样就解释了为什么清田信长身上会盖着那么多从远处搬来的书册。
然而仅仅是清田之死还不足以证明就是彦一杀的,因为在酉时之前,没有离开贡院的人有很多。不过,板仓之死却只有彦一一人可以做到。
那天晚上,仙道宴请几位考生吃饭,彦一中途又借故离开,可是一盏茶的时间不足以让他去山上的贡院杀人,那么他是怎样快速的上山下山的呢,答案就是思过崖边的那个吊篮,成年人是上不去的,可是彦一可以,彦一个子矮小是其次,最重要的是,他的一条腿是假肢,所以他整个人的体重根本不满八十斤,自然可以从吊篮快速上山,杀害板仓后再通过吊篮下山,回到宴席间,至于为什么要将板仓扔在水缸里,是因为他要阻碍仵作判断板仓的死亡时间,从而替自己制造不在此证明。
只是,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当衙役检查彦一的头发时,他怎么都没有想到,他在将板仓扔进水缸时,他的头发上已然沾上了从树上滴落的红漆。流川想:也许这就叫做,多行不义必自毙。
就这样,相田彦一被判三日后午时问斩。
这一起轰动京城的考生被杀一案终于尘埃落定,牧高兴得不得了,在得知此事后,当即请流川入宫赴宴。并对所有在场的京畿大臣说到:“流川聪慧过人,分析能力非常强,这等仕子正是国家需要的栋梁之才。”说完后,他看向流川,说到:“你可一定要好好的为国家出力啊。”
“是。”流川谦虚的低下了头,心中却思索起了仙道上午对他说的一番话。
牧见他应允,一时得意,对泽北哲志说到:“太尉,是不是这样啊?”
“是该好好重用。”泽北缓缓说到,心中却已然打起了自己的算盘。
看到泽北哲志这次也无可奈何了,牧心中大喜,对流川说到:“你一定要好好考试,我大齐社稷等着你来发挥才能呢,太尉是国家支柱,你可要好好的跟他学习。”
流川点头,作揖到:“草民知道。”
随后牧又对泽北哲志说到:“太尉,既然你也欣赏流川的才华,那你可要好好的调教调教他啊。”
“臣领旨。”泽北哲志作揖回答到。
仙道陪着流川从宫里出来时,天色已经暗下,两人不知不觉便走到了湖心亭中,只听仙道说到:“皇上刚才的话,你都听明白了吧,皇上很看重你,不管你考得怎么样,他都会重用你的。”
只是流川并没有因此而兴高采烈,只听他淡淡的说到:“流川只是尽己所能而已。”
仙道回头看了一眼月色下流川那更显精致的容颜,然而却觉得他似乎并不开心,于是说到:“虽然皇上很看重你,可是你还是很不高兴,枫儿。”仙道止住了脚步,对上流川清澈的眼眸,问到:“是不是因为彦一是你的朋友?”
这是流川第二次听到仙道唤他枫儿,只是这次,仙道没有再自我纠正,他的心思,流川已然明白,只听流川回答到:“其实,彦一不是什么坏人,一时糊涂,值得同情。”
“错了!”仙道立即掷地有声的说到:“枫儿,义有两种,一是大义,一是小义,朋友之义只是小义,天下公义才是大义,在公义面前,是不能有所保留的,你可明白?”
流川为他的一席话感到震撼,最后赞叹了一句:“愿不得人说,大人是朝中唯一一个被安西王爷和泽北太尉同时赏识的人才。大人果然胸襟广阔,见识不凡。”
仙道回过头,继续往前走去,一边走,一边说到:“党派之争乃是国家大忌,如果大家都党同伐异,就没有人站在老百姓的立场上,替他们说话了,实际上,我经常和几个年轻有抱负的同僚聚会,希望集合大家的力量跳出党派之争,全力为社稷做一些事。”
流川向来钦佩仙道,此时听他一席话,不由得赞叹道:“朝中要是多一些像大人这样不为一己私利的人就好了。”
听到流川对自己的一片钦佩之意后,仙道忍不住笑了,对他说到:“是啊,我也希望,朝中可以有多一些像你这样的人,有赤子之心,不畏权贵。所以,纵使这条路再艰辛,为了天下苍生,为了大齐社稷,我也会义不容辞的走下去,不知枫儿你可愿意陪着我?”
流川对上仙道真诚的眼眸,心中一阵感动,半晌,点头说到:“枫儿愿意。”
仙道回到太尉府时,已是深夜,然而他却看到泽北哲志在长廊上负手而立,仰望星空。仙道上前作揖:“岳父大人。这么晚了,您还没有休息啊。”
泽北哲志听见他的声音,回过头来,随口问到:“彰儿,你和流川枫谈得怎么样了?”
说起流川,仙道脸上又扬起了一抹笑容,回答到:“流川枫非常聪明,是年轻一代中难得一见的人才,如果能收归国用,真是社稷之福啊。”
“这个嘛,老夫早就知道了。”泽北哲志说着,便转过身来,面向仙道,继续说到:“只是他聪明归聪明,就是不开窍,还得好好开导他才能为我们所用,老夫看他平时对你很钦佩,这件事就交给你去办吧。”
仙道知道自己的一腔抱负向来在泽北哲志眼中只是幼稚的表现,说了也是徒然,于是附和道:“彰儿明白,时间不早了,还请岳父大人早些休息吧。”
泽北哲志正准备离开,可是忽然又好像想起什么似的,对仙道说到:“彰儿,公务固然重要,抽空也要照顾一下家里。”
泽北哲志的话,仙道自然明白,诚然,他也知道自己对美雪实在是关心得太少,可是每当他面对美雪的时候,心中就会升腾出一种无形的压力,那种压力迫使他逃避美雪,婉拒美雪,夜夜让美雪独守空房。如今连岳父都这么说了,今晚该怎么办,仙道踌躇了。
思来想去后,他还是走进了书房,只是没想到,美雪已经坐在书房里等他了。
美雪抬头见仙道回来了,于是热情的迎上前来,说到:“相公回来了。”说着,就要伺候仙道宽衣歇息。怎奈,仙道退后一步,回避了她的热情说到:“对不起,你先回房吧,我今天还有事要做。”
这样的结局美雪不是没有猜到,然而真到了眼前,她还是忍不住伤心了起来,可是向来贤惠的她是不懂得如何对仙道说不的,于是她只能顺从的往外走去,可是刚走到门口,她还是忍不住说到:“难道你们男人心中,只有国,只有权,其他的一切都不重要吗?”
面对美雪如此柔弱的抗议,仙道心中虽有愧疚,可是仍然坚持的说到:“你先回房吧,看来我今天要做到很晚。”
美雪听后,低下了头,顺从的说到:“是,相公。”说完,便离开了书房。
仙道望着她远去的背影,心中郁闷,感慨道:钟意之人不在身边,而在身边的又不是自己的意中人,人生真的是太讽刺,太讽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