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3、第十二日 ...
-
次日一大早,三井唤流川一起去吃早饭,两人下楼后,才被告知,吏部的轿子已经等在了客栈的门口多时,显然是来接流川前往吏部的。三井神色黯然,他明白,流川早已今非昔比,自己和他的差距只会越来越大,不自觉的心中升腾起一股自卑感,只是,除了地位的悬殊以外,他更明白,流川心里其实早已有人,而且那个人不是自己。看着流川坐进吏部派来的轿子后,三井只觉得自己的心一阵阵的痛,可是他什么都不能说,什么也没法做,因为他清楚自己在流川身边什么都不是。
流川被轿子接走后,三井便一个人在客栈的正厅里吃早饭,这时,一个熟悉的身影闯入了他的视线,原来是泽北荣治来找流川了,只是他来晚了一步,流川早已去了吏部。
荣治没见着流川,已是扫兴,此时见三井吃完了早饭,正要出门溜达,于是一个箭步跟上了三井的步伐,百无聊赖的两人就这样逛起了大街。
三井性格率直,此时早已将所有的不开心全都写在了脸上,荣治见状,嘲笑他道:“你见流川被吏部接走了,你不开心,是不是?”
“与你何干。”三井没好气的回答。
“连吏部都来接流川了,看来流川中状元的希望很大啊,你不知道,我昨天已经在状元坊订做了一件新衣服,等流川中状元的时候,我就可以穿着这件新衣服和他一起巡游京城了。”荣治一边走,一边喋喋不休的说道,只是他的话句句刺耳,惹来三井一顿嘲讽:“你是不是已经把自己当成状元夫人了啊,我告诉你,现在是考状元,不是考捕快,你以为查案查得好,治国就一定治得好?”三井的一番话说得是酸酸溜溜,没错,他是希望流川好,希望他能破案,能高中,可是他又怕流川太过优秀,太过出色,从而让他这颗不起眼的小星星在月亮的光彩下更加黯淡无光,所以此刻他的心情是既郁闷又烦躁。
荣治听了一阵莫名,思忖了片刻,明白过来,这三井定是觉得自己配不上流川所以才会说出这番酸溜溜的话,也难怪,要论身份地位,除了自己,还有谁能配得上流川,于是荣治反驳到:“现在大家都知道,考状元就是看名声。如果论真才实学的话,流川现在已经是第一了,如果论名声的话,流川现在是一等一的,如果论外表的话,流川现在更是一等一等一的了。”
“好啦,你是男儿身,就算流川中了状元,他身边的人也不会是你的。”三井一句话好似腊月里的一盆冷水将荣治浇得透心凉,终于让这个咋咋呼呼的荣治给闭了嘴。
流川来到吏部后,侍卫带他走进来仪阁,流川见仙道正在桌案边写着什么,于是作揖道:“仙道大人。”
仙道闻声抬头,看到是他,嘴角露出一抹温暖的笑容,随后屏退了两边的侍从,对流川说道:“到我身边来。”
流川走上前来,撇了一眼仙道刚才书写的案卷,这才发现,上面写着各种各样的文字,它们看上去类似,实则却不同,流川好奇,问道:“这是什么?”
仙道见他不解,于是站起身来,让他坐在自己的位置上,自己则站在一旁,将毛笔递给了他。只是流川刚接过毛笔,仙道就握住了他执笔的手,在纸上又写了好些文字,然后指着这些文字,对他说道:“这些都是‘国’字,只是出自不同的地方而已,这些年,安西王爷南征北战,征服了不少国土,然而却因为文字、货币、度量衡的不统一造成管理上的混乱,所以皇上命我尽快解决这些疑难杂症。你所看到的这些文字便是这几年被大齐吞并的小国文字。只是征土地容易,征服人心难啊。”说完,仙道侧目看向流川,只觉得在秋日阳光的照射下,眼前的少年竟是如此干净清透。
此刻流川正安安静静的坐在位子上,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那些文字,像是在思考什么似的,如此安静得像一株兰草,又纯净的如同一支白莲,仙道忍不住,凑了过去,吻上了他的脸颊,瞬间一股淡淡的清香萦绕在他的鼻尖。
触碰的一刹那,流川慌乱的回头,却看到仙道俊逸非凡的脸庞近在咫尺,眼里似含着一汪清水一般的看着自己,顿时,流川红了脸,低下头去,刻意回避仙道刚才亲昵的举动,说道:“也未必,大人看,这些文字其实都很相似,只要下令强迫使用同一种文字,日子久了,百姓自会觉出种种好来,所以统一文字,统一度量衡,不过是岁月光阴的事情。只要习俗一致,人心自然顺服。”
“知我者,流川也。”仙道脱口而出,随后,他从一旁的书架上取出一本书册放在他面前,说道:“这是我这两年的心血,你看看。”
流川拿起书册,只见封面上书:说文解字。然后他随便翻阅了几页,里面书写的竟是来自各个地方的不同文字以及相应的注释,他这才知道,仙道是多么有才华的一个人,竟然可以通晓这么多地方的文字,一时间,对他的敬佩之意不由得又加深了许多。
只听仙道说道:“这便是我的志向,那日在贡院门前的提议是认真的,不知枫儿可愿意陪我完成这个志向?”
流川白皙如玉的手指轻触那本《说文解字》,嘴角露出了一抹不易察觉的笑容,停顿片刻后,说到:“我愿意。”
三井在京城的大街上溜达一圈回到客栈,特意去了流川的房间敲门,没人应门,心情不由得更失落了,心想流川定是在吏部和仙道畅谈国事了,所以去了这么久还没回来。他们本来就是同道中人,又情投意合,一个是朝廷里的中流砥柱,栋梁之才;一个是天下仕子中的后起之秀,怎么看,仙道都比自己更适合留在流川身边。
三井顿时觉得自己再留在京城也没什么意思,如今流川已是皇上眼前的红人,不管这次秋闱他能否高中,他都会被留在京城,那么自己呢?本来就只是流川府中的一个下人而已,还不如趁早回尚和城,就算不回尚和城,出去闯荡江湖也总比在这儿强。思来想去,三井回到自己的房间,拿起笔给流川写了一张字条,然后整理好行李,到柜台结账,顺便将字条交给老板让他转交给流川,随后就离开了客栈。
因为心情低落,就算京城的大街再怎么热闹繁华,此刻在三井眼中也是萧条一片。他走着走着,忽然看到前方有个熟悉的身影,定睛一看,那不正是医馆的花形大夫嘛。只见他从一家卖香烛的店铺走出,手里提着的篮子里放着香烛与冥纸,看上去是要出城祭拜的样子,只是他的神态举止让三井觉得他似乎神神秘秘的,于是三井决定跟踪他,一探究竟。
三井一路跟到了城外的清风山上,因为他的轻功不错,所以这一路并未被花形发现。
只见花形来到了半山的一个坟墓旁,突然止住了脚步,厉声说到:“出来!”
三井知道自己已被他发现,于是干脆大大方方的走了出来,走到坟墓前,才看清墓碑上的几个大字:藤真健司之墓。
“三井少侠,你一路跟我至此,是何用意?”花形质问道。
听到花形如此直白的质问自己,三井也不瞒他,直接说到:“不管你信不信,那日我在医馆看到的那副丹青上所画之人曾经在我的梦中出现过,我真的很想知道他是谁?还请花形大夫据实相告。”
三井说完后,只听花形冷笑一声,随后说到:“他不就在你面前吗?”
三井这才知道,原来世人口口相传的美少年,真名唤作:藤真健司,而且已经死了三年了。可是在他身上究竟发生了怎样的故事,三井仍然不得而知,于是他问到:“在下真的很想知道这位绝世美少年的故事,不知花形大夫肯否告知一二。”说完,三井便将自己在梦中看到的一切告诉了花形,没想到花形的脸色从平淡转变为震惊,最后又变得十分失落。
三井所说的,花形都信,于是他将自己与藤真的这一段过往娓娓道了出来:
那是三年前的一天,花形坐在前往皇宫的轿子中恰好遇到新科状元迎亲的队伍,四周的百姓将道路围得水泄不通,出于无奈,花形走出轿子,顺着人流往前走去,此时却看到一个少年奋力挤入人群,企图追上状元的迎亲队伍,怎奈,被状元的侍卫拦下,少年向侍卫解释,可是侍卫根本不听他的解释,只把他当作前来闹事之人,将他推倒在地。那是花形第一次见到藤真,彼时的藤真摔倒在地,身上脸上都沾满了尘土。
事后不多久,花形就听闻城中最大的南馆里来了一位舞伎,名唤:翔阳公子。传闻他容颜俊美,风采卓绝,身姿轻盈,可以将世间最难驾驭的盘鼓舞跳得美轮美奂。出于好奇,花形头一次踏足南馆,第二次见到了藤真,彼时他就在这低贱肮脏的南馆里,用自己的容颜和舞姿取悦那些好男风的客人。
就这样,自从花形得知藤真生活在南馆后,便经常去看他,日子久了,就成了藤真的恩客。藤真敬仰他不像其他满是铜臭的男人那样言语粗俗,行为轻薄,渐渐的倒也和他来往得更加亲近了些。
花形对藤真的一片真情天地可鉴,只是人言可畏,不久花形就被迫向太医院请辞,来到了民间开起了医馆。只是他万万没想到的是,就在他攒够了钱准备替藤真赎身时,竟得知藤真投河自尽的消息,那一刻,他只觉得天旋地转,之后就晕了过去,待他再次清醒后,他的脾气就变得异常古怪,好似生命中所有的快乐都随着藤真的消逝而被掏空了一般。
藤真去世后的这三年,他每年都来祭拜他,还在屋里挂上了藤真的丹青,因为他对他始终无法忘怀,只是他心里清楚,一直以来,藤真都心系一位姓章的公子,还将他的姓名藏匿于一首情诗之中,只是花形看后仍百思不得其解,始终猜不出那人的姓名。至于藤真为什么要自杀,他也不得而知。他们从相识到相知,短暂得犹如昙花一现却给花形往后的一生留下了绵绵无绝期的思念……
花形叙述得简单平和,可在三井听来却是可歌可泣、荡气回肠,让他的心久久无法平静。
三井看着花形将元宝、蜡烛、香火、冥纸摆放完之后又磕了三个头,于是他也学着花形向墓碑磕了三个头,心中想着:世人皆说翔阳公子倾国倾城,却没有机会一睹芳容,然而自己是何其幸运,竟在梦中与他相遇,不止见到了翔阳公子的绝色容颜,还目睹了他那技压群芳的曼妙舞姿,总算是有缘一场。
离开清风山后,三井与花形告别。本想着就此离开京城,却忽然对花形口中那位章姓公子起了兴趣。于是三井又折回了京城,来到锦水河边,再次将石碑上的那首情诗,读了一遍。脑海中回想起花形说的第一次见到藤真是在三年前状元迎亲之时,三年前的状元,不就是仙道彰?彰?章?忽然,一个奇怪的念头闪现在他脑海里,他将情诗最后念了一遍,终于明白过来,于是他决定再去一次清风山来证实自己心中所想。
话说流川本来可以在酉时赶回客栈,可是偏偏当他离开吏部后,水户洋平传来皇上口谕,要流川立刻进宫面圣,这一去,直到亥时,流川才回到客栈。
客栈的老板见他回来,便告诉他,他的那位朋友已经提前离开了客栈,说完后,就将三井留下的纸条转交给了流川。流川打开纸条,只见上书:愚兄自知枫儿已找到可信可托之人,愚兄先行一步,枫儿保重,后会有期。
流川攥着纸条,不知怎么的,心中竟不舒服了起来,他疾步上楼来到自己的房间,关上房门后,嘴里自语一句:“大白痴!”
可是,当他准备拿出书册复习时,门外却响起了一阵嘈杂声,接着就是粗鲁的敲门声,流川眉头微蹙,上前开门,只见荣治背着三井站在门外。
见门开了,荣治一脚踏了进来,然后将三井放在床上。流川见三井早已昏死过去,立刻问到:“这是怎么回事?”
荣治这才将事情的前因后果说了一遍:
大概在一个时辰前,荣治独自在大街上闲逛,可是逛着逛着,只觉得身后有人跟踪他,荣治心中紧张,看到前方不远处的地上有一根木棍,于是他捡起木棍,回头便对着身后那人劈头盖脸的打去,直到那人躺在地上不动了,荣治才收了手。然而,当他借着微弱的月光定睛一看后,才看清此人竟然是三井。一瞬间,他也顾不得许多了,背起三井就往客栈跑,心想不过是打晕了而已,三井是习武之人,过不了多久,他自然会醒,所以便出现了流川在门口看到的这一幕。
流川听后,立刻伸手搭在三井的手腕上,替他把脉,只觉得他脉象微弱,照这样下去,随时会没命。流川一时气结,大声质问荣治:“你究竟把他怎样了!”
这还是荣治第一次看到流川如此愤怒的表情,一时不知所措起来,支支吾吾的说到:“没有把他怎样啊,只是略施薄力而已,他是习武之人,应该不打紧吧。”
“你太过分了!”说着,流川又唤了三井几声,见他还是没有任何反应,流川一把将他扶起,背在自己背上,欲往门外走去,走到门口,他对荣治厉声说到:“三井寿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不会放过你!”说完,就背着三井出门了。
流川背着三井在漆黑的大街上走着,嘴里说到:“三井寿,大白痴,你一定要振作啊,千万不要有事啊,千万不要,你听见了没有,听见了没有……”怎奈三井身子沉重,流川只觉得自己的步伐越来越不稳,好在这时身后传来一阵马蹄声,回头一看,竟是荣治驾着马车来到了他的身边,荣治提议将三井放在马车上,然后前往花形大夫的医馆,流川同意。
来到医馆,花形一番诊断后为三井施针,大约一个时辰后,花形从屏风后走了出来,此时荣治比流川更着急,他明白,要是因为自己的“略施薄力”导致三井没命的话,流川一定这辈子都不会再理他了,于是他急切的问到:“花形大夫,他到底怎样了?我只是打了他几下而已啊。”
花形缓缓坐回座位,然后说到:“此人现在有两个问题,第一,中了毒,中了什么毒不得而知,要研究一下,只知道从他的呕吐之物来看,有点杏仁的味道,这第二,就是他被人打成了内伤,也就是你干的。中毒加内伤,这性命保得住保不住还要看他的运数和生命力了。”
荣治听后,立刻开口哀求到:“花形大夫,我求求你救救他,你可是京城有名的神医啊!”
“我若不是神医,此刻他已经是死人了。”花形回到。
流川不语,走到屏风后面,看着三井,忧心忡忡,就这样,他在医馆里照顾了三井整整一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