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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01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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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宇信心满满的接过递过来的缰绳,连裴越这副小身板都能驯服的马有何桀骜难驯?薛嘉的人驯了三日都未成功,都是群废物。
岂料他刚握过缰绳,那白马就不断的用前蹄刨地,脖颈上扬嘶鸣,显得十分狂躁,仿佛随时要扬蹄伤人。
若是千里雪会说话,恐怕此时就要破口大骂了:“草!劳资今天好好待在马厩吃草,来了个小鬼不知使的什么妖术让我动弹不得,然后趁机骑在我身上。如今好不容易摆脱了他,又来了丑鬼想骑我,嗨呀当本马大爷好欺负?劳资一蹄子踢飞你个臭撒比!”
以上,来自裴越为千里雪配的内心戏,实际情况也差不了多少。因千里雪的不配合,此时裴宇已经开始使用武力强行上马,他的两个近卫负责为他控制千里雪,他则牢牢的翻身骑在千里雪背上。
裴宇故意使劲勒紧缰绳,想给千里雪一个教训。不料千里雪颇有灵性,忍著马辔头勒嘴的剧痛,先挣脱近卫的束缚,再左右摇摆,最后后仰立起。这一系列动作让裴宇根本来不及坐稳,直接摔下马去,迎接他的是千里雪扬起的后蹄。
“三皇兄!”在裴容锦的惊呼声中,一个近卫飞身上前撞开了马蹄下的裴宇,马蹄结结实实的踢到了他的背上。那近卫闷哼一声,裴越甚至能听见脊椎骨被踢裂的脆响。
裴宇狼狈的从地上爬起来,不管在场众人心里如何想,皆一副惊魂未定的模样围在他身边,关切的询问他是否受伤了。
裴宇一张黑脸硬生生吓白了几分,细长的下斜眼闪过一丝阴郁和怒火,他寒声道:“来人,将……”
话未说完,便被裴越打断:“看来是千里雪与三皇兄无缘了,之前我尝试上马,千里雪表现得十分温驯……”
不是马有问题,是你人品不行,要是你迁怒在马身上就不对了,摔马只是倒霉,迁怒于马就是品行有亏了。
“怕是这马今日跑累了,不愿再跑,三弟不妨再选一匹。“裴亦不慌不忙的出来打圆场。
裴亦生母刘才人生他之时难产而亡,最后他被交由猗兰殿的杜昭华养育。因他早产体弱,杜昭华又是万事不管的性子,久而久之养成裴亦一副温吞老成的模样。
裴宇自是知道若是他今日迁怒于马对自己有诸多不利,只能咬牙怏怏吞下未说完的话。他暗忖待此事一过便暗中下令杀了这马泄愤,没想到最后还是晚了一步,在那之前马已被裴越要走了。当然此是后话,暂且不提。
“不必。”裴宇冷着脸拂袖而走,却是连骑马的兴致都没了。
“三皇兄,等等!”裴越尔康手叫住裴宇。
裴宇顿住脚步,回过头,脸色阴晴不定:“五弟还有何事?”
裴越热心指了指他骚紫色的胡服外衣:“你衣裳破了。”外罩的那层锦蝉绡破了个口子,刚好在屁股的位置。
锦蝉绡色彩艳丽,布料光滑,花纹繁复,颇受长安贵族追捧。当然,它还有一个特点,脆弱易破,手轻轻一用力就能撕开。
其实裴越很不明白大业人民到底是怎么想的,明明长相喜欢粗犷的壮汉型,可是衣服不分男女都爱醒目的艳色,娘们兮兮的。就这个半透明的锦蝉绡,是男人用的吗?尤其还是个五大三粗的大老爷们!
裴宇顺着裴越的目光看去,在看清位置之后一张脸黑得不能更黑,他阴着脸转身狠踢了脚身旁的近卫:“废物!”
若不是护卫不利他岂会丢这么大的脸!混账!都是群无用的废物!
大抵是觉得太丢颜面了,裴宇带着其余两个近卫匆匆离开。等裴越将视线从裴宇身上收回,裴策已经指挥人将受伤的近卫抬起,准备送去城内就医。
裴策,实在是个存在感极低的皇子。若不是他今日跟着裴亦等人出宫,裴越都快忘了宫里还有这么一号人了。
裴策之母周美人原是长信宫的宫婢,阴差阳错承宠一次就怀孕生下四皇子裴策。本来她身份低微无法抚养裴策,偏偏裴策天生口疾,又生在鬼月中元节,被视为不详,无人愿意抚养,因此四殿下便留在生母身边。
周美人因身份与孩子的关系平日甚少出现在众人面前,最近一次出现在众人面前,还是两年前周美人主动爆出裴策的口疾已痊愈。也是那个时候,裴越才见过他这个四哥。
他原来对裴策的印象只是个存在感薄弱的内向少年,今天倒是有些不一样的发现。
“皇兄,我们去木射场罢。”裴容雅笑嘻嘻的挽着裴越胳膊说道,三皇兄整日用鼻孔看人,这回颜面大失,真是解气。
“行,走罢。”
木射场原本有人在顽,等裴越他们几个一到,场上之人也就识趣的将地盘让给了他们。
木射是一种类似保龄球的游戏,在空地上竖着一排木柱,共十五根。十柱上赤书写有“仁、义、礼、智、信、温、良、恭、俭、让”,五柱上墨书“慢、傲、吝、贪、滥”。参加者抛滚球击柱,中赤书者为胜,中墨书者为负,距离约三丈远,一般二至五人为佳。
因裴策与裴容锦与他们分开,所以到了木射场的只有他们三个,裴越刚抛了一球击中“仁”字柱,就听见不远处传来一阵骚动。
他漫不经心的瞥了眼,又是薛凝那臭丫头在欺负人?还有裴容锦什么时候也和她混一起了,这两个可都是一点即燃的炸药。
咦,还有长豫侯家的小姑娘也在。
裴越看见人群中白得扎眼的小姑娘心里一动,有薛凝和裴容锦这两个一言不和就动手的炸药在,小姑娘说不定会吃亏。
身为一个见义勇为的大善人,他觉得说什么也要去拯救被两头喷火恶龙困住的小萝莉。
***
“还有洛秋水这个丑八怪,长得这般丑就不要出来吓人!”薛凝拿着捶杖一脸骄横的指着洛秋水骂,此言一出周围瞬间静默,没人接话。
薛凝此话太恶毒,根本不留任何情面。洛秋水的背后好歹靠着长豫侯府和淮阴大长公主,这两个可不是能随意欺压的。最要紧的是洛秋水的大父乃是当世大儒,大儒的分量根本不是一个公主或侯府可比拟的。
“薛凝,放肆!”从附近赶来的薛嘉刚好听见这句话,已经被自己的蠢妹妹气到心口痛,他怎会有如此愚笨的妹妹?即使不喜沐宁县君也不能在众目睽睽之下说出那样一番话来啊!
他看了沐宁县君一眼,发现她满脸平静,仿佛并不在意。薛嘉微微松了口气,沐宁县君没放在心上就行了。
薛凝话一出口就隐隐有些后悔,但听见兄长不由分说的训斥后她怒火又升,愈发觉得自己没说错。
自从洛秋水在魏寄灵那队,她们这队捶丸就没胜过。就算洛秋水对弈曾赢过姬相又如何,没人会喜欢一个丑八怪。
“我觉得薛妹妹并未说错话。”裴容锦在一旁帮腔道,她也觉得洛秋水可恶,长得这般丑,却因为棋艺惹得父皇都称赞于她。
薛凝见有人帮腔底气更足,正欲再度开口,被一个熟悉的声音打断。
“薛凝枉你在太学院待了三年,怕是学到狗身上去了!”裴越冷着一张脸走过来,薛凝好歹比小姑娘大四岁,嘴巴却这么恶毒,完全看不出身为贵女的教养来。
“还有五皇姊的德艺课,怕是要重修一回,你放心,孤回去就和父皇提。”
裴越此时的表情太冷,且他身上不知为何有种压得人喘不过气的气势在,被那双凤眸扫过之人皆忍不住瑟缩了一下,薛凝更是吓得浑身战栗,说不出话来。而一向仗着皇姊身份的裴容锦,这时见裴越的模样也一句话不敢反驳。
都说五殿下年纪虽轻但眸光可怖,被他盯上犹如恶鬼附体,遍体发寒,果然此言不虚。
“殿下教训得是,薛凝,还不向沐宁县君请罪!”薛嘉咬牙逼着妹妹道歉,此事是妹妹不占理,不过五殿下这话也不怎么好听,什么叫‘学到狗身上去了’?
“不必了,想请罪,直接去长豫侯府请罪罢!”
薛家想善了此事,恐怕他答应,长豫侯府也不答应。裴越直接拉起一直默不作声的小姑娘走,这丫头该不会是被薛凝的话刺激到了吧,怎么一句话也不说。
“你要将我带去哪儿?”走了一段路,洛秋水终于开口。
“你刚刚为何一直不说话?”裴越没有回答,反而问她刚刚的情形,这丫头被骂也不回嘴,也太好欺负了吧。
洛秋水奇怪的看了看裴越,用一种无奈的语气说:“你们方才都在说话,我不知道如何插话。”
“那你知晓我是谁,竟然就敢跟我走?”她的语气太认真,裴越被噎了噎,又故意逗趣道。他仔细查看小姑娘的神色,发现她脸色平淡,仿佛刚才的事对她一点儿影响都没有,不禁松了口气。
洛秋水用看傻子的目光看着他:“为何不知道?你是两年前那个与我一起打双陆的人,唤我阿母为姑母,所以应当是我表兄。”
她将两人的关系理得一清二楚,裴越一时语塞。他无奈的清清嗓子,弯下腰与小姑娘对视,用一种郑重的语气和她说:“刚刚薛凝说的不对,你一点儿也不丑,相反,你是大业最漂亮最聪明的小姑娘。”
就算整个大业不觉得美也没关系,最重要是保持“我最美”的自信。他不想小姑娘因别人的眼光而受伤,最后否定自己,毕竟她身上最宝贵的不是那具皮囊,而是一般人难以望其项背的智慧。
洛秋水点点头,用理所当然的语气说:“我知道的,城宁翁主长得不好看,所以不喜欢我。”
卧槽!等会儿,让他缓缓!他听见了什么,小姑娘也觉得薛凝长得丑?
“你觉得城宁翁主长得不好?”裴越几乎是小心翼翼的开口询问,眼睛直直盯着洛秋水看,不愿意错过她脸上的一丝表情。
“‘手如柔夷,肤如凝脂,领如蝤蛴,齿如瓠犀,螓首蛾眉’、‘眉如翠羽,肌如白雪;腰如束素,齿如含贝’这些姿容绝丽的女子,没有一处与城宁翁主相似。”
“而旧时形容无盐女的‘臼头深目,长指大节,卯鼻结喉,肥项少发,折腰出胸,皮肤如漆。’却与城宁翁主有诸多相似之处,城宁翁主相貌肖似无盐女,应当十分难受罢。”
“阿母说,但凡那些拿我相貌说事之人,都是在嫉妒我,他们长得不好很可怜,让我不要同他们计较。”
幸好这里没有其他人,裴越听完只有一个念头。
这话听了不止薛凝要哭,长安大部分人恐怕都要哭。最后他哑然失笑道:“对,姑母说的对,城宁翁主因她长相不佳故意针对你,她是因为嫉妒你,才说出那些话的。”
古籍里这么大的漏洞,居然没有一个人提出疑议来?不,不是没人发现,而是没人敢推翻从小就养成的审美观。这就是一出现实版“皇帝的新衣”,谁也不敢承认皇帝没穿衣服,一承认就代表自己蠢,还要和整个国家的“聪明人”对抗。
小孩子容易受大人和周围的环境影响,察觉不出古怪之处,但沐宁县君不一样。她的思维方式和常人不一样,她敢于质疑,并且还有个审美正常疑似穿越老乡的母亲。
大约她就是那个戳破裁缝谎言的孩子。
裴越一直在思索通过什么方式扭转大业的审美观,却忽略了最根本的东西,果然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只要撕下那层虚假的外衣,原本深烙在人体内的东西自然而来会慢慢恢复过来。
毕竟这错乱的审美形成才不到两百年,只要有心掰还是能掰过来的。灵帝能掰歪,他掰回去又能多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