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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修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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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就是兰珠?”太皇太后的声音淡淡的,似乎仔细地眯着眼睛在看那青花白磁景德圆缸里的金鱼,明媚的阳光自浓郁的树荫中透过来,随着春风抚动,晃悠悠地照在她的脸上,恍惚得让人不敢逼视,若曦跪在地上,更不敢抬头,只是趴伏在地上,“是。”
静静地等了良久,太皇太后却没有出声,只是瞧着缸里的鱼,狭长的眼睛半眯着,良久才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抬起脸来!” 若曦身上轻轻一抖,缓缓地将脸抬起,只见太皇太后看起来不过五十出头的年纪,一头黑发只鬓角有些些花白,整整齐齐地梳着把把头,一张长圆脸上不细看并瞧不见那细碎的皱纹,狭长的眉眼与皇帝极像,尤其那一双眼睛专注看人的时候,深邃宁远,让人禁不住的害怕,“你是汉军旗的?”太皇太后的语气淡淡的,却让人不觉地心里发槮,若曦把头低下,低声答,“是。”
太皇太后只是瞧着她,“皇帝将你藏的好!\\\"
若曦不敢回话只是垂头跪着,春衫单薄,背上却隐隐透出汗来,只听见太皇太后身侧那西洋来的黄金自鸣钟滴滴答答地响着,似乎走得极快,却显得那静寂那样的久长。那初初的惶恐却渐渐地变成了一种凄楚的悲伤,沉甸甸地坠在心上,冰凉得让身体都僵硬了。皇帝每每与她说起太皇太后总是敬畏有嘉,但隐隐约约间总含糊地含着些让人困惑的意思,现今明白起来,太皇太后是容不得一个让皇帝伤心的女人的,自己做下这样的孽来,也说不得太皇太后发怒。可为什么太皇太后看她的目光也这样的悲伤?
“给皇上请安!”“皇上吉祥!”想必皇帝走的极快,一迭声的请安的声音自外面传来,眨眼间就听见琉璃珠帘哗啦啦一阵响,皇帝已大踏步地走了进来,就跪在她的身边,“给皇祖母请安!”
“怎么就从南苑回来了?”太皇太后猛然皱紧了眉头,声音平直如剑,犹如不耐烦的把脸转向一边。
若曦跪在地上,只觉他伏地叩首间衣袖拂动,隐隐擦着她的袍袖,挥散出她那样熟悉的沉水香气,不觉眼泪已盈了满眼,只听见他的声音就在身边,“祖母,孙儿……“
“你个没出息的东西!”太皇太后的青玉拐杖在地上重重地一磕,猛然转过脸来,“你看看这个女人,她就是你的董鄂氏!你不记得你父皇是怎么死的么?”
若曦只觉得皇帝的身子猛地一震,缓缓地便转过身子来,直直地盯在她的脸上,目光沉凝,隐隐透出冰冷入骨的伤悲来,注目得这样久,似乎恨不得把她瞧进他的眼睛里去一般,终于转开了脸,只听那声音低沉得如同一个陌生人一般,“孙儿记得”。
“你记得?”太皇太后得声音自上传来,静极了的房内听起来如同一张无形的大幕逼压下来,“你若记得,那你自说该怎么办!”
安静了那样久,皇帝终于开了口,若曦觉得皇帝的声音像极了太皇太后,“皇祖母,她不是董鄂氏!”
他说的极慢,如同一把刀子一样钝钝地锉在她的心上,眼泪终于抑制不住地一颗颗落下,就落在雪白闪缎的衣襟上,犹自滚动不肯隐去,如何这样的痛,痛得她几乎不能呼吸一般地窒息。
太皇太后猛然转过身来,却没有说话,跪在地上只能看见她那绣着福寿双合纹的襟摆微微震动,苏麻拉姑原本呆呆地看着那一脸木然的祖孙,心里又是惊骇又是凄楚,猛然听见太皇太后这样缓缓地一叹,“把她带出去。”连忙回神,挽起跪在地上若曦,只觉得她身子不住颤抖,细白的手指冰凉湿冷,侧脸看去苍白的脸上全是泪水,再看皇帝背影如同旗杆一样的笔直,真的头也不回,不觉心里隐隐发痛,在这深宫之中奈何这有情无情?握紧若曦的手臂慢慢地扶着去了。
皇帝听着苏麻拉姑和若曦去了,心中似乎是松落了一些,看着太皇太后木然的脸,那无声的惊寂里却凭添了他最最惧怕的一丝冰冷,他是皇帝,不惯跪着,此时却不敢起身,忐忑着刚刚说话伤了老人家的心,小心地看着太皇太后,“皇祖母若是不欢喜,孙儿从此不再见她就是。”
“你能放得她下?”太皇太后眼望着窗外悠远的一抹云霞,声音沉静如水,深深地透出隐忍的无力,“你肯为她这样,还如何放得下?”
如何放得她下?如何放得她下?皇帝只觉得心头猛然一震,他最最坚持的尊严早已破碎得不可救药,如今被太皇太后剥离出来,那样的鲜血淋漓,他才终于明白他是怎样的可悲,万般情意于她终究是一场虚无,奈何自己却仍这样不能割舍,跪在地上目光直直地看着那雕花的祥龙扶手在阳光阴影里隐隐约约的繁复花纹,忘记了起身,仍是直挺挺地跪着。喃喃低语,“是,孙儿放不下,孙儿原以为不见就能不伤心,可.....”
“不见就不伤心?”孝庄缓缓地转过脸来,原本慈和平静的目光里哀伤得犹如马上要滴出泪来,“思念最伤人你难道不知?你阿玛......你原比你阿玛能够自持,现如今.......”长长地叹了一口气,“现如今却要怎么办?“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脑子里忽强忽弱全是这个声音,渐渐就成了轰轰一片,雷鸣一样在脑中冲撞,渐渐地拳头就捏出汗来,那窗纱上印着的一丝柳条,随风微微拂动,只是盯着痴看,如同浑然忘记了身边的一切,回到南京魏东亭的府邸里那样销魂的午后,夙愿得偿时那样浓腻的甜蜜现在终于变成了苦涩,梗在喉头,让他疯狂一般的窒息。兰珠,他的兰珠,可曾真的是他的?刀一样翻搅在心底,他却不能去问。
外面风吹柳条沙沙的声音如此平和,时间过得便如同凝滞了一般的慢,孝庄凝视着皇帝有些苍白的面孔,如同看见二十年前那个倔强任性的少年天子,她的儿子,她的儿子,让她痛彻心肺的娇儿,如今想来已然遥远,只那样熟悉的心痛就在眼前,却分明的这样刻骨铭心。皇帝缓缓地抬起头来,茫茫然的目光渐渐凝集成冰凉的专注,暗哑的声音缓慢而凄楚,“祖母,您可曾问过我阿玛要怎么办?\"
孝庄原就在回忆着往事,没料到他却突然这样一问,猛然一阵眩晕几乎向后倒了下去,捏紧了胸口抑住了椎心一般的疼痛,深吸一口气,\"你难道不晓得你父皇是怎么办的?\"再向皇帝看去,却看见皇帝仍跪在地上,眼睛却并没有看她,依稀之间似乎并不是和她在说话,只是呆呆看着屋角那一盆间色的蝴蝶兰,\"孙儿晓得,但却到今天才是明白,皇祖母,那都是不得已......我可以不见她,却不能让您杀她!”
孝庄再也说不出话来,只觉得伤心到了极处,胸中似乎是怨闷,又似乎空落的不可言喻,只能别开了眼去,不敢再看跪在地上的荒地,良久方自缓缓地吐了一口气,不胜怜悯地立起身来,干枯的手指抚摸过那紧紧扭曲的浓黑眉头,如同抚摸当年襁褓里的那个婴儿,“我就知道会是这样,你什么都比你阿玛强,我也不愿像对待你阿玛一样对你。你好自为之吧。”
皇帝却没有回答,低垂的头颅也没有抬起,似乎又陷入了沉思之中,李德全送走了太皇太后,回过头来却看见他还跪在地上,嗫奴了一下,终于小心翼翼地挨过去,轻轻扶住他的胳膊,“万岁爷,这地上凉,您快起来吧!”
皇帝在他的扶持之下缓缓立起,跪得麻木的双腿不胜其力地险些跌倒,攀着李德全的肩膀慢慢地挨到了窗前,似乎是凝望着那飞舞的柳丝,声音却如同来自遥远的天外,“着兰珠晋兰妃,移居兰芷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