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飞向苍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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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默打开书，直直地盯着书上的一排排墨迹，脑海里想的却全是方才梦中所闻。
……正义，究竟是什么呢？……
……
在晴明答应收她为徒之后，给了她一本书，让她自学起来；此外，同时指点她如何感应与疏导自己的灵力，其中一点就包括如何在梦中控制并支配它们。
比如，如何呼唤他，看见他，回应他。
那个与她梦中相遇的大妖怪。
……你还在……追随黑晴明，奉行你的大义吗……
现如今，你的大义，究竟是什么呢？沈默想。
如果雄鹰迷失了方向，他还会自由地在苍穹翱翔吗？
直到金色的光芒散尽余晖，直到永恒的火焰燃烧殆尽。
你还能坚定不移地往前飞吗？
“大天狗……”她喃喃自语，却没想到甫一开口，眼前仿佛迷雾散尽，柳暗花明，身体似乎被什么牵引，来到了一处洞穴里，是那个，落英缤纷、溪水淙淙的梦中山林。
洞穴口，站着一个不能再眼熟的背影。
乌黑的羽翼，雪白的狩衣，铂金色服帖柔顺的短发，和手中清透温润的玉笛。
沈默轻声道：“是你吗，大天狗？”
她看到那人（妖）一下子转身，平日里清冷的面容上带着难掩的激动与急切，过了一会儿，他神情渐渐安定，微笑着对着虚空中的某一点说道：“￥…＆％￥…＆”
？？？
沈默才发现大天狗看不到她，而且……她也听不到他在说什么。
果然还是灵力掌控得不大好啊，叹气。
“你刚才……想问什么？”沈默解释，“不是不愿见你，只是不知如何与你相见……”
大天狗眼睛一下子睁大，嘴角的笑意已经掩盖不住了，他的羽翼激动地颤抖，鸦黑的羽毛纷纷落下，笑道：“＆＆…×￥…％＃”
什么也听不到的沈默有点着急，她回想着晴明所言，闭上眼睛，再一次感受到灵力在经脉中的流动，试着将它们汇聚起来，构建成桥梁，搭往大天狗的梦境——
“……正义，是什么……”她听到他这样问道，声音略带沙哑，隐藏着不易察觉的落寞和不安。
“……无论是人是妖，每个阵营都有自己的立场与自己的正义，那么天下呢？……安倍晴明……于人类，他是正义……黑晴明……于妖怪，他是正义……属于谁的正义才是真正的正义……”
“这个答案，我不强求你现在就回答我……它对于我非常重要……”她看见他慢慢低下了透露，美丽的蓝灰色的眼睛仿佛明珠蒙尘，毫无神采地散开焦距，虚视前方，“……我可是……正义的……化身啊……”
他握紧双拳，不再言语。
……这可真是个……不得了的问题啊……
于是沈默被问倒了。
自从离开梦境以后，她便一直在思考这个问题，整日窝在房间里，有时候翻弄晴明给的那本书，看着看着，就想起了那句无力的问话和那双迷惘的眼睛。
他在自我否定，怎么办？沈默问自己。
那天以后，沈默一直在避免不小心释放灵力与他梦中相见，怕他一上来就问自己那个问题，她也还没想好如何向他解释。
该怎么说？这个朱门酒肉，百鬼夜行的平安时代，与她那个灯红酒绿，但和平安稳的时代，之间相差的不止是千年的时光，更是千百年人类不断演变不断进步的社会发展历程？
她不能一上来就跟大天狗扯什么是资本，什么是社会，正如她也不知道什么是平安贵族，什么是天皇权威。
正义，虽然是一个跨时代的词汇，但并不是一个跨时代的概念。相反，它同真理一样，随着时光的变迁而不断调整，不断演进。
从亚里士多德的分配正义、交换正义伊始，到19世纪的所谓严格正义，再到20世纪的社会与分配正义和市场正义……无数思想家、哲学家，乃至经济学家为其喋喋不休，在缓慢推进的历史进程中，思想的光辉闪现又衰落，直至再度升起。
但，正义是不死的，就如思想是不会死的一样。
不论国家，不论性别，不论出身，不论年龄，对自身权利的要求，对平等自由的渴望，仿佛呼吸一般，早已融入人类的骨血。
所以，不要否认你的存在啊……
你是世界上，最美好的祝福，最长久的渴望，最可贵的思想。
大天狗。
……
大天狗从毫无所获的梦中再度醒来，看着黑黝黝的石壁，心中难免浮起几分焦躁。
她是不是不想联系他了，还是不喜欢跟他说这些……无趣的话题？他知道自己不善言辞，个性乏味，甚至人（妖）缘不好。
早知道就换个问题好了，他皱眉，整理衣襟，扑簌簌地张开翅膀。
总之先去找晴明吧，他漫不经心地想。
——对了，还有件事没有解决。
他来到阴界，看到那些被他操控的众妖们麻木的动作，低敛眉眼，再度吹起了玉笛。
笛声悠悠，似山间清风，似天上雄鹰。
看着众妖清醒了神志，正面面相觑时，他放下笛子，一声不吭地飞走了。
现在，他可以有资格去寻找她的脚步了吧。
虽然说可以的话，他实在不想以帮助安倍晴明这个方式来寻找她啊。
……
“沈君是如何想的呢？”
晴明坐在樱花树下，粉色的花瓣纷纷扬扬落在两人衣襟上。博雅出门随神乐和几个式神采购去了，其他妖怪三三两两地坐着，却出奇的安静，似懂非懂地听着二人的对话。
沈默摩挲着手中的花瓣，思考着措辞：“其实……我还没有结论。
您在黑晴明撕开阴界裂缝时为了避免京中百姓被妖怪所伤，保护他们的性命安全，可以说，您是正义的。
黑晴明为了保障妖怪们的权利，不让它们被平安贵族迫害，因而走向极端，想以武力的方式创造一个妖怪们不必再受欺凌的世界，我认为，他的本意是正义的，但是……首先，他不顾小妖们的意愿强制控制他们为他办事，违背了道德与自愿；其次，他的行为不仅使得手下妖怪们牺牲良多，更是让京中的无辜百姓与众多阴阳师一起为之所累……光是在这两点看来，就可以断定，黑晴明的行为，是不正义的。
至于八百比丘尼……她的存在游离于三界之外，本身不受世俗规则制约，因此，于她自己，想摆脱那具不老不死的身体，回归自然规律之下，维护生老病死的阴阳秩序……她的目的，是正义的……可她同时为了她自己，置京都百姓于不顾，与八岐大蛇沆瀣一气，教唆黑晴明颠倒阴阳，扰乱五行……
正义……是什么，我无法定义。不过我认为，一个人或者一群人的行为正义与否，却可以用一种准则去判断，那就是——是否有利于……恩……百姓们谋求生计寻找幸福。举个例子……如果那个行为紊乱京都秩序，不利于城中治安，那么，那个行为就是不正义的……
再具体一点，那个准则的底线是什么……我听过前人主张百姓们应当拥有……恩……生存权……就是说他们的生命安全应当获得基本保障、个人财产不受掠夺……
根据唐的经验……与这种秩序运转基本吻合的，大概就是《唐律》了吧，虽然《唐律》也存在许多有待完善的地方……我的意思是，它基本是正义的，但正义不代表它，甚至可以说，有时候，正义或许与《唐律》相违……
因为冲突无处不在，现今的秩序，也要通过准则去评判。我们遇到的，除了人类与妖怪之间的冲突，还有天皇与贵族之间的冲突，贵族与百姓（以及数量庞大的奴隶们）之间的冲突，还有各个阶层内部的冲突……当两者的冲突产生摩擦碰撞时，律法的结果可能是有利于社会治安的，但不一定是有利于保障百姓的……生存权……也就是说，不一定是正义的……
所以说……正义究竟是什么呢？”
沈默难得一下子说了这么多话，不适应地抿唇，喝了口早就凉掉的茶水，继续说：“我无法用一个现有的指标去规定它，无法说做出什么行为就是正义。我只能肯定它的存在，欣赏它的价值，膜拜它的精神……”
“正义象征着自由与平等……但自由与平等的实现过程却未必代表正义……这本身就是一个矛盾……我无法评判……”
晴明笑了笑：“沈君的有些言论……还真是……让人大吃一惊呵。”
沈默又喝了口冷茶掩饰神情，暗道，自己方才应当将不属于这个时代的公民自由、社会再分配啥的概念去掉了呀，而且唐这个年代科举制逐渐成熟，寒门士子机会平等的想法应该也不会太超前吧……
总该不会是晴明听出了她的画外音吧……
沈默狐疑地看向晴明，却见晴明微笑着吹去了水面上飘落的樱花，慢悠悠地说：“树上的客人，听完了还不来见个面吗？”
？？？树上有人？？？
沈默忽地抬头，却被漫天的乌羽糊了一脸。
怎么刚才没有羽毛落下来的啦！
待沈默拂去脸上的羽毛，就见到一个日思夜想的人（妖）影悄然着地，看向她……手上的茶杯。
“……大天狗……”
他躲开她的视线，耳根微红，听到她的声音，身体仿佛颤抖了一下。
他的嗓音是久违的熟悉，但略带沙哑，好像还含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隐忍：
“……那么……请问您……愿意让在下追随您…去寻找正义吗……”
在这平安京
能够遇见你
竟花光我所有运气
——Fin——
作者有话说
第7章 飞向苍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