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找指间的幸福》十千竹

22、第十三章 木马（二）

　　“一、二、三，哒，二、二、三，哒。”一双细腿踏着轻巧的舞步点地，宛若临水的天鹅，高贵，优雅。她微微地带着笑，颔首瞻望，镜子里映射的是一张美丽而自信的脸。

　　“SARA，有好消息了！要不要听？”一个芭蕾舞者飞奔进来，嚷嚷道。

　　镜子前的女孩停止了旋转，鄙夷地睨视她，“跟你说了多少遍我练习的时候不要来吵我？”

　　“对不起……”冲进门来到女孩害怕地低头嗫喏，“只是……真的很重要嘛！”她凑上前来跟SARA咬起了耳朵，“听说这次公演的白天鹅受伤了，ALEX正急着找人呢！有谁能比你更适合这个位子呢？”

　　“哼！没有她我一样是最好！”SARA轻蔑地扫了她一眼，独自走开去。

　　“三天后，D.C.LILY，这个全球最负盛名的舞团将要开始它的第一场世界巡回公演，演出的曲目是经典的名作《天鹅湖》，偏偏就在此时，他们的首席舞者出了车祸……”娱乐版头条消息摊在桌前，分外醒目。

　　“你说，你到底要我怎么办？我可是做足了宣传啊，票都售窑啦！”说话的人抹着汗，不时垂手顿足。

　　“我一定会想办法。”答者恭敬地站在边上，出奇地冷静。

　　SARA在门外静窥一切，嘴角抹上一丝不经意的笑容。

　　医院里很吵，来来往往的人很多，不过谢小秋却可以静的下来，越是这样的地方越是让她觉得空虚。她默默地看着盐水一滴一滴流进体内，数着心跳和每一秒，没有人来打扰，没有人来念叨，只有盐水的冰冷和刺痛提醒着她还有知觉。

　　罗易正每天都来看她一次，时间虽不长，倒是总带很多东西来，还有他那些稀奇古怪的魔术，让小秋一度恢复生气。他的穿着和他的行为那么地不一致，惹人发笑，小秋几乎要认为他是个神秘的魔术师而非普通人，不过又不像。他看起来非常的忙，每次都来去匆匆。小秋也没问他做什么的，她就这样默默地看着他，听着他说话，这对她来说很好了，至少有一个陌生人，使她不至于被遗忘。

　　探病的时间过了，人们窝在被窝独自呻吟，或静静睡去，只有一只收音机还在扯着嗓子工作。“据前方记者传来的最新消息，史上最红舞团D.C.LILY在本城再度为大家献上经典的《天鹅湖》，好评如潮，尤为引人注目的是，继前首席舞者ANGEL之后又荣升了一颗新星——SARA，她将白天鹅演绎到极致，成为现场最受欢迎的舞者。”

　　谢小秋翻了个身把头埋进枕头里，心里默数着日期，今天是公演第一天。这一切她从躺上这床起就有了心理准备，现在听来还是不好受。而更大的惩罚还在后面等着她。

　　这是漫长的一个月。

　　公演在一片热烈的欢呼中结束了。SARA捧着多到接不下的花从人群中挤身脱出，一直绷紧神经的她在光环照耀下免不住地笑，是不是该感谢ANGEL呢？不！有没有她都一样！

　　罗易正来接谢小秋出院的那天看见了她桌头的一封快递，署名ANGEL收，邮寄人是D.C.LILY。那些人早准备好给她的出院礼物，一封退聘书。

　　谢小秋带着这些驻着她的拐杖艰难地越过医院大门，医师的话还死缠着不去，“你不能再跳舞了，如果坚持复腱，那走路还有望。”这一道夺命符，加上那封催人的退聘书，让小秋久久挪不开步伐。她失去了一切，生命中仅存的一切！

　　宝马飞驰在深秋的街头上，白色的跑车在一堆车水马龙中尤为引人瞩目，人们纷纷投来羡慕的目光，唯独车中的人目无焦距，麻木不已。一路上她一直这样，话也不搭一句，罗易正实在说得没趣了，只能保持缄默。今天出院的日子本该高兴，怕她心有余悸，还特地舍弃宝贝的哈雷，换了车来接她，没想到她还是这般嘴脸。正纳闷着，忽见她朝着车窗外瞧着什么。罗易正笑了。他掉转车头，朝那个方向驶去。

　　这是他们初见的地方。本是担心引起她心中不快不该来的，可小秋似乎很喜欢这个地方。罗易正远远地瞧她，她目不转睛地看着旋转木马，很专注的样子。

　　这个女孩子，很有意思，他又笑。

　　旋转木马，一圈圈地转，转到了从前，很熟悉的场景。她也这样看着它，上面的孩子笑得好开心。

　　“爸爸，我也想坐。”她转头看着垃圾桶边的男人，瘦小的背佝偻着，认真地在桶里挑着罐子，没有听到她说什么。

　　她向往地随着人群排进了木马的队，正走着，有人推了下她，随即她被重重地绊倒在地。 “哈，捡垃圾的女儿也想坐木马？”无数张嘲笑的脸孔围了上来，唾沫横飞地扫上脸。

　　那些脸，天旋地转地盘旋眼前，记忆在时空中摸索，旋转木马又转过一圈。

　　聚光灯下，一双小脚不停地转着，点地，转身，鞋尖磨了好大个洞，破洞边不时有鲜红的血流出来，盖住原先发黑的那块。她要努力证明给她看，那个收养她的女人，她曾经做到的她也一样可以做到。

　　她的回旋转那么地轻巧，像一只展翅的天鹅，飞翔在碧波绿水中，雷鸣的掌声为她鼓舞，她就这般脱颖而出，亮闪闪的天鹅奖杯和人们的簇拥纷至踏来，这本是用汗水换来的荣耀。

　　然而一瞬间，它破碎了，那美丽的白天鹅，支离破碎地躺在脚边，那一道道碎片的闪光生生地扎着眼。她一片一片地拾在怀里，嘲笑的脸儿又围了上来，“捡垃圾的女儿也配么？我看只配捡捡这些垃圾罢了。”很刺耳地笑，很怪诞扭曲的脸，一张又一张旋转在面前，几欲作呕。

　　“想什么呢？”手被一股温暖塞上了，一杯冒着热气的咖啡，她抬头看着眼前的脸，那样笑着望她，不是嘲笑着的，很温暖的表情，像手中咖啡的温度。

　　“喜欢木马吗？要坐吗？”他读懂了她表情中的渴望，不由分说地抱起她，朝木马的方向走去。

　　那个夜晚，也曾有双手抱过她，瘦小却苍劲的，温暖传遍一身。那衣角褴褛的破布在月光下飘动，在她眼里却像神话里的仙子。

　　“小秋也想要幸福吧？旋转木马能带你去幸福的地方哦！爸爸一定会带你坐拥幸福。”爸爸的话像是魔咒，开启了那个转轮，那个属于她一个人的幸福转轮，好像……现在。

　　谢小秋坐在木马上，风轻轻从耳边拂过，挠着她的痒痒，她禁不住地笑。这就是幸福吗？她将目光转向底下，有人对着她笑着，很专注地看着她。好像……从前。

　　那笑容，拂去了她眉间的烦恼，心里从来没如此宁静平和，旋转木马，是的，它就是幸福的转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