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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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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 桃忆
周月庭没有再将她关起来逼着写悔字,那日的下人和守卫她也再没看到过,换成了各处延请的名医轮流来给她看诊。然而只有一人提出了治疗的方案,那就是打断了琵琶骨重新接骨。
这样的做法不单病者会痛苦万分,成功率更微乎其微,稍有差池后果便是半身不遂。一般人遇到这种情况都会考虑再三,但谭映雪没有,她没想承周月庭这个情。
她只是站在大片的桃树下发怔。在终于觑到守卫的空隙,她本打算偷偷溜出,却在半路看到了这片桃林。
记忆深处,似乎曾有那么一个日子,她曾经也这样站在桃树下,对着仍是青涩少年的周月庭痞痞地笑:“什么桃之夭夭灼灼其华,真是无聊的东西……还不如桃子,至少还能吃。”然而一向温顺的周月庭那时却没有附和她,手中持着一支尚未来得及送出的娇艳桃花,神情有些担忧地盯着她的笑容看,仿佛他能窥见她心底一直深藏着的隐秘。
这样的眼神令她极为烦躁,猛地挥出手中鞭子抽向桃树。顿时桃花瓣飘落如雨,她的笑也在这如雨花瓣间狠戾了起来:“看,长得再好看,只要本少主不喜欢顺手便能毁了,所以好看在其次,讨人喜欢才最要紧。”说罢,她不屑地丢下鞭子,便头也不回离去,没有给周月庭留下开口的机会。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这是一个她想都不曾想过的梦,当年的她不怕天不怕地,骄奢跋扈,却唯独不敢有这样的奢望。这个贱奴怎么敢企图窥探自己的内心?他的眼中是洞察是同情还是怜悯?不管哪个,都不是她想看到的。隔日,她便下令拔除了城主府所有的桃花树。
想不到此处会有这样一大片艳丽的桃林。正值桃花盛放的时节,从林中经过时几乎能迷了人的眼。谭映雪吸了口气,揉揉酸软的四肢,正要继续前行,却听到附近传来隐隐的人声,竟似提到了她。
“那个丑陋的乞丐婆?大人只是可怜她而已。听说她以前还假扮男子,妄图继承青州城主之位,幸好老天都看不过她这样欺瞒世人,让她身份败露。何况大人寄住青州城主府时没少受她的气,又怎么会看上她这种丑陋卑贱的人?”
“听说大人在京城早已有未婚妻,瞧今日大人吩咐我等将府内上下打扫干净,便知道他有多重视这位京城来的小姐。听说还是朝廷重臣的掌上明珠,真正的大家闺秀,对大人有过救命之恩……”
“肯为大人千里迢迢来此的女子,必然对大人也是一片情深……”
话题渐渐从贬低她,到夸赞另一位女子。别人对她的观感如此,她早已习惯。谭映雪没有听下去,静静地穿过桃林。
没走出几步,便望见一行人正远远过来,周月庭赫然在内。而他的身边果然有名少女,被众多侍女簇拥着缓缓而行。依稀能听到她浅笑着对周月庭道:“月庭,你不必那么远来迎我的……”虽然这样说,她却微低头数不尽的娇羞,显然为意中人远远迎接她的举动而欢喜着。
这些日子周月庭经常不在府中,原来是大老远地去接她了。
隐约间还传来周月庭温和的声音,她却无心听到底说了些什么。
渐渐一行人走近,能看到那名女子果然一副冰肌玉骨的模样,身着轻绸披轻纱翩翩然若九天仙子,发饰与首饰搭配得恰到好处,果然是大富大贵人家才能养育出来的仙苑奇葩。那样贵而不俗的美丽打扮是她从不敢冀望自己能拥有的,不管是现在潦倒如乞丐的她,还是从前身为青州城少主的她。
唯有与那些狐朋狗友们在外胡混时,她会坐在画舫上,看着花魁翩翩起舞,假作风流地轻吟:“正漠漠烟波五湖春,待买个红船,载卿同去……”她的双眼却紧紧盯着花魁身上绚丽的纱裙和精美的花簪,别人只道她是急色,却不知在那样的时候,哪怕是锦衣玉食富贵泼天逍遥快活,她的心却似有个永远不能弥补的空洞,正嘶嘶地漏着风。
谭映雪出神间,那一行人已走到跟前,她避让不及也没打算避让。刚才那些路早就令她四肢酸软,更别提走出侯府还有个史恒翔等着收拾自己,于是就那样杵在原地。
那位大家闺秀已经先开口:“月庭,这是……”谭映雪抬起头来,她顿时惊得向后退了几步,显然被谭映雪脸上的疤痕吓到了。
周月庭皱眉:“你怎么在这里?”方才还温和的声音如今有明显的不悦,看来是嫌她擅自乱闯到此处,唐突了佳人。
谭映雪嗤笑了声,话到嘴边,却变成:“我只是想来找侯爷说一声,我想接受治疗好早日行动自如。”然后早日远走他方,不用再与此人有任何纠葛。
周月庭看着她这样的笑容,眉头皱得更深了。
六发泄
打断了骨头重接,远远比当初断骨要更痛苦上数倍。谭映雪当年养尊处优之时,从未想过自己将来经历的苦痛,竟会一次比一次深切。
每当痛昏过去时,总会想起当年被困在大火中,眼睁睁看着火烧到身上时的恐惧,以及被人追着打断琵琶骨时,那种骤然武功尽失的凄惶……
她就这样每日里痛到昏过去,再从剧痛中醒来,迷乱的眼前什么都看不清楚,只觉得人影憧憧。一忽儿好似回到了从前城主府中,白玉为堂金作马,仆婢如云正来来去去。一忽儿像是又在被人追打,前路昏茫失魂落魄,不知何处能栖身,何处又是归途。
这一生的劫难竟似没有尽头般……痛到厉害的时候,连续发烧数日不退,她终于再也忍受不了地痛哭出声,大喊了出来:“周月庭!周月庭!”就算肩胛处犹如被劈开般剧痛,她也忍不住伸出双手胡乱地挥舞起来,试图在那片昏茫中抓住点什么,然后她摸到了另一双手。
那双手及时地握住了她的,制止了她那会牵动肩胛伤处的动作,然后替她拭了拭脸上的泪,又重新握住。朦胧中,仿佛仍是当年那名纤瘦青涩的温顺少年,正紧紧握着她的手,趴在她耳边轻声道:“我在,我在这里。”
这声音温和中带着丝心疼,却反而让神智不清的她心头有股火焰燃起,她一边哭一边高声怒骂了起来:“你在?你什么时候在?青州城破城主自杀时,你在哪里?我被困在火中命悬一线时,你在哪里?我一身烧伤溃烂,在泥地里痛得打滚时,你在哪里?我被打断琵琶骨,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时候,你又在哪里?”
她每问一句,握着自己的手便跟着抖一下,似乎身边人也正随着她的话心潮剧烈起伏,却未发一语,由着她继续骂下去。
但是一迭声地骂到这里,她已经没有力气再大声说话,只哽咽着轻声道:“我知道,是我把你赶走的,你这个贱奴一向听话。可是当初我喊你去死,你这个贱奴……你这个贱奴怎么不真的去死!你要我说什么悔,写什么悔?青州城从来不是你的,我丢就丢了,关你底事?我害死的是我自己的父亲,又关你底事?我凭什么要对你说悔?你发达了逍遥了,自去过你的娇妻美妾富贵日子,来管我做什么?已经有太多人不肯放过我,你就不能放过我……”
在高烧和剧痛中撑到此时的她,说到这里又一次昏了过去,隐约觉得握住自己的手颤抖着越握越紧,好像要将自己的指骨嵌入他的掌中般。
等退烧她清醒过来时,已经又过了三天,睁眼望见的又是一处陌生地方,唯一相似处在于这依旧是一间华室。只一眼,她就能断定,这里不是周月庭的府邸,哪怕室内陈设的习惯如出一辙。
“周月庭呢?”她出声问,数日的高烧令她的嗓子一时干涩难听。
一直在旁守候的大夫和仆婢互相看了眼,陌生的婢女斟了杯茶上前喂她润过喉,才恭敬地答复:“主子,侯爷已在两日前出发回京,与相国之女完婚后会定居京城。此处的屋子是侯爷从前置办的,现在连同我等数人一同赠予主子,请主子你放宽心住下。至于外头一些宵小,侯爷早已解决。侯爷说,这些也算是最后全了当年的一番主仆情分。”
全了最后的情分?最后?
谭映雪费力地支撑起身子,朝窗口望去,没有望见那熟悉的杏色衣衫,以及修竹般的身姿。曾经许多年里,她生病时,他都会守在窗边等她醒来,保持着不近亦不远的距离。因为她曾在幼年时厌恶地说过不准他离她太近。不过,今后大约再也见不到了吧。
忽然,她眯起了眼睛。临窗的小几上,摆了一枚晶莹剔透的物件,在阳光下反射着微光。
“把那东西拿过来!”她的声音带着颤。
七九连环
那是一枚玉制的九连环,制作精巧的九个环儿,一环扣着一环,套在同是玉做的环柄之上。在谭映雪的摆弄间,发出清脆的叮咚声。
恍然间,她仿佛回到了十多年前的那个夏日,自己就是这样无聊地摆弄着这件九连环。那名爱穿杏色衫子的少年捧着几本书敲门进来,催她一同念书。
她却回头神秘一笑,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月庭,温书过会儿再说,先来看我手里的东西。”
“这不是个九连环吗?”那时的周月庭眉宇秀美,漆黑的双目润泽,虽然青涩但浑身已散发出一种书卷气。
“这可不是个简单的九连环。”她故作意味深长地望着月庭,将九连环递过去,“且放下你手中书,来听我讲讲这九连环里的故事。”
周月庭将信将疑地放下书,坐到她面前。
她清了下嗓子,郑重其事道:“是这样,前儿我做了一梦,梦见神人交给我一个九连环,告诉我说,这九连环环环相扣代表了我同你的九世因缘。我当时就奇了,怎的九世因缘?神人当时就道,这九连环本是当初女娲补天所用的五色石做成。女娲当年炼就五色石三万六千五百零一颗,实用三万六千五百颗,尚余一颗,便将自己的万年修为贯注其上。此石就是后来的上古十大神器,成为天界的至宝,等闲不得擅动。
而我们俩当时便是负责看守这块五色石的神将,在瑶池深处看守这神器千千万万年,却有一日不慎被大闹天宫的弼马温窃去,做成了一副九连环来玩耍,虽后来找回,但神器的法力已因之丧失。因此失职之罪,我们被褫夺神格打入凡间,需历经九世轮回之苦方能返回天界。在这九世中我们死而复生生而复死,就如同这九连环的模样回环往复……”
她顿了顿,看眼周月庭,发现他已经认真在听,满意地继续说道:“听神人讲,我们第一世时,你是女我是男,你是妻我是夫。当时我是一代君王,你则是我的后,起初大婚时极恩爱,但没过几时,我便又喜欢上了新来的美人。自此日渐冷落了皇后,直至最后听信谗言废后。一道圣旨将后印收回,将你打入冷宫,寂寞到白头。
我们第二世,你又是女,我又是男。你是富家千金,我是贫穷的才子。某日隔帘听琴,互生思慕,便相约私奔,当泸卖酒,倒也恩爱。但某日我发达了,当了大官便嫌弃糟糠,一纸休书写给家中原本举案齐眉贫贱相依的妻子,另娶了宰相的千金。
第三世,我是个善妒的将军,你则是个悲春伤秋的才女。一个五大三粗,一个心思细腻,终日话讲不到一块儿,终于把你给活活憋死了。
到了第四世上,我便发善心在司命星君面前请求让你做了男,我换做女。不成想这世的我忒泼辣,是个远近闻名悍妇,你则是个温温诺诺怕老婆的窝囊废。这也就罢了,至少相安无事。偏你家兄弟看不惯,硬是撺掇你休妻。我一气之下,便抄了把刀子做掉你们全家,最后被凌迟处死。
第五世,我是个倾国倾城的美人,换你这次当君王。我整日愁眉不展,你急在心里。便有一天点了烽火戏了诸侯,引出我万金一笑,却害得自己江山倾颓,失却了项上人头。
就此到了第六世,我满怀愧意,好歹劝了司命别让我俩一男一女,司命便让我俩都做了女。在两处太太平平长到二八年华,不想一日谒庙碰见顿时彼此倾心,做成了一对磨镜的伴侣。几年后,我被家中父母做主嫁了远方,你日夜思念不多时香消玉殒。
巴巴地挨到第七世,便是此世了。司命终于法外开恩,让我们都当了男子。我是青州城的少城主,而你是我的伴读……”
说到都是男子,她忽然觉得有些心虚,转头见周月庭听得入神没有什么异样,于是放下心来,叹口气故作深沉:“那神君说了,其实我们注定了九世都要受苦,若要改变,除非想法子解出这副九连环。可惜,看来我是没本事解开了。”
“……少主,你最近话本看多了吧?”周月庭俊秀的面庞升起红云,侧头望向她的床头,“子不语怪力乱神……”
她赶忙抢上几步,将枕头边丢着的几个话本塞进怀里藏好,掩饰地笑道:“月庭,可听说,这圣贤书该读,只是读多了人容易痴。这人若一痴便痛痒不知,爱恨不清,所以偶尔看个话本调剂一下也是应当的。”说罢便向门口蹩去,“我忽然想起史恒翔今日约我一同去游湖,时辰差不多,我这就去了。”刚跨出一步他又回头,“对了,今天这身衣裳的色泽倒是挺衬你的。”说着便径自出了门,留他在屋中发呆。
——傻子,这也信。
她摇摇头走出门去,径自上了马车。
看这傻子的反应,自己编的故事应该有进步了……回头再略改动一番,准保能迷死花魁盏盏,让史恒翔那几个蠢货干瞪眼羡慕。
最后一眼回望间,她依稀望见那被自己暗中叫做傻子的杏衣少年,正拿起桌上的九连环缓缓抚摩。他身后窗外锦绣的雕花栏杆外百花竞放,似映得他白皙的面颊也染上了春色。
一片融融春光间,他温润的眼底溢出难言的光华,口中似在低语喃喃:“九世么……”
那一声低回缠绵,竟令她的心中也有了片刻的萌动。
想不到,他竟会留到现在。
手中的九连环比从前更光滑,上面精雕的花纹却有些模糊,显然是常被人摩挲的结果。谭映雪顺着那已经模糊的纹路慢慢摸了一会儿,有些困倦地想将它放在枕边,却意外地摸到了一封信,和一块令牌——青州城的城主令。这块城主令,自她遗失之后便一直在守着青州城的敌军手中,此时出现必然是青州城已被收复。
他不声不响却连这事都替她做了。
肩胛刚有所恢复的她,身上的痛虽然止了,却猛然觉得心口有块一直被刻意忽视的地方,不可遏制地疼了起来。
直到此时,她才倏然觉得自己终于有些摸清了周月庭的心。
八应有悔
谭映雪在养好伤后,用最快的速度赶往京城。
到达那日,正是曲宓候大婚的前夕,满京城喜气洋洋,传说着曲宓候的新娘将红妆十里风光大嫁。谭映雪找到了曲宓候府,却在府门前却步了。
这样的时候来找他,算什么?他终于从寄人篱下的卑微之身,一路努力有了今日威风八面的曲宓候封号,有了金碧辉煌的侯府和令人不可小觑的势力,如今还会有如花美眷,将来更是前途无量。
她此时此刻来这里找他,又是以什么身份?凭了什么去打扰他的生活?
“谭映雪,你纵然骄傲不改,但任性也终究要有个限度。”她对自己低语了句,抬头最后望了眼侯府朱门,向后退了几步,转身又向京城的城门方向走去。
眼看日落之前就能离开京城,在走进城门的前一刻,她却冷不防被一双手用力地拉进了路边的一辆马车。正要挣扎,眼角划过一抹熟悉的杏色,她停下了动作:“怎么是你?”
“为什么不能是我?”周月庭倚坐在马车内,手却仍牢牢抓着谭映雪,“既然来了京城,为何到了侯府门前不入?难道……你不是来找我的?”说到此处,他竟有些黯然,似是想起了自己从前就不曾被谭映雪放在眼里过。
谭映雪这才看清他的模样,比之前瘦了几分:“我确实是来找你的,但又发现我的事实在太微不足道,还是不打扰你比较好。”
“微不足道?既然来了,不妨先说说。”
是啊,既然碰上了,不妨就将自己的来意说请。
她低下头去,咬了咬嘴唇终于还是下定决心,抬头对他道:“你不是一直希望我能说一声悔?我此番来,就是来同你说,我悔了。我悔不该当年任性妄为,丢失了城主令,害青州城灭害自己父亲战死。我二十多年来好事没做,却只做了这些蠢事,我真的是悔不当初。”
“我知了。”周月庭靠在车壁上,闭了闭眼,似忽然松了口气般,又似还有什么牵念着,“还有吗?”
“有……”谭映雪看看始终未被放开的手,索性又道,“我也后悔当年赶你走,那时的我任性愚蠢又无知,直到后来才发现身边唯有你,才是我最惦记的。你说只要听我一声悔,便于愿足矣,我现在就是想告诉你,我真的好悔。”
这句话一出口,她觉得浑身骤然都轻松了。
曾经他要她言悔时,她不是不悔,不是真的不想言悔。
悔之一字,似轻,轻得她每时每刻都想对他说出口,却又重比泰山,每到唇边便沉重地让她再难张口。
重遇他之后,她真的不想让他听到自己言悔而后得偿所愿,从此再度离她远去,天涯海角永隔一方。
因此纵然心中有悔,她也永远不愿说出口。
然而,终究光阴逝水,将一切都改变了。哪怕她闭紧了嘴,不肯说一字,他最终也还是走了。
也许她该早一点说出自己的悔恨。
周月庭的神色在她说此番话时,变得无比复杂,最后却深深地叹口气:“为何你到此时才说,在我终于决定放过你的时候。谭映雪,你依旧任性愚蠢又无知……”
虽然自己承认过,然而听到周月庭这样说,她依旧难受,忍不住冷笑了声:“是啊,我总是如此脾性,已经改不了了。”说着用力抽出自己的手,就要跳下马车。
“谭映雪!”身后蓦地传来一声怒喝,随即谭映雪被狠狠搂进一个怀抱里。
“你以为我真的只是为了求你一声悔?我不过是为了有个能留在你身边的理由罢了!”向来说话温和的周月庭从未在她面前有过的愤怒模样,以及那话语中透露的意思,令她怔住了,“那时我衣锦还乡,原本是想让你知道,我不再是那个屈居于她之下、寄身城主府的孤儿。我也早察觉你是女子,并且如今有了保护你的能力。我要一向目中无人的你,正视我的存在。然而却没想到我回来看到的,是一个物是人非的青州城,而你女子身份暴露,已经不知流落何方……”
“你知道我费了多少人力物力才终于追查到你的下落,可是你那日高烧不退时,却还哭喊着要我放过你!”他吸了口气,手里越发用力,愤怒的眼中流露几分失望,但随即又被愤怒掩盖,“而在我终于决定放过你离开的时候,你却又对我说后悔——你是打算满足我的愿望,从此便可以互不相干了是吗?”
“我……”谭映雪想辩解,然而她心底深处何尝不是这样想的,“我现在的容貌不堪,身份低入尘埃,能得你帮助收复青州城,又赠房赠仆,我怎么也该来表示一番……但也许你并不需要,我那么我就只表达一下祝福……”
周月庭打断了她的话,十分缓慢而确定:“你以为的婚礼,新娘是你,我原本打算若你还不来,我便去强抢。”
在谭映雪震惊时,这位一向在她面前温和温顺的男子,继续说道:“谭映雪,你始终不曾真正懂我对你的心。我恨不能将自己的这颗心同你换换,好让你知晓我心中究竟将你摆在了怎样深重的位置。不过,没关系,我有一辈子时间同你耗着,总能让你明白过来。”
谭映雪呆呆地望着眼前的周月庭,她不曾想有一日,他会说出这样的话来。她曾以为一辈子也听不到的话。
在年少之时的桃树下,面带青涩的少年递来的那支桃花,其实她心底那么渴望接过,却顾忌自己身份,最终只能借着发怒来掩饰激动后失落的心情。那么青涩无知的往事,在经历岁月之后再回顾,依旧能依稀忆起那肆意之下潜藏的心酸。
她低下头,眼里却有什么在掉落,她终于涩声说出了实话:“其实,我也是……”
换我心,为你心,始知相忆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