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曾相识》随风迁徙

2、2

　　这世上的夫妻，凡此种种，大多都是彼此分享的。

　　清晨的光线从没有密合的窗帘中透进来，一点一点地亮，与前一夜尚未退尽的昏暗交织在一起，像是中世纪的油画。
　　陈驿大脑正常工作的第一个念头是：要如何面对怀中的女子。
　　一晌贪欢本来是毫无所谓的，倘若，这是个毫无所谓的年代，倘若，这是个毫无所谓的人，可偏偏都不是，他们有一张合影，两寸的彩照，一人一张，贴在红色的小册子里；他们还有一个君子协议，等上一年半载，他的父亲上天堂或者痊愈，随便找个理由，就此分离，将来是阳关道还是独木桥，各行其是，有一说一。

　　可是生活开了玩笑，酒醉了还是人醉了，这不重要，重要的是感激不是感情，他感激着的，是她居然答应老人无理的要求，是她延续了父亲的生命。
　　善良的女人未必能获得爱情，尽管她的模样在第一眼也让他雀跃一下，暗叫一声好，可是好是好的，却不见得是适合自己的。
　　于影这个名字，陈驿早就听说，中学的时候他们都是那所省一级重点中学的学子，不同的除了年级，还有就是：他成绩平平，她却独领风骚。那时候全校的广播里常常有这个名字，似乎任何比赛只要她去了就无可匹敌。
　　陈驿只告诉了最铁的哥们这桩荒唐的婚姻，用了那样一句：“我简直不敢想那个于影会是我的妻子。”
　　对方排着他的肩膀：“哥们，压力大了吧。”

　　本来，两条平行线虽然距离人为接近，但终归是不相聚的，可是柔软的交缠和迷离的快感是致命的错误，他不知怎样继续。
　　晦暗的光线和晦暗的心，没有爱情。
　　她醒过来，先是睫毛动动，然后是右手孩子气的揉揉眼睛，嘴巴撅起来，那么一秒钟，变换了无数的表情，黑白分明的眼睛睁开时，他看到她也有一瞬间的怔愣，不过很快还原，说：“天亮啦。”
　　之后的沉默是人间的五分钟，虫洞里的一世纪，陈驿觉得什么计算机语言也不能编辑自己那一刻的混乱，头脑是盘古开天辟地之前的状态——混沌而已。
　　后来还是于影开口：“起床吧，你也该上班了，哦对了，换上新的衣服去吧，早餐券只有一份，我就不邀请你吃了。”
　　他嗫喏着，拿过床头的衣服站起来：“晚上请你吃饭，我们谈谈。”
　　她点头，拉过薄被把自己裹起，闪进卫生间，留下一句：“我等你电话。”
　　少了被子遮盖的床单上面殷红点点，他看见，双手盖脸，沉沉的叹息。

　　那天陈驿的单位有个会议，冗长而沉闷，他听着领导在台上激昂地说着一些看似激励其实狗屁的话，忽然就觉得日子像是被日益污染的河水，动是动的，却也不死不活。
　　坐在他的身边，是一个漂亮的女人，吴小蔚，这会儿兴味地看着他的衣服：“哟，万星威呀，真的假的？半个月工资吧。”
　　他讷讷的，半晌，才冒出一句：“不，别人送的？”
　　“谁送的？女朋友？”语气已经酸起来。
　　他摇头：“不是。”心里面不无感慨，那女人从来不是自己的女朋友，却已经是妻子了，再细想昨夜的弄假成真，五味陈杂，那些酒后的琐碎的记忆在胸腔里升腾起来：灯光下，她的秀发柔软，皮肤晶莹……

　　陈驿的处室里吃饭，处长来叫的时候他摆手拒绝：“晚上约了人。”
　　“什么人？叫他一起来嘛，你不去怎么行？”
　　他于是口气严肃一些：“对不起，今天真得不行。”
　　吴小蔚就在边上插话：“你今天神神道道啊，该不会真的是个女人吧？”
　　刹那间，一个办公室里若干双眼睛齐刷刷地盯住他，处长打趣：“你外面有女人了？我们小蔚怎么办？”
　　吴小蔚娇嗔：“许处，你就喜欢开我玩笑。”
　　陈驿的话出来的不是时候：“是个女人，我老婆。”
　　像是核弹爆发，众人都呆住，到后来一个个不致信地开口：“你结婚了？”“什么时候的事情？”“太不像话了，这也不说？”
　　……
　　人多口杂，他是料到这结果的，这婚事本来可以当场儿戏，可如今却不能，不论如何，不能继续这样不明不白。
　　后来当然是解释了几句，什么她在北京工作，结婚时匆忙，没有请客人等等，一众看客的情绪被提得很高，干脆由处长总结陈词：“别说了，晚上照旧，当成你的喜酒，把你老婆叫来，也给我们看看。这样藏着掖着像什么话？”
　　吴小蔚大概自他说出老婆这两个字后始终一言不发，如今眼神无端的凄楚：“我也想看看嫂子。”

　　陈驿无奈，给于影电话：“单位的同事听说你来了，想见见你，你看……”
　　料不到她一口答应：“好，你告诉我地点，我准时到。”
　　他客气：“我来接你。”
　　“不用不用，你把地点发个短信息给我就好了，不好意思，我现在有些忙。”
　　电话就匆匆被挂了，他听得那背景音是一片叽里呱啦不知道哪国的外语，那些仓惶的感觉就又窜了起来。

　　晚餐在漕宝路的一家海鲜酒楼，于影到的时候，陈驿早就在门前侯着，一眼就看见她的样子：白色的羊绒短大衣，灰色的中裙，咖啡的长靴，夹在一群食客里面竟也显眼，见了他，扬着脸招呼：“不好意思，那群老外太难对付，晚了些。”
　　他顺手接过她手里大大的公文包，见她头发有些零乱，又随手将那绺垂在额前的头发撸到耳后：“不要紧，上去吧，等着你呢。”
　　他转身的时候手忽然被她拉住，惊讶地回头，被她一瞬间的笑颜迷惑，流光溢彩的面容，问：“等下，我要不要在他们面前叫你老公？”说完吐舌头，像个做错了事情的孩子，他的心忽然就平静起来，回握她的手：“无所谓的，他们要是闹腾，你不要放在心上。”

　　包厢的门被打开的时候，里面一阵欢腾，陈驿的手环着于影的腰，侧着身子，对众人说：“我太太，于影。”
　　女子倒是不怯场的，很大方的说抱歉的话：“真不好意思，我有事情耽搁了，让大家久等。”
　　于是就有人玩笑：“罚酒罚酒。”说话间52度的五粮液就斟进了杯子，陈驿拉她入座，不露声色地帮衬着：“她不能喝这个。”
　　有女声加入：“那么，你帮着嫂子喝吧。”
　　……
　　就这样被一杯杯地灌，都是盛情难却，到最后陈驿有些模糊，听一众人非要二人诉说爱情故事，他那些最后的理智卡住了喉咙，看向身边的女子，女子还是面容沉静的，微微笑：“没什么好说的，年纪大了，看着合适就结婚了。”
　　他于是也开口：“真没什么好说的。”
　　依然有人不依不饶，他只觉得昏昏沉沉，宴席尽头，有人说：“陈驿，喝成这样不能开车了吧，不如送你和嫂子一程？”
　　他朦胧的回答：“把她送到酒店就好了，我自己能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