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好像给你化过妆》五力

19、第十九章

　　最后一个来参加葬礼的家属已经离去，丧仪已经收尾。

　　陈明喜哭得眼皮红肿，鼻尖冒着亮光，辞岁看着他，在心里暗暗叹了口气。平时挺勤奋上进的一个小伙子，谁能晓得他是个爱哭包呢，是得好好磨练磨练。

　　她转过身去看了眼徐东，看着他满不在乎的样子，对比他盯着火化炉的热乎劲儿，辞岁只觉得王金焕指的前路漫漫，更加头痛了。

　　过几年，等馆里的老人走得差不多了，不指望手里的新人各项全能，至少也要有几项手艺拿得出手，否则等到了旺季人忙得脚不沾地的时候，有照看不到的地方出了岔子就不好收拾了。

　　毕竟各行各业，哪怕再冷清的岗位，最不缺的，就是人。

　　自己刚进城南殡仪馆时手忙脚乱的，全靠王金焕一手带着自己学这学那。王金焕这人看着好糊弄，其实心里比谁都明白。他平时和辞岁交流不多，明里暗里却时常护着她，以前她还有些抱怨，后头明白过来，心里是只有感激的。若不是这个看上去不着调的师父，自己此刻还不知被打发在什么地方呢。

　　比起王金焕的尽责来，辞岁承认，自己并没有把陈明喜和徐东当成自己的责任，在平时的指导中甚至还有些心不在焉。

　　想到这里，辞岁脸皮再厚也不禁有些脸热，她吸了一口气，绷住脸，有些心虚地提醒陈明喜：“小陈，我打个不恰当的比方，你去参加葬礼，是希望司仪控住场面安安稳稳地走完流程还是想看司仪和家属一起抱头痛哭？你的实习期快结束了。”

　　谁知陈明喜居然破天荒地回嘴了：“可是姐，我不像你这么冷血……”

　　他后面说了什么辞岁已经无心去理会，她在心里默默地问自己：“你，冷血……吗？”她答不上来。

　　辞岁勉强一笑，做出不在意的样子，沿着小路随意走动，脑中思绪纷杂。

　　前方不远处有人影晃动，辞岁放眼望去，莫名觉得眼熟，双脚有些不受控制地向前迈出一步，带着疑惑，辞岁渐渐靠近那人。

　　那人发丝胡乱地扒拉在一侧，身穿宽松的藏青套头卫衣，身后背着一个毫无美感可言的背包，他看着比辞岁还要矮一些，步伐不是很稳，面部肌肉展现出肉眼可见的紧张。

　　“你好，又见面了。”辞岁在心里说。

　　“你好，又见面了。”果然，那人笑着开口了。虽然笑容有些别扭，但可以看出他是尽力想表现地友好。说完他的右臂突然开始颤抖起来，他费了好大的劲儿才平静下来，整个人看起来有些滑稽，倒像是科学怪人。

　　辞岁上下打量他，觉得他很眼熟，不是外貌意义上的眼熟，而是与他有关的这一切，眼前的场景，正在发生的对话，她仿佛在梦里经历过一般，熟悉非常。

　　然而这种感觉有些滞后，就好像机械开关，需要动手按下才会启动一样，在那人做一个动作、说一句话后，辞岁才能感应到由他激活的这些似曾相识的感觉，总是满了半拍。

　　就像现在，那人抬起头，做出突然反应过来的样子，脸上带着歉意道：“瞧我这记性，又忘了。你好，我是达磊。”

　　辞岁在心里默默地给他这句话打了几个圈圈。是达磊博士，她记得的，不过什么叫“又忘了”？

　　“对你而言，上一次我们见面应该是在研究所的实验室里。”达磊博士这样说道。

　　“那么对你而言呢？”辞岁在心里反问道，面上不动声色。

　　“是达磊博士啊，你好。”辞岁听到自己有些机械化的声音这样说着。

　　她还在咀嚼着达磊的那些话，回过神来的时候，就见到徐东挡在自己的身前。

　　陈明喜在身后急得直喊：“你干什么？”

　　“我不知道！”

　　徐东声音嘶哑，这句话由轻到重，以茫然开头，以坚定收尾。他不知道原因，甚至有些困惑，但他就是要这样做。

　　似乎是被这一声吓着了，辞岁木呆呆的，直到达磊的声音又传入她耳中：“真是不好意思，又要连累你了。”

　　辞岁下意识地朝达磊的右手望去，果然，他左手熟练地卷起右手的衣袖，露出一片焦黑的皮肉，中间嵌着一个圆锥形的金属物件……

　　这个东西……

　　辞岁抬起手，指尖隔着布料按在自己锁骨下方，在摸到那个小挂件后，她松了口气，只是心底的疑惑却更深了。

　　达磊已经垂下右臂，左手从身后的背包下方摸出一根电瓶线夹，快、准、狠地夹住了深深扎在他右小臂中的那个圆锥形金属物件。

　　“跑！”

　　辞岁听到自己心里在疯狂地叫喊着。

　　她伸手扯住徐东的衣袖向后跑去。

　　“不，不要抓衣袖……”

　　太阳穴一紧，辞岁脑中嗡嗡作响，以至于忽略了那个声音。

　　“徐东！”

　　在陈明喜的哭叫声中，辞岁看着手中的一片破碎的衣料，感到脑后一凉，全身的血液都涌到了双腿。

　　他眼睁睁地看着徐东在自己眼前被搅得粉碎，在陷入黑暗之前，她看见陈明喜身上开始绽出渔网状的血痕，自己也清晰地感受到被割裂的疼痛……

　　“不，不应该是这样的……”

　　辞岁睁开眼，发现自己还是在这条小路上，完好无损。

　　“哎呦！你压我做什么？”

　　“谁让你矮！”

　　身后响起了徐东和陈明喜打闹的声音，辞岁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狠狠地舒了一口气，原来只是个幻觉啊。

　　她胸口怦怦直跳，正准备回头，却看到了不远处的人。她目不转睛地看着那个人影，在心里不住地默念：辞岁，快醒过来，这是幻觉，幻觉……

　　身后传来一声闷哼。

　　“我……对不起啊……”

　　不用回头，辞岁已经知道，这是陈明喜磕到徐东下巴了。

　　“他大爷的！”这是徐东的口头禅。

　　“兄弟，对不住，我也是有些昏头了，还以为是在做梦呢。””这是徐东在道歉。

　　“你掐我做什么？”这是陈明喜在问，这孩子，胆子总是那么小。

　　“这个，你不知道，刚刚咱们走到这里，我就觉得眼熟，可我特么的根本没来过这里。”

　　辞岁默默地在心里回应：“我也觉得眼熟呢。”她甚至知道这时候徐东用手指指向自己这边，然后说：“你别不信，现在这情况，我梦里见过，就咱这几个人，没一处不一样的。一会儿，辞岁该走过去了。”

　　“我信。”辞岁微微开口，无声地说着，迈开腿朝前方走去。

　　“一、二、三……”辞岁默默读秒，果然，远处那人也慢慢向自己走来。他还是身穿宽松的藏青色卫衣，背上依旧是那个粗笨的电脑包……

　　辞岁眯了眯眼，盯着那个电脑包的下方看了一会儿。

　　“你好，又见面了。”

　　“你好，又见面了。””

　　二人异口同声道。

　　达磊脸上的笑迅速冻结了，他的右臂又开始颤抖，这一次，他任由手臂抖动，连带着脸颊上的肌肉也颤动着。他看着辞岁微笑的脸，试探着开口：“瞧我这记性，又忘了……”

　　“你好，我是达磊。”辞岁不等他说完，接上了下半句话。同时，她不着痕迹地后退了两步，与达磊拉开了一些距离。

　　赘在后头竖起耳朵偷听的徐东和陈明喜听到这里也明显感觉到了不对，二人对视一眼，三步并作两步上前，一左一右护在辞岁两侧。

　　“等会儿他要是撩袖子就打晕他，行吗？”辞岁凑近徐东，轻声问他。

　　徐东双手交叉，把指关节掰地咔咔作响，边掰边说：“男人，没有不行的。”